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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   出长信宫的时候,前头的都赶在前头。最后曹凝君先一步在徐杳前头出来,立在宫道上,徐杳也不辜负她,知道她这是等着自己呢,伫步在她身旁。

      徐杳微福了身:“见过桢良媛。”

      曹凝君看她端端正正行完礼,这才说道:“多谢方才殿内徐美人为我说两句好话。”

      “这有什么好值当谢的。”徐杳摇摇头,“不过是实话实说,算不上什么好话。”

      曹凝君自顾自絮说道:“前几日一直在想徐美人是什么样的人,今儿好不容易见了,果然是位妙人。”

      昨夜陛下翻得是徐杳的牌子,结果徐杳被原原本本送回落英榭,被宠幸的竟成了曹凝君,这遭事倒像极了往日常玉的一桩旧事。

      建安一年的中秋夜,宴罢燕怀瑾同她一起乘着撵回彼时住的关雎宫,半道上被娴昭仪派来的宫女抱琴截了胡,说是颜氏散宴回宫后身子不大好。燕怀瑾听罢二话不说下了撵往长信宫赶,留她一个僵坐在撵上。

      那时的常玉是怎么面对的,她将所有心事都摆在脸上,反闹得所有人不愉悦,燕怀瑾更是说她恃宠而骄,转头便冷落了她两月有余。

      那是她以前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迷了眼,而如今的徐杳只会觉得这些不过是芝麻大点的小事,自古帝王之爱,不过是乱花迷人眼,今儿把你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明儿就是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履。

      他给她的和旁人没两样,那她便再也不要了。

      徐杳意味深长地朝曹凝君说道:“我与桢良媛既是一拨进宫的,理应该互相照顾,想来也是缘分天注定。”

      想不到眼前的徐氏竟有这样的气派,昨儿受辱之事丝毫没算在自己头上,自己方才在殿上更是只差直言徐氏不受宠,她竟以德报怨。曹凝君心下诧异,嘴上说道:“徐美人说得是,不如徐美人陪我一同回流韵轩,咱们两个多话两句家常才好。”

      徐杳见眼前的宫道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不过昨日徐姬请她一去被婉拒,她既坐实了徐氏的身份,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惊鸿殿了。

      她略带几分踌躇:“我心里是想去的,只是入宫两日我还未曾拜访过那两个一府所出的姊妹,恐怕不能同桢良媛一道走了。”

      桢良媛听罢,心底暗自羡慕她入宫后有姊妹相陪,却不清楚其中的分晓,反倒劝她:“徐美人还是快去吧,入了宫还有自家的姊妹,多少人享不来福气。”

      徐杳也不反驳她,这福气么,她以前和常婉也是享过的,真教人难以消受,再纯粹的姊妹之情多多少少也成了一根鱼刺横在中间,咽不下去也上不来。

      有句老话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常玉没了,她和常婉拌过得那些嘴也都烟消云散了。也难怪常婉不涉世事,这大燕的皇宫里,也只有她知道自己百般的含冤负屈。

      可惜眼下还不是去见常婉的好时候,已经折了一个了,总不能再连累一个,何遑她如今哪里能叫她一声阿姊。

      她和桢良媛互相道了别,往惊鸿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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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鸿殿

      “禀徐姬,徐美人来了。”含绮在殿门口朝里头通报。

      徐眉黛放下手上的刺绣朝她摆摆手,示意知道了。徐青颦坐在一旁听罢没有几分好脸色, “姐姐请她来的时候,她推说身子不适,不要她来了,她倒眼巴巴的贴上来。”

      她这话音未落,徐杳已携了鸢尾豆蔻进来,款款朝这两位福身,“请两位姐姐安了。”

      鸢尾豆蔻待她言罢,也依礼矮下身子,“请徐姬妾,徐小仪安。”

      徐青颦也不管她听没听见方才的话,眼里瞧也不瞧她,拿起徐眉黛放下的刺绣细细端详起来。

      徐眉黛起身上前虚扶了徐杳一把,“妹妹多礼了。”

      “我自幼长到出阁那天还不曾听过府上多了位三姑娘,今儿倒稀奇,上赶着来咱们这喊起姐姐来了。”徐青颦依着自己的性子畅所欲言道,吊着嗓子的声音,抵到殿外也能听到的程度。

      待徐杳落座,徐眉黛亲自为她倒了盏茶推过去:“你莫理你二姐姐这些浑话,她一向作威作福惯了,逮着一个算一个。

      徐杳下意识附声:“我怎么会同小孩子计较这些。”

      说完自己才意识到说这话不恰当,又想徐青颦确实是孩子气的娇纵,徐眉黛听她这话反倒怔了一下,旋即便恢复了自然。

      徐青颦侧目看向徐杳,拐弯抹角道:“襄州搭了一个,又上京都攀高枝,你倒是把你那仵作娘的手段学了个一干二净。”

      “你这是又在浑说什么?”徐杳不悦道。

      一旁的徐眉黛这会子一言不发,作壁上观。

      徐青颦也肆无忌惮起来:“你近日只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想你大抵还不知情,襄州裴家的独生子推了方阁老家的婚事,闹着要上山做和尚去,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倒想听听徐青颦能说出什么样莫须有的事情出来。

      襄州裴家的独生子,她说的是裴炳,与自己这身子的原主一般大的年纪,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她自建安二年做了徐杳后,裴炳时不时买些小玩意来逗她玩,天地良心,她只把裴炳当弟弟看待。

      她也担忧过万一裴炳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又该如何,在襄州待得最后几年更是离他敬而远之,且他也从未流露过那方面的倾向。

      她背负着太多东西,再也不能够纯粹地随心所欲,她更不想耽误不相干的人。

      “呵,昨白日请安时娴昭仪说你白璧无瑕,昨夜你果真玩了一出原璧归赵。”徐青颦轻蔑道,“你这样出生的女人,爱慕虚荣,贪生怕死。平日里温柔委婉,自视清高,却一昧在男人身上下功夫。摆什么隐忍善良的谱啊?横竖你伺候的也不是我。”

      徐杳不温不火:“你说的这么些条例,只说对了一样。”她抬眸,眼里盛的是幽遂凄戾,“我徐杳呐,就是爱慕虚荣,贪生怕死。”

      她说的这样直白,倒也没人置喙。

      徐眉黛夺过徐青颦手里的刺绣花样,掷在桌上,有几根丝线应声而断。

      “青颦,你这是专捡软柿子捏!”徐眉黛喝道,“遇着什么事对自家人颐指气使的,我尚不提娴昭仪,就是在赵婕妤面前,你的规矩也是端得比哪个都好。”

      徐青颦听她兜自己的陈年旧事,虽话冲了些,倒是字字落实,霎时泄气一般,朝着徐眉黛低声辩解:“不过是依着宫规,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姐姐这话,好生不给我留情面。”

      “两位姐姐又何须为了我置气,且都消消气罢。”徐杳出言道。

      徐眉黛也缓和道:“原来未与三妹妹有过来往,现在看来,三妹妹是个明事理的。”

      “姐姐拿我当妹妹看待,妹妹又怎好给姐姐添麻烦。”徐杳起身行了福礼,“妹妹就此告退,不叨扰二位姐姐了。”

      “快起身罢。”见徐杳身形不动,知道留不住她,只好跟了一句,“三妹妹慢走。”

      徐青颦一言不发,试问她怎么会瞧得上徐杳?

      徐杳走后,徐眉黛将桌子上的刺绣拿过来,就着手摹上去,上面的花案还未成形看不出什么。痛惜道:“本打算端午宴送给皇后娘娘的手艺,这下又要重头绣。”

      徐青颦其实一直理解不了徐眉黛会和皇后交好这回事,借机说道:“姐姐费得这些个功夫,我看还不如用在娴昭仪身上实在,赵婕妤那撷芳斋陛下已有小半年没去过了罢,她不就是得了娴昭仪的青睐,再加上母凭子贵——”

      她说到这边堪堪止住了,徐眉黛是滑过一个胎的,眼下始作俑者虽说被撵去了永巷,到底意难平。

      “你以为,你说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好相与的?”徐眉黛推心置腹告诉她,“就连徐美人,我看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徐青颦一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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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临睡前,鸢尾焚好内务府新送过来的安神香,见徐杳躺在床榻呼吸平稳,隔着床幔也瞧不出个所以然,便和豆蔻两人吹了内殿的灯阖上门出去了。

      徐杳这一觉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回溯到了七年前。

      那是帝后二人前往龙山寺祭祀即将启程回宫的最后一日,她那几日因为风寒之症缠绵床榻,吃了太医院院正亲配的药却依旧不见好转。

      颜舜华丰姿冶丽一张脸埋在赭红大氅里,便是这样一副模样在听风吹雪里阖上了关雎宫的宫门。

      此后她蒙头栽进了黑暗,而她能做的,唯有等待。

      她贪图思忖着他回来,以致于后来才明白,值得她等待的唯有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罢了。

      依她彼时的脾性,哪里肯低头伏小。

      霎时她绾发的玉燕钗被颜舜华攥下来,随之落下的是拂在她脸颊的青丝。

      那支玉燕钗,乃常玉十六岁嫁进豫王府邸时所钗。一柄青玉秤杆挑开鸳鸯戏水红盖头,鬓上是惊心动魄的流光溢彩,硌得她沉甸甸的,像是燕怀瑾无数次拢她入怀的力度,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他到底还是没有免她半世流离,一世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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