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记忆丧失后遗症》希希?0

62、第二十扇门

　　陆林毅并不清楚她的反应会如何，尤其是当她终于把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投射到自己脸上的时候，心都提了起来。

　　她到底是突然发狂还是会安静下来陆林毅都不清楚，说到底她心里还是有点防备着大学生，并不觉得现在神志不清的她是无害的。陆林毅将手机移到自己的左边，她的眼珠子也随着手势缓慢地移动到左边，然后凝在上面，包含了一些沉重的物质，后面又换了几个地方，她也是这样安静而又沉缓地做出反应，但始终不离从手机里发出的声音。

　　大学生伸出手直白地冲着陆林毅，陆林毅拿过一边的睡衣对她说：“你换了衣服我就把这个给你。”

　　也不知道她听懂没有，陆林毅故意放缓自己的呼吸，也紧盯着她的脸，并不需要过多的打量也能看出的死气沉沉，从一开始看到她已经过渡了好多种情绪，有恐惧的，有涣散的，最后变累了就化归了为无甚表情，陆林毅也不清楚就这样的剥离世界的状态到底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

　　她耐心地等了许久，大学生既没有情绪不稳也没有缩回去的意思，陆林毅抬起手轻轻触了一下她的指尖，她也没躲，陆林毅默认为她已经同意，几乎是给小孩子穿衣服似的，又怕衣服没穿完把手机抢走，一段时间下来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汗。

　　拿到手机后的大学生异常安稳，就连陆林毅将她移动到床上，盖上被子也没有任何挣扎，目光仍然黏在不大不小的手机屏幕上，这样一看倒挺像几岁的稚童，对着普通的事物抱着通透的热情。陆林毅神色恹恹，折腾一通有点犯困，然而李念念还没回来，她又不能说走就走，只好继续守在大学生的床边，她挺希望大学生听累了睡着，这样自己就能透口气松松骨头，想到骨头陆林毅已经觉得全身骨架都在吱呀吱呀响着泛酸了。

　　但好像大学生完全没有要睡的迹象。

　　陆林毅踱起步子到门口，借着壁灯打下来的光，谢言低着头靠着墙壁，手里拿着手机看着屏幕。陆林毅正想走开谢言已经发现了门后的她。

　　“事情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总算弄到床上去了，现在我手机在她手上，一时半会拿不回来。你呢？站这里不累吗？”

　　谢言摇摇头，陆林毅知道谢言不会假客气，但心里还是有点愧疚，不说什么时候能脱身谢言也不能陪自己站那么久，就说道：“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会？腿会吃不消的，待会李念念回来也能帮忙。”

　　“从她离开到现在将近半个小时，你觉得她还会回来吗？”

　　“啊？”陆林毅尴尬地笑笑，拨了几下指甲，“她要回来自然会来，大概忙自己事情了吧。再说等她睡了我们也能休息了。”

　　“等她睡着了我再走。”

　　陆林毅本意还是想让谢言赶紧回去休息，可谢言还是决定要等到大学生睡着了才走，“你能保证这段期间不会再出什么乱子吗？”

　　“嗯……可是你……”

　　谢言看着陆林毅回答：“我习惯了。”

　　站壁角吗？陆林毅想不出谢言被拎出去站着的画面。

　　谢言一看她就知道又不知道想了什么东西，“又想什么了？”

　　陆林毅连忙摇头，“没，我进去了。”

　　李念念先下了楼，去了厨房倒了杯水，伴奏是永无止境的风雨声，从厨房头顶的那扇小窗户看过去一层层剔透的水波快速地转换，从左上角掠过右下角，又因为背景的深邃，所以那片窗户独自散发着晶莹的微光。

　　她看得久了入了神，想起来自己也曾经遭遇过这么大的雨，不过那部分的前半段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任何一个人在濒临死亡的前一刻都是痛苦的，她不相信书上写的那些玄之又玄的体验，仿佛死亡就和做个按摩似的。

　　夏天，暴雨，高涨的河水，三样东西加起来奏了一曲高涨的死亡序曲，主角是自己，空间是密封的轿车，配角是个忘了很久的人，记不清名字了，没什么关系。

　　具体的事故发生的开头很模糊了，直接切入的是车子进水后恐慌的神情和高呼的救命声，李念念也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这样，因此她对于这个开车的人有着一股澎湃的怨恨，当时她想如果不是这个蠢货她怎么可能会遇到这种事，她并不注意到天气根本不适宜出门，也想不起自己对寻求刺激时候的百般顺从，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这个开车的人身上。

　　水很快就漫过了腰际，两个人下半身都浸在冰冷的河水，水位线还在升高，从四面八方湍急涌进来，这辆车拖着两个生命无助的任由河水慢慢夺去生机。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车窗被暴雨洗的晶莹透亮，她捶着车窗，大声喊叫，那个人也是，吓得一直在哭，然而除了被困死在座位上，这车已经成了一副天然的棺材，很快就会被水淹没，沉进黑乎乎满是泥沙的河底。

　　她那时候又冷又饿，很害怕，车里只剩下最后一点空间，最后一点空气，奢侈吝啬得不够两个人分的，所以李念念并不想早一步死去，拿了飘在水里的工具往那个人头上敲过去，血漫出来了，散在浑浊的河水里，与此同时，她安静下来，只剩下水声陪着她，这一刻她又有点后悔把这人敲晕了，不至于这么寂寞，她觉得这算是一件好事，这人晕过去了也不用亲自迎接死亡的到来了，等她睁开眼睛也许已经到了地狱。

　　多好啊，不像自己。

　　这是前半段的事情，即冷又孤独，独自一个人等死，水终于漫过了头，李念念惊觉自己并不想这么死去，所以她用敲晕那人的工具使劲砸着车窗户，也许是求生意志促使她命不该绝，她爬了出来，身后的车辆也随着最后的挣脱终于消失在了暗处，李念念挣扎着冒出水面，然而她体力尽失，最后的命运就是顺着水流冲到哪里，成了一具无名女尸。

　　她这样想着却听到哪里有人叫她，李念念试着睁开眼睛，哪里都寻不到叫她的人。

　　后半段就像突如其来的灵光，虽然只有一瞬，但足够她一生的品味，她称之为爱情。她将那一刻开始的感觉认□□情，她相信这样充满冲突的戏剧性故事必然就是为了爱情的降临，漫长的时间人生都是清扫障碍，随后某一天时光就到来了。

　　她奋力抓住向她投掷过来的救生圈，紧紧抓着生的机会终于回到了岸上，尽管豆大的雨点阻碍了她的视线，李念念仍是固执将视线仅仅黏向了救她的男人的身上，她看着男人的脸，躺在宽阔的胸膛上仿佛迷醉了一样，心火在烧，她感谢沉入水底的那个人，这是那人唯一的作用。

　　后半段就这样谢幕了，她醒过来在医院，随后的事情如流水账似的过程，照例的问话，她回答阻止不了那个孩子，但又很担心，所以才大着胆子。她哭哭啼啼的，一遍一遍重复要找到那个人，对方的父母哭得要昏过去了，李念念听着烦，像农村杀猪的时候，猪的叫声就和那些哭声差不多。最终这事还是被当做一场意外事故，那个人找死要拉着自己，她的家长也很羞愧，没过几天就再没来医院了。

　　李念念躺在医院的床上，享受爱情的滋味，爱情的滋味外面包着一层土腥气的糖衣，是河里的流沙，互相摩挲着肌肤。

　　回到现实中来，李念念还觉得恍如昨日，小窗上面粘着哪里吹来的树叶瑟瑟发抖。李念念放下水杯倒扣在梳洗台上，找出了上次还用过的泡茶的壶具，冲洗了两遍，放了两勺茶叶慢慢在水里舒展，又闷了一会，她找出的骨瓷茶杯画了一朵娇嫩的月季，又上了一层莹润的釉。李念念只拿了一只，后来想想还是把剩余的茶杯都拿了出来，她想去年轻人的房间，势必要经过在门口的谢言，还不如找个借口，大家脸上都好看。

　　她将茶具放在了锡金的托盘上，上了楼梯，谢言还在那里。

　　“我下楼泡了些茶，没注意时间。她还在里面照顾吗？”谢言看了她一会，从托盘上拿了一杯，“少拿了一杯呢。”

　　“我不习惯喝茶，给她的。”

　　“是吗？那我先去给其他人送，送完了就能过来帮忙了。”

　　李念念端着托盘走，给上班族送了一杯，送完后给兄妹那里送去，哥哥开的门，也只象征性拿了一杯，他说：“我妹妹身体不好，不能喝茶，谢谢你了。”最后才是沈泽和年轻人那里，沈泽那李念念只敲了几下，里面也没人来开门，随后立马站到了年青人的房门口，很有礼貌的敲了三声，等了一分钟里面没人应答，接了敲了三下，后来又不死心的敲了几次，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应答。

　　李念念虽然不甘心但还是无可奈何，托盘里的茶杯仿佛捧着的是自己的一颗心，却变得萧萧然，突然之间就被泯灭了。她望着本来冒着薄薄热气的茶，现在的温度每随着一秒便向下堕去。

　　她虽然生出了想要砸门的冲动，但走廊的另一头便是谢言，她捏紧托盘，想象着被自己捏成了粉末，事实是她往回走，必须要回到那个疯子的房间，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让壶里的热水倒在大学生的头上，她就像那个驾车的人没什么用却还要来扰乱自己。

　　现在那个疯子坐在床上傻笑，陆林毅像她妈妈似的，李念念进了房间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床头柜上已经放了谢言拿过来的那杯茶。

　　她扫视了一眼发现本来凌乱的房间被整理过了，刚还躲在窗帘那的大学生被制服的服服帖帖，手里明显拿的是手机，还放着不知名的鸟的呦鸣。

　　这人还挺有一套的。

　　李念念说：“你给她放了什么啊？”

　　“鸟叫声吧。”

　　“这么有用？”李念念咂舌，之前两个人都没办法让她出来，她一走陆林毅就把人制服了，“你挺厉害的啊。”

　　李念念也不怕陆林毅听出话里的讽刺，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恶声恶语的对陆林毅说话，就算回到学校也没任何干系了，谁还能信她不成？

　　陆林毅像是没听出来，本来大学生已经有了一点困意，谁想到李念念送了茶进来，她居然还想喝茶，这下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睡觉。

　　“接下来要干嘛？”

　　陆林毅回答：“等吧，等她睡着了。”

　　“那要等多久？我们不休息了？谢言还在走廊站着，不会要一个晚上吧？”

　　“是吧。”

　　李念念抱着手，她一时一刻都不想要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了，“那你等吧，我可不会这么傻傻的坐着看她睡觉。要不是……”

　　“也许你不泡茶，现在她就睡着了。”陆林毅说，李念念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大家这么些天精神肯定不好，泡泡茶放松放松，谁知道她还记得要喝茶。”

　　陆林毅没说话，除了偶尔抬头看一眼大学生，其余时间都在想事情，李念念借此机会好好看了一番陆林毅，她看沈泽鼻子不是鼻子，妖妖怪怪的，所以看陆林毅时也带上一层有色眼镜，“你和谢言很熟悉吗？”

　　陆林毅一顿，抬头看向李念念。

　　房间里光线不明显，每一处的轮廓都是很暧昧的线条，乍一看就像每个临睡前温馨的夜晚，仿佛白日里那些尖角的家具都变成了有着柔软身躯的布娃娃。

　　她又找回了一点那双眼睛里的阴霾，就像另一个学校里的时候，她见到的不是带有鲜明线条纯净的李念念，而是因为那双眼睛流露出的阴色将整个人都笼罩在了浓稠呛人的黑烟中。

　　“你这么好奇我们两个的关系？”陆林毅想起来之前那个空间里对李念念说了什么，她看向托盘上剩了几杯的茶，“他们都不在吗？”

　　“什么意思？”

　　“沈泽这时候都睡着了，泡的茶都浪费了。”

　　“谁说给你那个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