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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原谅你的无名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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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不要孩子?”
吃过饭,武筱琪替母亲将桌上的碗盘盆碟收进厨房,听到母亲又提起这个尴尬的问题:“妈!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这又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事情。”然后就走进客厅,跌坐在沙发上。武老先生放了一下面前的报纸,又抬起来继续看。
“老武,你说说你这个女儿!”武妈从厨房里疾走出来,手上还沾着洗洁精的泡沫,“你们谈了六年恋爱,结婚也有一年多了!你自己算算你多大年纪了!翻年就是三十岁的人了!你们家那个张仲廷也要有四十了吧?我跟你说你们不马上要个孩子,将来就难了!你也不怕将来留不住他!”
“妈!”武筱琪皱起眉头,“这些自然而然的事情你不要把它抬这么高。什么留得住留不住的……”
“什么留得住留不住?你说你连饭都不会做,成天都在外面吃;他又整月整月的不在家!老武,你给她说说,给她说说!”
“孩子们的事情少管那么多……”武老先生放下报纸,把电视机打开,表示不与任何一人结成同盟。
“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大不了离婚。何况我们现在挺好的。”武筱琪知道跟母亲说什么也是没用,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
武妈摇摇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些粗浅的道理我都明白,你怎么不多长个心。”
武筱琪没有再争辩,她想说,社会在发展,古代那些圣贤的话是为了收买人心以保证社会的稳定;现在一切行进地这么快,不能停,不能慢。男人女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假使有那么一天真的要分开了,也能养活自己;情况早不似女人只能在家看屋养孩子那般了。
大学毕业以后,武筱琪进了一间外资银行,凭借自己的才识和能力,很快升职做了客户关系部经理。到如今跳槽两次,在一间投行经营客户关系,工作比一般人要忙,时不时地需要牺牲周末。丈夫是六年半前认识的,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心却是极年轻的。他在大学教书,也常常夜以继日地写论文,很爱护自己的学生,特别是那些显得特别聪明的学生。现在是副教授,在国内小有名气;有闲暇的时候乐意无偿给学生做指导。每个月会抽出一个周末去武汉带讨论班。
两个人的恋爱过程中没有发生过任何惊天动地的事。武筱琪不止一次对闺中密友说:“我天生是个实用主义者;不是谈恋爱的料。”平平淡淡才是日子。
都忙,都有点不拘小节的意思。很少在家里一起吃饭,要吃也是张仲廷做饭,武筱琪象征性地把碗洗了之后,再由张仲廷返工一次。
为了少听母亲的唠叨,武筱琪早早就回家了。张仲廷坐在书桌前读论文。
“你吃饭没有?”
“唔……”
“喂!”武筱琪一把关掉台灯,“你别又没吃饭。我告诉你,你老忘记吃饭要得胃病的。都快四十岁的人了,事事要我操心。”
“晚上跟学生吃过了。”
“男学生还是女学生?”
“有男有女。”
“你对你学生可够好的。”
“明天武汉那边的学生想到家里来,你帮我安排一下吧?”
“来家里?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武筱琪有一丝不满。
张仲廷抱歉地把手放在她腰间,说:“他们临时说起来的。”
武筱琪把丈夫的手拿开。她有时候会怀疑张仲廷对学生比对自己好。“我想想在哪里定餐。”总不能让他学生见到他在家里做饭吧?那像什么话。
第二天临近中午,张仲廷的学生来了,一男三女,进门就叫:“张老师好!……师母好!”“师母好年轻哦!”“师母把屋子收拾地真好!”
张仲廷有些骄傲地看看武筱琪;武筱琪对他笑笑,给他的学生倒水。平时这些事她从来不做。好像是这么多年来达成的一项默契,在人前总是她顺着张仲廷;通常却是各管各,花销、时间安排,很少斤斤计较。但是许多家务却是张仲廷闲着的时候做的。他看书看太累,擦擦地板,洗点衣服,休息一下大脑也是应该的;筱琪这样以为。
厨房里有早上买来的现成饭菜,吃的时候拿进微波炉热热即可。
“师母做的菜好好吃!”学生赞叹到。张仲廷在桌下碰碰筱琪的手,筱琪紧握了一下又把手搁到桌上。“师母”这个词可不动听,立即让筱琪感到自己老了十岁。但是嫁鸡随鸡,她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吃过饭,筱琪把碗收进厨房,礼貌地坐在一旁听学生跟仲廷讨论问题,时不时笑一下表示自己的专注;张仲廷真的很投入,一直没有顾得上与筱琪说话;倒是几个女学生偶尔会小心地看筱琪一眼。工作多年,筱琪早已阅人无数,几个小女生的小动作也是逃不过她眼神的。
送走学生,筱琪对仲廷说:“进去把碗洗了。”仲廷没有上诉,直接走进厨房。筱琪跟进去,靠着墙说:“你的学生还挺仰慕你的。”
“也挺仰慕你的,”仲廷把水龙头关小一些,“出门的时候都跟我说,‘老师,师母好漂亮。’”
“当然了!”筱琪甩甩头发。这些话对眼见要上了年纪的女人来说是很受用的。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仲廷,撒娇似地说:“便宜你了。”
“我下个周末要去武汉。”
“什么?”筱琪立刻放开手,嗔怒道,“不是刚回来吗?说好下周去爬山的!”
“那边请到一个得过诺奖的美国教授,所以讨论班的时间稍微被打乱;我也想过去听听。”
“你去你去!”筱琪立刻火了,“你娶的是我还是你的那堆破理论?”
她冲出厨房,进卧室抱了一床被子扔在沙发上,对着厨房大喊:“你这个星期都别想碰我了!”
躺在沙发上,仲廷痴痴望着天花板。筱琪是个很好的妻子,谈恋爱的时候也是个很好的女朋友。她从来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向他要东要西,今天要看电影,明天要送花,从来不。他和筱琪在一起,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生活习惯上的合拍。虽然还算是新婚,但毕竟相处多年,没有波折的生活固然省心,难免偶尔也觉得无味。无味就罢了,现在筱琪动不动就使性子,自己实在有点吃不消。但是说到底还是自己对不住他。所以不能抱怨。
果然一整个星期,筱琪都没有搭理仲廷。
星期天中午,筱琪刚要出门吃饭,就看到仲廷坐着出租回来了。仲廷的右手提着手提电脑,左手却缠满了绷带吊在肩上。
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摔到手!武筱琪心里轻骂了一句,本来想直接去饭馆,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你怎么回事?”
仲廷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晚上很晚才离开教室,快到宿舍的时候不小心跌进了阴井里,摔伤了。”
“又给学生指导论文?走路又心不在焉?”筱琪皱眉,半责备半关心。
“没有路灯,没看清——不过没关系,我在学校医院包扎了一下;我把东西放了就去骨科医院检查。”
“要不要我陪你去?”
“唔……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了。”
“随便你!”武筱琪不满意地离开。
吃过饭,筱琪在外面逛了一个下午才回家,一进门,看到一个女学生红着眼睛坐在仲廷旁边。仲廷的手打着石膏。
“怎么回事?”武筱琪当那个女学生不存在,劈头盖脸地问仲廷。
“骨折了……”
筱琪没有再问,翻开桌上的病例报告,一看,赫然写着:“粉碎性骨折。”
武筱琪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不饶人地问:“怎么会这么严重?”不懂得照顾自己也就算了,伤成这样还不对自己说一声,反而要一个女学生陪着。
“没事,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仲廷还是不温不火地说。筱琪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种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你每次都是这样!不需要我的关心是不是?”
“师母你别这样——”旁边的女学生忽然开口。武筱琪心想,我们夫妻要吵架关你什么事,脸上却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喜怒哀乐都不形于色,是职业生涯中练就的本领。
“昨天那个校医院的医生毫无医疗常识,忘了帮老师把戒指取下来……刚刚我要给老师交论文,打电话时他说在出租车上要去医院……我跟了去……”女学生一句一顿——
“医生问张老师是不是不想要自己的左手了,戒指箍在那里组织会坏死;老师的无名指都肿了……”说到这里,女学生开始流泪。武筱琪静静听着。那枚结婚戒指是铂金的,当初武筱琪从网上看到,一见就喜欢,专门托人从香港带回来的——结婚说不定就是一辈子一次,结婚戒指也多半一辈子就这么一只,当然要选最合意的。
仲廷看着筱琪,没有说话。武筱琪看了看他的手,用纱布裹着。
“医生说戒指一定要取下来才行;但是老师的手指肿了,根本就取不下来,于是医生说要把戒指剪掉——
“但是……”女学生停了一下,“但是老师说,那只戒指对他非常重要,不能剪断;问医生有没有别的办法——
筱琪听到这里,心里一紧,像是心尖被人猛抓了一把;看看仲廷,却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坐在一旁,便听得女学生抽泣着加了一句:
“医生是割了老师无名指上的肉才把戒指取下来的!”
整个房间忽地安静下来,只有女学生嘤嘤呜呜的哭声,武筱琪就站在离仲廷一米多远的地方静静看着自己的丈夫,灯光把她自己的影子投射到仲廷身上,她看到自己的肩挨着仲廷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她忽然激动地问张仲廷:“戒指呢?”
仲廷从胸前的口袋里把戒指掏出来:“在这儿。”
筱琪一把抢过戒指:“不过是一个戒指!你怎么这么傻?戒指怎么比得上人重要!”
女学生赶紧抬起头转过身往外走,走到门口转过身,看到武筱琪蹲在仲廷旁边,头轻枕在仲廷腿上,哭着说:“你这个神经病……”
女学生慢慢把门关上,看到门缝里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细小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一丝光也被锁在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