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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秀儿的重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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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晰地记得,当初我在听到母亲为我亲口讲述这个关于秀儿的故事时,我就是不由得发出一阵阵的唏嘘声,我也不知道,究竟要用何样的言辞,去形容我当时复杂的心情,我仿佛是开启了一罐深埋在地底下、也许已经被世人遗忘了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一坛陈年佳酿,我又仿佛是在无意之间,无端地掀开了一段尘封许久的、只能是存在于我们老一辈记忆之中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这样的事情,具有十分深刻的时代印迹,这恰似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又重新穿着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具有浓烈乡村气息的服装一样,辛勤地在田间耕耘着,恣意地谈笑或者悲伤!
我也总是喜欢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的书桌前,为自己泡上一杯浓茶,耳畔边在听着珍藏许久的音乐,在这悠扬而又舒缓的旋律之中,一边悉心地品着茗茶,一边默默地看着杯中蒸腾的雾汽在氤氲着,然后静静地追忆着那些往昔的似水年华!
我的表姥姥秀儿从巢湖再次回到村庄的时候,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她显得愈发地瘦了,也更加地憔悴,秀儿变得形容枯蒿,面色苍白,偶尔嘴角边扬起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苦涩的笑靥,像极了秋去的涟漪,秀儿也更加地沉默了,她一天到晚,就只是静静地卧在床上,几乎不说一句话,即使是秀儿的两个孩子在床边亲切地呼唤着她,喊她起床吃些饭菜,或者是喝一点水什么的,秀儿也总是置之不理的,所以,秀儿的两个孩子,只能将头背过去,像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似的,默默地流着泪,鲁求满对秀儿的举动,也是毫无办法。
秀儿的两个孩子着实可怜,他们兄弟俩从小便在这样一种过份压抑的家庭氛围下扭曲地成长着,他们几乎没有真正在感受过母亲的温馨与呵护,这让孩子们幼小的心理蒙受了多大的伤害呀,说得也是,秀儿心里再怎么凄苦,有什么样的坎儿再怎么过不去,或者是与第二任丈夫鲁求满之间的感情再怎么不和,秀儿也不能这样地对待她的那两个孩子呀,何况这还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呢,不管怎么说,秀儿的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
据说,秀儿的两个孩子刚刚到村庄边上的小学入学读书的时候,成绩都还是很不错的,两个孩子都挺懂事,也很会给家里的大人们长脸,可是后来呢?兄弟俩读到中学之后,就再也不愿意继续往下再读下去了,这主要的原因,还是家里没有太多的钱了,毕竟这农村里的人家,一整年的所有收入,都只能够依靠田地里种出来的那点庄稼,去换回来一些的钱物来,这又是何等的微薄?
而且依据当年的国家政策,每一年,这每家每户的农民们田地里种出来的粮食,还要无偿地上交一部分给当地政府,以作为粮食的储备使用,那几年的中国的对外形势也确实是不怎么明朗,还有与附近邻国的一些纷乱复杂的战事,国家急切地需要大量的粮食以充作战备所用,对于鲁求满来说,这一家四口要养活,所有的重任,无论是家务还是外事,都几乎是鲁求满一个人在尽心尽力地操持着,两个孩子还小,又能够帮得了什么样的大忙呢?秀儿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做,一天到晚就知道躺在床上,什么事情也都不操心的,家里面一切收入的来源,就全靠鲁求满一个人了,后来等到两个孩子相继读到初中的时候,秀儿又被诊断出得了重病,这家庭的经济生活原本就不宽裕,这一下,又无疑是雪上加霜了!
鲁求满因为妻子秀儿突然而来的重病,也早已经心力交瘁了,哪里还有太多的精力去照看这两个孩子?再说了,在当时的农村里,孩子读到初中就缀学的情况,也太正常不过了,再者,两个孩子不愿意读书,也不是家里的大人逼的,而是他们两个自愿的,这两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啊,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两个孩子也确实不容易,他们从小就背负了太多关于“家”的这个理念,他们稚嫩的臂膀自小就不得不肩负起家庭的重任了,鲁求满一直都是苦做苦累的,家里又做了好几亩田,鲁求满没有办法顾及得来,而且,这家里内外几乎所有的事务,都要让鲁求满自己一个人烦神,秀儿在家里,对于这些杂务,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鲁求满在家里既当爹又当妈的,他一个大男人家的,很多事情根本就操不过心来,一个家庭里,没有一个能够做得了主的女人,这个家庭里的所有事情,还怎么去维持?
可怜的鲁求满,也是被秀儿折腾得没有办法,他也不知道秀儿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想要逃离,按道理讲,秀儿和鲁求满结婚都十多年了,孩子也都多大的了,应该要一门心思地与丈夫鲁求满两个人,同心同德地建立起更加美好的家庭,可是秀儿却一直都是如此,总是我行我素的样子,这既让人生气,又让人可怜!
自从秀儿上一次生病,鲁求满好不容易才把她送去无为县人民医院里做检查,可是谁又曾料想到,这一晃眼的工夫,秀儿却独自一个人,乘着汽车又跑到了巢湖市,而且这对于秀儿来说,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让鲁求满对秀儿如何放心?
鲁求满对秀儿也确实是处处设防,生怕秀儿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平时就不用多说什么了,尤其是每到一年中七八月份的“双抢”农忙季节,鲁求满不得不带着两个孩子下地干农活,留下秀儿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鲁求满又十分害怕秀儿会趁着家里没有人的空当,想要再次逃跑,所以每当这个时候,鲁求满总是轻轻地将家里的前后两道大门给锁上,以防万一秀儿真的又做出让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来!
秀儿的身体一天差似一天,到了后来,秀儿根本就支撑不住了,秀儿也只能是每天都卧床不起的,她也是茶不思饭不香地,只知道每天侧卧在床上嘤嘤地哭泣着,谁也不知道秀儿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哭?秀儿的脾气性格,也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她经常性地因为不配合治疗,以致于几次三番地将鲁求满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即使没有任何人得罪她,秀儿也是这样,这样的时候,鲁求满也并不吱声,任那难以下咽的苦药洒遍全身,然后鲁求满也只是默默地从堂屋里找来扫帚,将地上的碎渣清扫干净,而秀儿却依旧在哭,谁又能知道秀儿到底是受到了怎么样的委屈呢?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鲁求满见秀儿每天都是这个样子,也是忧心恐疚,便思量着再带秀儿去县城的医院里瞧一下病,看看秀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双抢”过后,乡村里每家每户的农忙事务,也普遍地清闲了下来,鲁求满便怀里揣着卖稻谷换来的,放在衣兜里还没有捂热的一些血汗钱,带着生了病的秀儿,连同两个懂事的孩子,一起去无为县人民医院里为秀儿瞧病,秀儿静静地躺在房间里的大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像是一只布偶一样,任鲁求满抱着她,或是背起她,只是秀儿偶尔还会神情疑惑地,眨动一下她的那一双曾经灵犀迷人的眸子!
这个时候的秀儿,可能是因为身体上的种种不舒适,秀儿很是配合,可能是她也没有任何的力气去争执什么了,秀儿也太孱弱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秀儿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鲁求满抱起秀儿的时候,感觉秀儿就像婴儿一般的轻。
在无为县人民医院里,秀儿被初步检查出她的胃部贲门处有异常的问题时,鲁求满差点没有和县医院里的,那一位告知他秀儿病情严重性的主治医师扭打起来,尽管鲁求满向来都是老实巴交的,也从来都没有和谁红过脸,然而,那一天的鲁求满,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当着秀儿还有两个孩子的面,对那位主治医师一边大声地咆哮着,一边还汩汩地向外流着眼泪,秀儿依旧一脸木讷的表情,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仿佛这一切的外在事务,都与她自己无关了一样地,或许在秀儿的心里面,死了更加是一种解脱,秀儿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些诡异的微笑。
秀儿听到鲁求满在她的耳朵边轻声地劝慰着:没事的,秀儿,你只是胃部消化不良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两天就能好,无为县这么个小医院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赶明儿一大早起来,我就带你去合肥市的大医院里,找最有名的专家给你再瞧瞧,好吗?
秀儿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地,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反正一切对于秀儿来说,都已经与她无关了,身体只是一个厚重的皮囊而已,或许,秀儿身体上的疾病,无论有多么地疼痛,也抵不上秀儿内心的深沉的创伤,秀儿依旧疑惑不解地仰望着天花板,或是凝望着远处,仔细地揣摩着她自己未知的宿命。
其实秀儿的病在无为县城的人民医院里,就已经得到了确诊,秀儿得的病,就是致命的贲门癌,而且已经到了中晚期,秀儿的其他身体机能也非常地不容乐观,秀儿还有肝脏造血功能性失调的症状,这让鲁求满如何能够承受?
鲁求满之所以要和那位主治医师拼命,主要还是自己的心理上一时之间,实在是难以平衡的缘故,鲁求满又怎么能够相信,他的那一位圣洁美丽的妻子秀儿,怎么会和癌症这样可怕的字眼联系在一起呢?所以鲁求满就是在主观上认为这县城里的小医院治疗水平有限,也根本就看不了什么真正的疾病,主治医师那样说,分明就是在刻意地抵毁他的妻子秀儿,是在胡说八道,说得也是,任何一个人,他心目之中神圣的人或者事物,都是容不得任何的沾污的,何况还是如此的凶狠的诋毁?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鲁求满将家里的内外事务稍微地安顿好,便带着秀儿,还有两个孩子一起乘车来到了合肥,合肥也一直都是秀儿心目之中日思夜想的神圣之地,似乎合肥就是秀儿命运之中所有幸福的源泉和起点,秀儿这次终于又来了,她心灵上会感到一丝的满足吗?可惜的是,秀儿挣扎了大半辈子,最后还是如此地徒劳无益!
在省城的一家知名的大医院里,鲁求满再次听到主治医师说秀儿已经罹患贲门癌,并且已经接近晚期的时候,鲁求满没有愤怒,而是彻底地蔫了,鲁求满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一样,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鲁求满一脸沮丧的表情,他精神上最后一道防线被如此残忍地突破之后,鲁求满扒在病房里秀儿的床头,像孩子一般,号啕大哭,秀儿却还是如同往常一样,依旧是一脸的平静,秀儿的脸上,甚至还洋溢着一丝浅浅的、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而且秀儿的面颊也分明红润了一些。
秀儿的两个孩子跟随着父亲鲁求满来到了医院之后,也一直都在秀儿身旁前前后后地忙碌着,端茶送水,或是清扫地面上的秀儿呕吐的秽物等,当两个孩子看到父亲忽然如此失态地失声痛哭,也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们也早已跻身上去,依偎在鲁求满的怀里,三个人哭成了一团,而即使这样,秀儿却依然是无动于衷,秀儿更像是一个局外人,一个与此事没有任何关联的旁观者!
在医院里的第二天清晨,秀儿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