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末不得语》不想吃药□□

4、回忆

　　彦德下班回来已经晚上9点，只有余末和张伯两人在家吃饭，保姆就做了三个菜，另留了一份在餐桌上。

　　余末已经睡觉了，彦德上楼去推开门看了看，又悄悄合上门。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的，刚领他回来那会一块睡了几年，后来才强制性分房让他一个人睡，但每晚推开门看一眼成了习惯，以前是不看一眼不放心，现在是看上一眼才安心。

　　吃饭的时候给戴女士打电话，那边很快就接了，“回来了？我给你助理打过电话，她说你跟周导谈电影的事，我就没让她找你。”

　　“对，谈了一天。”彦德吃了口饭，放下了筷子，“今天出去玩的高兴吗，感觉余末他什么样？”

　　“话挺少的，太听话了。”戴女士顿了下，“总觉得还是没恢复正常似的，我说让他去上辅导班多好，那儿就是练习说话的。”

　　彦德嘀笑皆非的说：“中国话都说不利索，还去学英语？妈，他不是学不学的问题，是心理方面。”

　　戴女士叹了口气，“跟谭翀约个时间好好看看吧，这样下去不行。”

　　明知道他妈说的是实话，但就是有点接受不了，他都抵触“看医生”这三字，何况是余末本人。

　　余末还是小包子那会，说话的声音跟喇叭扩大了似的，每天拎着他奶奶的竹篮子在活动板房楼下沧海一声吼，全工地都听得见。

　　彦德心理生理发育超前，十五岁就跟二十五岁没两样，全然没有一丁点童心，小家伙准时定点在楼下叫他，让他感觉倍儿没面子，用不让他进屋威胁了两次，余末就不再叫了。

　　最后一次大声说话应该是他刚去工地那会，余末的爸妈抽空回来了一趟，给他去幼儿园报名，顺便领他去医院。

　　彦德就觉得奇怪，头天晚上送饭来的居然是奶奶，他没问，直到第二天早上，小家伙兴奋在楼下喊：“德哥——德哥——！！！”

　　他烦躁的拉开门去阳台边往下一看，余末正坐在他爸的自行车横杠上，高兴得手舞足蹈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原来是他爸妈回来带他去玩，怪不得这么兴奋，彦德跟余叔两口子打了招呼，耐着性子问余末：“去玩啊？”

　　“去医院！！！”余末叫。

　　彦德愣了下，还没问去医院干嘛，余末跟捡了个宝似的放开嗓子嘹亮的说道：“去医院割包-皮喽——！！！”

　　彦德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这话茬真没法接，余末的妈妈呼了他的脑袋两下，“哎呦这傻孩子！”抬头对彦德苦笑道：“他非要弯一圈过来跟你说一声，没羞没臊的，那我们就先走了。”

　　看着一家三口骑着自行车走远，彦德莫名其妙的有点心疼余末了，那小孩是傻，但不会傻到连割□□要用刀子都不知道，去医院挨刀都这么兴奋，是因为爸妈难得回来陪他一次吧。

　　幼儿园8月20号就开学了，余末直接跳级上的大班，中华小当家上学堂没法再送饭，彦德中午一餐就没叫奶奶送，饿了就自己过去吃，不饿就随便吃点零食。晚餐不能凑合，他就卡着余末放学的时间点过去，正好一块吃饭。

　　刚坐下没两分钟，就听到外面由远而近的哭声，奶奶从厨房里一个箭步窜了出来，彦德也没好意思坐着不动，跟着出去就看到邻居家的大爷推着自行车，前后各带着一个小豆丁，余末似模似样的背着小书包，跨坐在后座，嚎得小脸通红，两手还记得紧攥着车座以防坠落。

　　眨巴了两下泪汪汪的眼睛，看到奶奶和彦德出来，跟终于找到了组织一样，嚎得更带劲儿，邻居大爷抹了把额头上的黑汗，哭笑不得的把着车龙头，笑叹道：“哎，你家大孙子哭了一路，肺活量快赶上千斤顶了。”

　　“他们说我是笨蛋。”吃饭的时候好容易消停了，奶奶问起来，包了满口大米饭的余末又有潸然泪下的趋势。

　　彦德慢悠悠的夹菜，吃饭，对于余末小朋友投过来的希冀目光视而不见，也只有护犊子的奶奶接他的话茬：“谁说你笨蛋？明天我找他家去！”

　　“就那个一枝花。”

　　奶奶没听明白：“谁？”

　　“一枝花儿。”余末撂下筷子，用手比了个脸盆大小的花朵，“就她，她还叫别人都来骂我，骂我是笨蛋，说我没有爸妈教。”

　　奶奶沉默了，从彦德的角度，正好看到奶奶嘴角深刻的纹路和搭下的眼皮。

　　“我不会念书，不认识字，也不会唱歌……”余末伤心的垂下脑袋，受的打击好像不小，眼泪说来就来，啪嗒一声落到桌面上。

　　良久，奶奶才拿起筷子吃饭，“改明儿我送你去镇上学唱歌跳舞，学认字去。”

　　余末眼睛一亮，又一暗，嘀咕道：“我学不会……”

　　奶奶怒了，桌子一拍，“不会也得学！你比谁笨呀？你爹妈可是双博士！！！”

　　余末扁扁嘴，鼻孔扇了两下，看奶奶真发火了，又不敢哭，就缩着脖子一个劲的抽，彦德在心里叹了口气，本来就娇滴滴的味口都被祖孙俩搅和没有了。

　　“奶奶，能听我说两句么？”

　　奶奶茫然的看向彦德，过了一会才蓦然回神，连连说：“哦哦，你说你说。”

　　彦德看了眼桌对面巴巴望着他的余末，觉得自己可能揽了个麻烦，“您如果要送余末去镇上找兴趣班，我可以给您安排一辆车接送，但是吧，我认为兴趣班和幼儿园对于余末来说，没任何区别，他不合群的原因应该是成长中缺少父母的引导和陪伴。”

　　奶奶看着彦德，又看看余末，嘴唇牵动了几下，却说不出一个字。

　　“让他现在突然接触小朋友，应该是还有困难，关键是让他树立信心，开朗起来，这样自然而然就能融入幼儿园的圈子。”彦德慎重的沉吟了一会，下决心一般说道：“让余末这几天跟着我吧，九月一号正式开学再去上幼儿园，到时候我也要回学校了。”

　　就这样，余末开开心心的背着小书包跟着彦德，开始了拜师之后的第一次修炼之旅。

　　余末其实没有彦德想象中的那么嫌死狗，相反的他很听话，只要彦德陪着他，他可以自娱自乐的玩一整天都不吵闹。

　　他看电视荤腥不忌，动画片和武侠剧固然是好，便秘广告也能看得通体舒畅。彦德在一边看书时有时候就偷偷的观察他，这小孩很明显是孤独空虚寂寞冷，缺少心灵上的关爱。

　　彦德还发现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就是这家伙确实是蠢到了家，有些孩子就是这样，越学不进就越内向，越内向反应就越迟钝，多多鼓励的话，时间长了也许会进步，如果有人说他蠢，他就真的会越来越蠢。

　　找了一天吃饭的空当，彦德跟奶奶含蓄的说了下，自己的孙子自己最清楚，他只是稍微提一提，奶奶就明白了，再不能当着孩子面说他笨，哪怕开玩笑都不能。

　　余末趴在书桌上玩彦德的手机时，彦德问他一枝花是不是女孩子，余末显然还没忘记之前经历的挫败，他鼓着小脸不想提那些坏孩子，小脸的鼓包消下去了他才说：“是女孩。”

　　“很漂亮吗？”

　　“嗯。”出于男性的本能，他的圆眼睛闪过一颗粉色爱心，随即又皱皱眉毛，“都说她是花儿，好多小朋友送她礼物。”

　　“什么礼物？”

　　余末想了想，一个一个的回忆道：“水果糖、彩笔、彩纸、橡皮泥……都是最宝贵的东西。”

　　彦德笑着揉揉他的发顶，问：“你送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呢？”

　　“我送了一只青蛙。”余末特嘚瑟的说。

　　彦德：“……”

　　“被她丢了。”余末可惜的抠抠小手，“上学的路上，余爷爷帮我捡的，我关在笔盒里……”

　　彦德：“……”

　　乡村里的夏天早晚不热，彦德用食品盒装了几个他妈妈让人送来的蛋糕，背上画夹，拎起还在揉眼睛的余末出了门。

　　他骑了车，前杠是斜下来的那种，不能坐人，只能把余末扔在后座，叫他抓好车座。

　　“不能坐前面吗？”车都踩了几圈，小东西才小心翼翼的伸着脑袋问。

　　彦德心说这孩子不会是笨到了这地步吧，这么明显的斜杠他还要问这种蠢问题。

　　见彦德没说话，余末自个找了个台阶下：“哦。”

　　彦德好笑的问了一句：“坐后座不好吗？”

　　“可是小孩子都是坐前座，我坐爸爸的自行车就在前座，不会摔下来啊。”

　　彦德嘴角一弯：“你抓紧就不会摔。”

　　“可是不能靠。”

　　热乎乎的山风裹着草香划过脸颊，彦德的心好像被轻轻撞了一下，小孩想坐前座，是因为可以缩在怀里，那是个被圈着的姿势呢。

　　进山的路之前因为拖过石块，散落了很多细碎的小石子，彦德对于骑自行车并不如掰井盖那么熟练，车轮碾过小石子，车身就跟着两边晃悠。

　　彦德不得不全神贯注的保持平衡，一不留神就会连人带车滚成石头饼，要命的是墩后座的小家伙跟秤砣似的，本来就压秤，还要抻过来抻过去跟做广播体操一样，彦德忍不可忍的沉声说：“抓紧，不要动！”

　　“抓不紧。”余末可怜兮兮的说：“我怕摔！”

　　彦德想起他在余大爷的后座上紧紧攥着车座的样子，觉得好笑，攥着车座下的两根撑杆确实是不得力，平路还好，特别是路况不好晃两下，身体就容易跟着惯性往后仰。

　　“你抱住我的腰。”

　　“哦……”

　　下一刻，一双小爪子攀到了腰间，彦德头皮一炸，叫道：“抓紧，别摸！”

　　小崽子咯咯咯的笑得直晃，“你、怕、痒。”

　　彦德恼怒的喝道：“你再乱动就下去撵着车跑！”

　　余末脖子一缩，赶紧闭紧嘴，彦德感觉腰上的小手往前挪动了下，然后试探性的扯了下腰间的衣服，见他没做声，才紧紧攥紧了布料，随即后背贴过来一张软团团热乎乎的脸。

　　“好香啊……”

　　余末无限洋溢的吸了口气，又用脸颊在衣料上磨蹭了两下，心满意足的举起右手，喊道：“去郊游喽！！！”

　　彦德不禁莞尔，如果带几块蛋糕算得上是郊游的话……那好吧，就算是郊游吧！

　　进了山之后，路况已经不利于骑车穿行，彦德找了块平展些的山麓把自行车锁了，然后背着画夹带余末沿着新开辟的小山道前进。

　　他带了一张度假村承建方的地图，上面详细的列举了各个景点和温泉，不过好多近道目前还没开发，只能沿着唯一的这条小路进去。

　　余末一路上都兴奋的不得了，遇到只蜜蜂都要追上去问候一番，以至于行程缓慢，而且还没到目的地就饿了，半路上消灭了三块蛋糕，其中两块半进了余末的肚子。

　　“累吗？”走半道上，彦德听到小孩跟小狗一样哈着气儿的声音。

　　“不累！”余末大声回答，说完接着哈气。

　　两旁各种树木夹道，树根龙蟠虬结，从泥土中拱出，余末问：“像大蛇吗？”

　　彦德看了一眼，纠正道：“应该是像蟒蛇。”

　　“蟒蛇是什么样子的？”

　　“蟒蛇就是这样的。”

　　余末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感叹：“咦……”也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没懂。

　　过了会，他又开始捉光斑，在路上跳来跳去也不嫌累，阳光透过树叶透射下来的光影千奇百怪，明明抓不住，他也不气馁，喘着粗气忙活了一路。

　　“累吗？”彦德又问。

　　“不累！！！”圆脸上布满了汗，还坚持举起两只手臂表示自己不累。

　　彦德停了下来，弯下腰，跟他脸对脸，指向地上的太阳光，问他：“抓不到太阳光，失望吗？”

　　余末反问：“为什么要失望？”

　　彦德笑一笑，揉揉他的脑袋说：“你也不傻嘛。”

　　“哈哈哈——！”余末得到了夸奖，捡了宝似的又蹦又跳，“我本来就不傻。”

　　“那么，就你来领路吧！”

　　“走喽！”

　　小东西灵活的冲到了前面领路，跑动中，书包在屁股上不停的拍。

　　彦德跟开发项目组的人打听到的地方如果不想爬山，就得绕路，攀爬对于他来说倒是无所谓，可带着这个胖乎乎的小东西，总能脑补出一颗硕大的皮球滚下山来的震撼画面，于是只能绕路走。

　　越玩里走树木越茂密，将天空遮挡的密密实实，再拐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余末欢呼了一声，撒丫子往山涧跑去。

　　“别下水。”彦德跟在后面命令。

　　说话的工夫，余末已经蹲下来在山涧中薅了一把，冻得脖子一缩，“好凉啊。”

　　彦德放下折叠凳坐了下来，边准备画板和颜料边淡淡应了声：“所以才叫你不下水。”

　　“哦。”余末有点失望，蹲在水边搓手，彦德想不过看了他一眼，从背后看，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很认真的在洗手。

　　彦德觉得不对劲，低下头来往自己腰间看去，下一刻，霍然站了起来，恼羞成怒的喝道：“余末！！！”

　　小东西的肩膀一顿，没敢回头，条件反射的连连说：“不是我弄的，不是我弄的！”

　　彦德看着白衬衣两边一边一个锈迹的手印，气不打一处来，气了一会又觉得好笑，原来他一路上东摸西摸，是在毁灭手上的犯罪证据啊。

　　这小屁孩心眼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