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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傍晚的时候,守陵人看到几个身影矮身穿过灌木,心底一惊,从门槛上站直起来,烟斗落在地上也顾不及,提起盏灯就追出门去。

      “你们去做什么?”他声音很大,从旷野轻易就散开出去,悠悠飘入山林。几只灰鸟惊飞振翅,疏忽不见;一只黄鼬从他脚边急速穿过,守陵人放缓脚步,瞪眼看着远处,只看到重重黑色的林影。

      树影重重,如鬼影幢幢。

      他脚下一滞,心底禁不住颤栗起来。这地方离着古时的战场太近,时常有路过的旅人说夜露沉重,纵使夏夜也冷得像冰,每隔几步就看到身后的树飒飒笑着追赶上来,夜枭发出吱嘎的尖锐叫声,如同嘲讽旅人慌乱的脚步。磷火团团亮起,有披坚执锐的骨殖举起生锈的长刀,堪堪横在半空,等待旅人慌不择路跌撞到眼前,被那刀切断咽喉,头颅滚落进草丛深处,被蚰蜒掩覆,顷刻间吃得干净,只留下芒草叶子上的零星血迹,摸上去还是温热。

      ————

      “我听到有人在喊了。”少年压低了声音,脸色有些差,“是守陵人。”

      “别管他。”另一个少年拉起兜帽,几缕头发飘落下来,银色因为月光而更显分明。他笑道,“那家伙才来了一个多月,疑神疑鬼,见什么都要喊几声,却从来不敢进到山林里面来。那个胆小的家伙。”

      “他的反应才是正常的,我们又不是去市镇上买东西,而是去林间的废屋!”他的同伴不认同地摇头,“就算没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他顿了顿,“也有危险的动物。”

      “我猜你刚才是想说有鬼。”银发的少年眨了眨眼,金色的瞳仁如有辉光一般。他偷笑了起来,“而危险的动物?光忠,我们身边可以是有五只老虎呢。”

      烛台切光忠抿起嘴。“五虎退,是最不该来这儿的人。”

      药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拍打身边人的肩膀。五虎退看起来动摇得厉害,手指收在胸口,脸色发白。

      “对不起,”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都是我不好。”

      “别说这样的话。”银发的鹤丸国永笑嘻嘻道,“一期一振的弟弟就是我们的弟弟。有人敢欺负,就要有心理准备。不就是半夜去废屋取个东西回来吗?这事我帮定了,等我们拿个大件东西回去,也让那群狐假虎威的家伙见识见识。”

      “你这不叫勇气,”长谷部冷着脸,“而是唯恐天下不乱。”

      “真懂我。”鹤丸挑眉,“人生总得有些惊喜才算有趣。如果一个个都跟你一样循规蹈矩,这世界迟早要完蛋。”

      “够了够了够了,你们两个倒是考虑下时机场合!”烛台切头疼起来,先把长谷部的胳膊拽牢了,以免这人真得冲过去给鹤丸一拳,“总之,我们这次出来的目的是帮五虎退在半夜拿回一件废屋里的东西,让学校里那些趾高气扬的家伙稍微消停一段时间。除此之外别做多余的事。天已经够晚了。”

      ————

      废屋说是屋,其实更像半片箭垛,半片城墙坍塌下来,留了些三角形的空隙。后来有人说这地方有冥灵,便在那些空隙里放了泥塑的密宗小像,偶尔供上些果蔬。只是时间长了,大部分人已经不再延续这传统。

      鹤丸很早便听说过这地方,只是苦于没什么机会过来,这时候几人拨开缠在身上的枯枝,踩着干枯的杂草走过去,他便看到月光被那城墙遮挡,只留了少量的光亮在边缘,石墙层层,残败而凋零。

      五虎退早就一步都走不动了,站在月光留下的边缘处发抖,觉得根本就是站在了悬崖边缘。他的幼虎嗅了嗅周围那些草叶,低伏了身子,喉咙里发出了赫赫的声音,显出白而尖锐的牙,脊背绷紧如张到极限的弓弦。

      “我觉得……”他颤声道,“我觉得……”

      鹤丸走在最前面,此时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看他,咧嘴笑了起来,金色眼睛闪着奇异的光。“我们要不要干脆那个小像回去?”他身边就有一个彩绘大半脱落的明王像,不过是一尺的高度,但面容狰狞,竖发而环须,正是就时候流行的怒目金刚的形象,鹤丸伸手搭在对方的飘带上。

      五虎退吓得几乎要坐在地上了。烛台切看了看周围,也是觉得发憷,“别开玩笑了,”他压低声音,“你身边那虽然不到一尺,但也是不动明王。”

      他刚才似乎听见一路以来都似有若无的夜枭叫声消失了,这地方就算真的没问题,也不应久留。他一边警惕地盯着鹤丸,一边伸手去拽五虎退,“至少别动那些塑像。其余的……”

      他伸手握住了背后五虎退的手,触感冰冷,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这趟出来,终究是太难为了这个腼腆的少年。

      “我说,”长谷部的声音绷地如同一根钢线,尖锐而突兀,“你要握到什么时候。”

      烛台切愣了下,“怎么?”

      然而鹤丸的表情也变了,紧紧盯着他的手站直起来。五虎退的声音从身后几米开外传过,像是连哭都哭不出来,莫大的慌乱和恐惧都梗在喉咙里。

      烛台切心底猛地一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握着一直苍白的手,半截手臂上布满青色的尸斑,几处的肉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骨头;臂窝伸进了土里,而手指松软地搭在自己掌心,凉而软。

      烛台切倒抽一口凉气,一把将那条手臂甩开,跌撞地退了一步直接坐倒在地上,感觉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上来,延伸到手臂再延伸到肩膀,再延伸到脖颈,几乎连唇齿都冰凉起来了。药研把另一边几乎瘫倒在地上的五虎退奋力往回拖,那条手臂半空中落在地上,末端的骨头撞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发出一声脆响。长谷部铁青着脸跑过来,把烛台切一把拽起,“还愣着干嘛!”他大声道,“别这时候脚软!”

      烛台切脸色惨白,感觉两台腿像是灌了铅。“我腿好像有点沉……”他哑声道,声音禁不住发抖,视线无论如何没法往下移,“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我腿上。”

      长谷部脸色一白,往下一看,发现有几个指甲散落在地上,就像是钻出来的时候在硬土上折断了。一个脱落皮肉的手掌牢牢握着烛台切的脚踝,指节分明,拇指和小指握住了,食指和断了半截的中指弯曲着,顺着小腿就往上交错着搭,像是多脚多关节的、瘦得剔骨丁零的节肢动物。

      长谷部矮身摸了块石头,照着那迅速往上移动的手砸落下去,用力极狠,直接就砸断了两节手指,感觉烛台切反手一把抓住自己肩膀就用力按了下去。他措手不及跌在对方身上,听到头顶一声尖锐的呼声飞过,有什么东西堪堪擦着自己头皮飞到了前面,在地上再摇晃着站起来。

      “这玩意会飞?”他定了定神,看到又有一个从地上颤颤巍巍支撑着站起来,如同醉酒的瘦削矮人。他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抬头起来,“……这他么……”

      烛台切惊骇交加,见他抬头,狠狠又按下去。周围的地面晃动起来,他看见似乎有几个断手凑在了一起挖了一块已经裂缝的土地,将里面的一截头盔连带着下面的头骨一寸寸拽出来。他大声道,“鹤丸!”调子已经破音,“带着五虎退跑!”

      鹤丸却直接越过他们两个冲过去。烛台切觉得脑子嗡了一声,看到鹤丸照着那些手就扑过,紧握着一柄短剑狠狠插在那只翻出来的头骨上,竟是直直插了进去。那颗头裂开了下颌发出尖锐的大叫,然后从中间断裂开去。周围的地面已经冒出来的手掌瞬间碎开,如同充满了气球炸成了一摊。

      烛台切搭着长谷部的肩膀摇晃着站起来,看了看周围,然后定睛看鹤丸。这不要命的家伙带着惊讶的表情看手里的东西,将那柄短剑翻来覆去地看。

      说是短剑,也不过是袖珍的形式,剑身绕着龙雕,长年累月风吹日晒,早已经锈迹斑斑。烛台切头皮一麻,“我靠,”他喃喃道,“都跟你说了别动那个不动明王的塑像。”

      鹤丸耸耸肩,“倒是很有用。”他试着将剑放回去,发现边缘断裂,插不进去,只得将这个原本被明王塑像握紧在手里的剑收在口袋里,然后从旁边捡了个香炉,摆在塑像前面。里面的灰里残留着寸许长的香,时间过久,早已如糟粕,轻轻触碰便烂成灰泥。

      “谢谢你。”他垂下眼,就让残香留在手指上,感觉一尺的怒目明王正将所有人看在眼里。他合掌轻声道,“回头我找个最好的工匠,重新给你上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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