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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苦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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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你能帮我。”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平静地陈述着。

      “能帮你的人早就不在了,你知道的。”

      男人的身体微颤,进来半个小时终于正眼看着她,眼里满是惊讶,还有想起某人时闪过一丝难隐的悲痛。

      司澜也不废话,店里胖胖的小男孩递上一碗水,她说:“喝吧。”

      男人看向碗中,只见碗里的水由原来的清澈透明变成青黄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茶香。他也没什么可犹豫的,缓缓喝了下去──

      他是城中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年过三十而不惑,自从五年前女友意外过世后一直没有再结识新的女友,洁身自好,加上生意越做越大,慢慢地很多城中名门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范先生,有人拍到你和城中名媛李翠姗在半岛酒店约会吃饭,请问你们是在发展恋爱关系吗?”记者从他公司一直追到家门前。

      范廷生示意保镖们让开,看了眼楼上瞬间打开的灯,谦谦有礼地一一回答记者们的提问。

      “我和李小姐只是谈合作,没有别的,你们别乱写毁了人家的声名才好。”

      “那你们男未婚女未嫁,总有发展的可能吧。”一女记者提问。

      范廷生温和且坚定地答:“不会,我们现在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我们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好不容易打发了记者们,范廷生走上楼,松了松领带、疲惫地按捏眼睛。

      “你今天迟了九分三十八秒哦!”

      范廷生看一眼从沙发上蹦起来的女孩,眉眼散发着不耐:“你不用总是等我。吃了晩饭没有?”

      女孩彷佛没有丝毫察觉他的不耐和冷淡,仍旧欢快地说:“等你呢!今天我生日,一起吃好不好?我从今天早上就出去买菜了,还从城东那边拿了蛋……”

      他打断道:“我吃过了。”

      女孩静了一瞬,又说:“那……”

      他再次打断:“我很累,想回房休息。”

      只是知会她一声,径自走回房,关上房门前脚步顿住,背对着她:“麦子穗,我早就说过──我从来没有期待过你的出现,不要妄想你能在我的人生中扮演什么角色,我不需要。

      以后,你安静地待着就好。”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

      麦子穗嘴角上的笑意还僵着,小声说出没说完的话:“…拿了蛋糕,是我亲手做的,是你喜欢吃的鲜果口味。”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口味一样呢。”

      她走到厨房耐心地把饭菜热好,还喝了汤,“奇怪,汤怎么咸了点……”抬手不在意地抹抹脸。

      又从冰箱里拿出蛋糕,点上蜡烛,关上灯。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黑暗中,只有女孩呜咽的歌声和隐忍的抽泣声。

      翌日。

      范廷生穿戴好走下楼,扫了眼饭桌上放着的早餐,不过一瞬便收回目光。

      坐到车里,淡声道:“开车。”

      车子开远了几十米,从后视镜的反射中隐约可以看见有个人影悄悄探头张望。

      直至车子没了影子,麦子穗才从阳台走回屋,平常地坐在饭桌前,嘀咕了句:“又不吃早餐啊……”接着便自己拿起来吃。

      谁都清楚,他不是不吃早餐,是不吃她做的早餐。

      这么多年,他从来不吃她做的饭。

      她却仍然乐此不疲给他做饭。

      ……………………………………………………………………

      麦子穗看出窗外,白雪纷飞,窗边堆满了积雪。

      今年又下雪了,像当年一样。

      她的母亲便是与那个他深爱的女人葬身在这样的雪天之中,给凄迷的白添上了一抹悲壮的艳红。

      麦子穗穿上大衣、戴上围巾、背上袋子便出门去。

      经过一段车程,来到墓地。漫天风雪,人烟罕迹。

      她从袋子里拿出一束塑料花放在坟前,“妈妈,又是你最喜欢的满天星耶,你看跟去年那束是不是一样?环保嘛。”

      “妈妈,我前阵子学会了做蛋糕哦,可是他不肯吃。”

      “妈妈,他说他从来没有期待过我的出现,那你呢?”

      “妈妈,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出来找他是不是更好,只有我们两个人待在江南小镇里好好过日子……”

      看着照片上的人,她终于是忍不住放声大哭:“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说想见爸爸一面,你也不会带我来找他,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他恨我是应该的,可是他不应该恨你,毕竟他曾爱过你……”

      哭过之后,她回复平静:“他总让自己难受,可我不会,毕竟我只剩他一个亲人了,我还是幸运的。”

      “妈妈,你不用担心我,如果我的脸皮厚度用完了我就会离开。”麦子穗想了想再道:“大概是他找到第二春的时候吧。”

      ………………………………………………………………………

      这晚,麦子穗第一次敲他房间的门,“我有事找你。。”

      范廷生打字的动作顿住,但没有回应。

      她知道他在听,便在门外说:“我在大学念了一个课程,现在有机会出国交流一年,下个星期就走了。”停了一下,她好像在想什么,想到又说:“你明天刚好要出差一个星期,那我要等一年才可以再见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哦,要定时吃饭、早点睡,我觉得李小姐也不错,不如就试试真的和人家约会嘛。”

      深呼吸一下再说:“我觉得赵蓉蓉也不会想你这样下去的,毕竟她也爱你。”我妈妈也是。

      好像听到他沉重的脚步走近,麦子穗不敢停留,马上走了回房。

      范廷生要赶第二天凌晨的班机,早早便让司机在门外等着。

      经过饭桌时下意识看了一眼,竟然也放了食物,还冒着热气。

      照旧没有碰。

      一周后,麦子穗拿着一箱行李离开。桌上留着一张便条和一碟绿豆糕。

      她前脚离开,范廷生后脚便回到家,拿起便条来看──绿豆糕是隔壁叔叔送的,不吃也别浪费送给司机吃吧。

      看了绿豆糕好一会,他才拿起一块放进嘴巴,挺好吃的。

      麦子穗到了英国,每个月都给范廷生写信。视频他是一定不会接受的了,电邮也未必会看,那么就写信,他一定收到,也不得不收,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她好像过得很快乐,彷佛无忧无虑。

      这几个月以来,她寄回来的信,他没有看过,但也没有扔,只是和文件放在一起。

      范廷生偶尔经过她的房间时,往里面看过,收拾得很整齐、干净,属于她的物品也只有一双拖鞋,证明着她存在过在这间屋子里。

      屋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他竟觉得有些头疼,可能是工作太累了。

      ……………………………………………………………………

      范廷生在开一个例行会议时,手机震动,他扫了一眼略略讶异,但没有理会。

      会议结束已是两个小时后,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看区号是英国的。

      在英国,除了她也没人会打来,不知怎么的他终于心软按下接听键。

      对她心存怨怼,还是没有主动开口。那头的人先说话,女声操着标准的英伦口音:“You are Mrs. Mai’s father, right?”

      范廷生有些诧异,应道:“Yes, what’s going on?”

      “I’m the medical personnel of England Maria Hospital. I’m sorry to inform you that your daughter Mai Zi Xu died in two hours ago……because of the car accident.”(我是英国某医院的医护人员,很遗憾通知你你的女儿在两个小时前死于交通意外。)

      那个时候的范廷生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挂了电话、然后让助理订了最早到达英国的班机。

      坐了十几个钟头的飞机,范廷生如在梦中,直到来到医院亲眼看到那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他才惊觉,呀,原来是真的呀。

      他颤抖着手拉开白布,面前的女孩了无生气,那时他心底清楚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对他笑、对他说话了。

      在医院偌大的空间中,男人终于埋头痛哭,不过才四十的男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却哭得像个男孩。

      他后悔了,后悔了。

      后悔得太晚了。

      范廷生抚上麦子穗的脸,好冷呀,冰冷刺骨。

      恍然想起咋天她还给他打电话来着。

      那是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也是最后一次。

      那个时候她想对他讲什么?

      两天后,范廷生接到英国警方通知到警局办点手续,也给他展示了事故的经过。

      街上和汽车上都安装了监控,警方调出了声音和画面录像──

      麦子穗拿着一件小小的蛋糕站在街口,样子纠结地好像想打电话给谁。

      转了灯汽车却没停下来,醉酒的司机经严重的撞击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如何严重的错误──重伤昏迷倒地的中国女孩奄奄一息,挣扎着拿起手机,嘴巴嚅嚅地动了动却没法说出话,肺部被断了的肋骨刺穿,满身都是血,鲜果蛋糕跌出包装盒,碎了一地。

      他隐约能从录音中听见她在说什么。

      “爸爸……爸……今天……教、教授……夸…我……”终是没了气息。

      她也想象寻常人家的小孩那般向父母撒娇、炫耀自己在学校的情况,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开场白,却永远没机会讲给他听。

      他知道她总是在背后偷偷喊他爸爸,这次打电话来亲口说这两个字,她是鼓起了怎样的勇气?

      范廷生问警方能不能把录音拿回去,惴惴地把录音放好。

      又亲自到了她的学校,宿舍中的几个中国留学生都红着眼眶递给他她的遗物。

      “叔叔,这是我们在前阵子为了好玩拍的片子,有很多小穗的画面,您看要不要拿回去当个纪念。”

      范廷生接过:“谢谢。”

      回国后,范廷生自己坐在沙发上看着录像,从中午看到日落。

      片子里,麦子穗和几个女孩一齐唱歌,拉着手胡乱跳着舞,拍片的人问她:“麦子穗小姐,请问你是为什么长得比我们好看捏?请认真回答。”

      她真的很认真在想,回答:“因为我像我爸爸。他是个大帅哥!我妈妈也不差,看我的眼睛就知道啦哈哈!”

      画面转到一个学校聚餐,她穿着浅黄色的小礼服,脚上穿的却是一双旧球鞋,那是她十四岁时他唯一一次送她的礼物,她一直穿着。聚餐那日刚好有人生日,她便做了个蛋糕送给寿星:“在异国他乡过生日还有人给你送手做蛋糕惊不惊奇!”

      寿星是个中国女孩,女孩笑着拥抱了她:“谢谢我很喜欢!我该不会是试验品第一次吃的吧?”开玩笑打趣道。

      麦子穗也笑着说:“当然不是!不过可能不是最好吃的哦!最好吃的那个做给爸爸吃了,因为他在我心中是值得最好的。抱歉啦小佩。”可是他没有吃。

      小佩佯怒又忍不住笑意说:“你是有多爱你爸啦!”

      画面发出沙沙的响声,已经看完了。

      她总是为他而自豪,却不能当面叫他一声爸爸。

      他甚至拒绝承认她的存在。

      他很少和她说话,但一开口便话语如冰。

      他也甚少认真聆听她说,宁愿把耐心留给陌生人也不分给她一点。

      那场意外,让他失去了他的摰爱赵蓉蓉,那她何尝不是失去了母亲?

      他以为麦清不会留下孩子的,毕竟年少时分开的那样决绝、那样突然。他突然开始在想,他有什么立场去恨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呢?麦清还为他生下一个女儿,一个女人是有多爱他才愿意为他生孩子呢?麦子穗小时候是很可爱的,像极了自己小时候。

      可他的身上长满了刺,只伤害她──他的亲生女儿。

      在这冷漠的世界里,两个悲伤的人互相取暖已是极难,为什么他可以狠下心肠无数次把她推开?

      短短几日,范廷生便颓丧不已。长满了胡碴,衣服也没换,助理给他打电话:“范先生,记者不知从哪听到风声说你的私生女身亡的消息,现在全都围在你家门外呢……”

      范廷生疲惫地揉揉眼,给新闻公司打了个电话。

      不出一日,各大报章的头条都是关于范廷生的。

      里面有一段真实对白,范廷生说:“她是我与已故初恋的亲生女儿,并非私生女,她很乖、很风趣、很优秀……我却未能好好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因为我以为我恨她,其实我是爱她的。我是个狠心的父亲。”

      空寂的屋子再没了脆生生的声音,再没有人会等他回家,再没有人会不厌其烦地给他做饭,再没有人会偷偷地喊他“爸爸”。

      ……………………………………………………………………………

      范廷生的眼泪滴进碗中,消失不见。他觉得自己刚刚喝的茶很苦涩,喝进嘴里,苦到心里。

      司澜说:“你想要什么?我可不会生人肉骨,来点实际的。”

      范廷生拿出一只玉扳指放在桌上,“我…找了她写给我的信好久都找不着,我想知道她写了什么……你能替我找回来吗?”

      司澜收下玉扳指,“不妨找找N3的红色活页夹。”范廷生立即想到了是哪个,司澜又道:“我说的是送到邻城的那份。”

      最终范廷生还是找到了信件,不多不少,刚好十封,他紧紧攥住宝贝般读完又读。

      司澜吩咐胖小子道:“把碗收好。”她则把玉扳指放在架子上,架子像成了精一般是围绕着店子生长,每一个架子都有独一无二的大小和形状,司澜随意地稍稍抬手便把物品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人啊总是失去了才后悔莫及,我不等失去,我在等得到。”

      她信步走出店外,外面的景像和人物像走马看花,笼聚了各个时空。

      一阵微风吹过,店面的旗子扬起──“茶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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