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风》青希

2、温柔的风

　　“找谁？”
　　奚存问道。

　　“你已经忘记他了吗？”夏依依探究地看了过来，她的声音中似乎有些失魂落魄，“你怎能忘记他呢？”
　　“你竟然真得忘记了他，我本来还以为你只是不想提起。”
　　窗外狂风暴雨又猛烈起来，将夏依依剩下的声音都淹没了一半，奚存只看到她的唇瓣翕动，勉强凑出了她失魂落魄的半句话。
　　“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辈子。”

　　明明是自己的故事，听起来却又毫无熟悉的地方。
　　但是倘若说是别人的故事，奚存心里又痛得揪起，只是想到可能有这么一个人，眼睛就胀痛起来。

　　奚存有心再问几句，拉着夏依依到五楼自己的卧室，却看到夏依依无法忍受地捂住自己的脸，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你忘了也好。”
　　她肝肠寸断地说道。

　　奚存被她的反应逗笑，她这么反应，倒像是自己辜负了她。
　　情绪这么一缓冲，又暂且放下了对那个人的疑问，暂且先安慰眼前的小哭包。

　　夏依依扑过来，紧紧抱住奚存，头埋在她肩膀上，泪水透过秋日单薄的衣衫，在奚存肩膀上沾湿一片。

　　“你应该记得他的。”
　　“不不，你别，你永远不要想起来了。”
　　“你就现在这样就挺好，永远看见的都是幸福的东西。”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夏依依抽噎着，含糊不清说了许多话。奚存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细细思量着这些话语。
　　像是碰到了一道难解的题。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要用心来解答这项问题，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得知问题的答案。她此刻只是静静聆听着，就如同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做的那样。

　　直到夏依依离开时，情绪才勉强冷静下来，她终于想起来今天应该问的最重要的事：
　　“你是单单忘记了霍玄，还是所有人、所有事都忘记了？”

　　“我……”
　　奚存张口想要回答，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全部忘记，但是脑海中的空白却不容辩驳。
　　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迷茫的神色已然暗示答案。

　　随着时间推移，夏依依的眸光也黯淡下去，她早就在想奚存这段时间的冷漠，心里也早就有了猜想，今天只是终于得到了验证。

　　“你也不记得我了对吗？”
　　夏依依轻声问道。

　　窗外怒吼般的声音震耳欲聋，但奚存就是明白她在说什么。
　　此时就算否认，也没法相信吧。
　　奚存想。

　　于是她点了点头，随即补充道：
　　“但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感受到了温暖。我知道你一定是曾经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夏依依的眸光再次湿润，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有用力拥抱住奚存，来表达自己此刻的痛苦与哀伤。

　　她很痛苦。

　　奚存能够感受到，夏依依正在为自己而痛苦。
　　但她不理解。

　　那些信教者也痛苦，他们为自己死去的亲人，他们为自己未知的未来，他们为无法躲避的灾难。
　　可这些都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奚存轻摸着夏依依的头发，安慰她：
　　“你放心，有我在，我们都不会遇到任何危险。我能看见那些，我也能避开。”

　　但夏依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我知道，但是，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你更像他们的圣女，你是神的女儿，但你不再是我的小奚。”

　　“我很害怕，就算你能看到命运，但无常的命运，不会放过任何人。”

　　奚存笑了，佯怒道：
　　“你在咒我吗？”

　　“不。”
　　夏依依那双平静了很久的眼睛，今天却好像盛满了千言万语。她好像想说很多东西，但是张口时，又什么也说不出了。

　　两人静默无言很久，夏依依始终没有回房间的意愿。
　　奚存无奈地笑了笑。
　　“早点休息，要不你今晚就睡在我这里？”

　　夏依依点了点头。

　　两人躺下后，奚存的眼睛合上，心里却不由想着夏依依今天的举动。
　　从她们重逢开始，夏依依就一直冷静地接受着一切。就算看到海浪，看到疾病，看到死亡，她都始终平静。

　　她和那些被吓破胆的人不一样，但她仿佛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只有今天才能窥见几分真实。
　　而这份真实的来源——

　　霍玄。
　　奚存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对自己很重要吗？还是说对夏依依很重要呢？

　　想着想着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自己之所以孤身一人醒来并且遗忘过去所有记忆，不会是因为——
　　——因为——
　　——因为自己和他们俩有一段惊心动魄的三角恋吧？

　　她还记得自己以前读过的书中写过：人会在剧烈刺激后忘记最不愿接受的部分。

　　但是夏依依却选择来寻找自己。

　　她揉着额头，觉得这件事越发难以捉摸起来，越想越是头疼。索性放空大脑让自己睡了过去。

　　倘若一切都能让人如愿以偿就好了，可是偏偏总会事与愿违。
　　当奚存半夜惊醒，她揉着疼痛的脑袋，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为什么醒来。

　　她闭上眼睛试图继续入睡，突然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一个似乎曾经很熟悉的男生声音，一个一听到便想要流眼泪的声音。
　　“不要答应。”
　　那个人说。

　　什么不要答应？和刚刚的梦境有关吗？奚存脑子越发疼痛起来。
　　泪水无知觉地从眼边流下。
　　耳边却传来了下一句话：
　　“我知道你能听到。”

　　熟悉而温暖的声音似乎能够驱散黑暗中一切让人不安的因素，可是心里空的让人心烦意乱。
　　奚存抹去脸上的泪水，突然发现窗外已经雨停了。

　　她打开窗户，冷冽、清澈的风拂面而来，如同恋人不舍的双手。

　　她下意识又看向远方的海，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她的感知力超出常人之外，从不会随便感知到没用的情绪。

　　那么她此时的心情究竟是因为一夜的不安稳，还是因为未来的某种心情正是如此呢？

　　奚存迷茫地望向远方，隐约间仿佛有一个高而瘦的男人，他面容清俊，带着朝阳下未干的露水向她走来，他伸出手，自己便鬼使神差握了上去。

　　毫不迟疑。

　　怪不得每日望海，原来是有人终将踏海而来，迎接她前往远方。

　　那个人——就是霍玄吗？

　　但若他就是霍玄，他还活的好好的，那么他此时又在哪里呢？

　　奚存回头望向睡得正熟的夏依依，脑海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夏依依和自己失散，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久，她曾经亲眼看到自己与霍玄走散，她也是此地唯一一个知道霍玄身份的人。

　　可是念头产生后，自己却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询问。

　　就如同她不知道霍玄对自己究竟有怎样的意义。

　　她失去过往记忆，是没有过去的人，假如一切都按照未来的剧本来演，那她又何曾拥有过未来？

　　奚存曾经和自己说过，无论看到怎样的未来，都要亲自做出决定才行，否则命运终将在自己的盲从中失控，直至走向自己也无法触摸的方向。

　　在窗边吹了许久的风，奚存的心情冷静下来，困意也重新席卷而上。她打了个哈欠，回到床边躺下，看着夏依依熟睡的面孔，推测着自己与她的曾经。

　　半睡半醒间，奚存突然想到一个恐怖故事的开头，似乎就是自己此刻这样，睡在半生不熟的人旁边，失去自己过往的记忆，手持一个自称为自己所写的日记本，开始自己对生活的探索。

　　当然，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发现整个生活，全部都是一场笑话。

　　打趣着自己，奚存安然睡去。

　　假如你误入难以猜透的剧本，又无力反抗，那你最好先接受设定再说。起码这几天可以开心一点。

　　如果整日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却发现没有幕后boss，也没有惊天阴谋，该是多么寂寞。好像杞人忧梦的那位书生，最后也没有等到他梦想中的结局，却空空浪费了他的余生。

　　不过，有时平静也是一种顶级的奢望。当奚存醒来洗漱，看到客厅里坐好的几位穿着军装的高大男士，她知道，平静日子可能快要到头了。

　　“奚存小姐。”为首的那位长相英俊的男子站起身向她点头问好。

　　“您好？”奚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衣，确认并没有穿着不合适的地方。

　　那位男士问候后却没有坐回，而是继续含笑看向奚存。似乎透过她的外表，想要窥探内中的灵魂。

　　奚存早从他起身就知道此事是冲着自己来的，脑中飞快转动着想是不是特蕾莎创办的圣存会已经不合法了，面上却是睡眼朦胧，一副不了解状况的样子。

　　双方僵持了五分钟，她终于晃过神来：

　　“你们是找我的吗？”

　　夏依依也站起身走过来，用身体护着奚存，和那几人道歉：

　　“不好意思啊，我和朋友昨晚聊天太晚了，今天她醒来还没有清醒。先让她去洗漱醒醒神好吗？也换一身正式点的衣服。”

　　那位颇英俊的男士这才点点头。转身坐回客厅待客的木椅：

　　“冒昧登门，没有提前告知，是我们有错在先。”

　　他说是这么说，可是傲慢的语气丝毫没有看出自认错误的意思，大概只是客套一下。

　　灾难过后，旧有的诸多基础设施全部毁坏，新的又来不及建。除了勉强供大家容身的房屋和必要的医疗设施外，大家基本回到了野人的生活状态。

　　这种情况下，他想提前告知，恐怕也不太现实。

　　除非亲自登门，说他下午还会登门。

　　那就浪费了两次时间。

　　不管奚存乐不乐意做这种事，眼前的这群人显然都懒得去多此一举。他们宁肯坐在客厅等奚存起床，也不愿意约一个奚存有空的时间再次见面。

　　也许是因为他们懒得穿过错落、高耸的楼房。

　　现在用电并不稳定，也不提倡居民们长期暴露在外界，加上各栋楼房出于种种考虑并不算高，根本没有修建电梯。再算上路上的行程，估计也要走不少路。

　　一通胡思乱想中，只听见客厅里夏依依和那几个人重新攀谈起来。

　　奚存也将大半注意力放在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上。

　　“您并没有强制小奚加入的权利，她也没有觉醒异能。”

　　“我们的圣存会只是为了安慰那些失去亲人的人而为他们创造了一个简单的幻想罢了，在心理医生不足的情况下，新闻里曾说过这也是不错的建议。”

　　听着夏依依在和他们据理力争，奚存突然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