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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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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
五月末,港湾新来了几艘船。有一艘上面载了个印度人,高瘦的个子,鸟窝头 ,大眼睛,对着岸边照了几张照片,迎着阳光点点头。
“那是谁?”他指着视线的一角,“他已经在那里坐了一个多小时,钓鱼吗?”
公司的翻译已经对这人的英语绝望了,此刻也顺着手指看过去,费力将对方话里那些关键词剔出来,再和脑内的字典一一对照。“这里对市民开放,想来也会有很多叔公到这儿打发时间。”
“不不,”这印度人摆动手掌,“你骗不到我的,那人非常年轻。”
有个被船工招募的本地少年抱着一箱器械路过他们两个,眼神突然一变,“哐当”一声丢下箱子转身往船舱里跑去。
翻译听到声音大吃一惊,怒气陡升,“混账!”他转身过去,伸手去抓,“如果你敢摔坏其中任……”
他被一声剧烈的爆炸和气浪直接掀翻在地,印度人一个趔趄,几乎摔出甲板。翻译惊骇交加,跪在地上紧紧抓住缆绳,听到密集的枪声如雨幕倾盖而至,让他的胃拧成一团,几乎要吐出来。
印度人在一边激动地直起身,“我就说了那人不是在钓鱼!”
翻译恨极,简直想一脚把他踹下去。大白天赶上当地的□□火拼,运气之衰简直让人发指。身边还有个大惊小怪的歪果仁,这活真是没法干了……回头找老板加工资!
两只海鸥在枪声响起后惊鸿般掠过水面。云层倒映碧水,银色的鱼一闪而过,白色的海水泡沫扑上游船和防波堤。
“哦我的天。”歪果仁发挥了让人惊叹的勇气,死死盯着港湾边缘。“他在钓桶里藏了枪。”
话语间,一颗流弹擦他耳边直飞过去。翻译近距离目睹了这一幕,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抬手一巴掌把这不要命的家伙拍在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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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藤在半小时后来到了现场。他的车停在防波堤附近,那里有艘正商船鬼鬼祟祟地飞快卸货,一个高瘦的印度人站在边上饶有兴趣地左右打量。
有个人来到身边,打开车门径直坐进去,满身的海水味道。近藤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叹气。
“我刚买的坐垫。”
“回头赔给你一打。”土方抬手将还在滴水的头发捋开,头发过长,早就已经该剪了。他露出厌烦的表情,翻出打火机,从近藤后座上放的几条烟里拆了个新的。
近藤也打开车门坐进来,“被击中了?”
“我哪儿看起来像是被击中了?”
“那就至少把自己擦得干一点再过来。你看起来像是刚从水里泡了一整天。你得感谢我没用‘狼狈’这个词。”
土方点燃一根烟,低笑了一声,眼神里有些晦暗不定的光影闪闪灭灭。“你不能指望被偷袭的人还能整齐光鲜全身而退。”
“你要换个修养的地方吗?”近藤无奈看着那些落下来的烟灰,“医生说你还得休息两个月。你在这儿的消息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要杀你的人很多啊。”
“我的头很值钱。”土方的眼神游离到那艘海边的货船上。夕阳的余晖正洒落下来,鳞光层层,金辉堆叠,海天无限绵远。海鸥远远观望海角,白羽扎眼,荒云幕遮。
近藤皱了皱眉。他对土方的作风无从置喙,而且这是他的得力干将,过去很多招来非议的冷酷手段也是为了自己。但这丝毫不值得鼓励。
他很怀疑这人有刻意散播消息出去,把自己当靶子来转移他人注意力了。真是简单粗暴。
“今天有个奇怪的人跟我联系。”他缓慢道,“他说你快死了,而他这次会想法保护你。”
“——这次。”土方咬着烟,重复着这句话里的一个词,“——这次?”
“我不知道。”近藤摇摇头,将车里的暖风调高,拧动钥匙的时候最后瞥了眼那艘卸货的货船。商人或者技术人员,或者是海员或者是到海边打工的学生仔。哪种生活看起来都不错,至少足够安稳。
“那人报了自己的名字,说是叫堀川国广。”
土方感觉咸冷的水滴正顺着头发滴落,再沿着脖颈流淌下去,渗进已经铁一样沉的衬衣里,那道痕迹有点痒。“……他父母也是新选组的粉丝?”
“别拿自己名字开玩笑。”近藤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眼神却有些异样。“土方岁三本人可是死在枪口下的。我还指望你能活得更久一些。”
土方沉默了一会,把自己埋进后座的垫子里面,在引擎声里闭上眼。
“你在车里放了什么?”他放松自己的脊背,闭着眼嘀咕道,“闻起来不错。”
近藤失笑,“烟。”
“不,不是这个。”土方仍是闭着眼,散漫地反驳,“你藏了些东西在你车上。挺好闻的。”
近藤转动反向盘,平稳地超车,“是梶叶。七夕快到了。”
土方在眼睑下虚假的黑暗里脑补了下近藤穿着和服在梶叶上写祈福话语的模样,表情古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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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不用这么看我。”近藤脸色有点黑,“你又不是真正的鬼,称谓归称谓,以后有你也喜欢上谁的一天。到时候你这鬼副组长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比七夕祈愿更那什么的事情……够了你能不能换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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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自诩为堀川国广的,面容清俊,眉目舒朗,倒像是个刚刚步入大学的年轻人,看黑是黑,看白是白,连笑起来的时候都是干干净净的样子。土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推门进来,就看到对方站在白虎和牡丹的屏风前面,脊背笔挺,如同年轻的榉树。
他听到脚步声,扭头看向土方岁三的方向,眼睛亮了起来。
“岁桑,”他声音也很年轻,轻轻润润,很有礼貌,也有些激动的成分。“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土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只是看他手里拿着的那柄太刀。这年轻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打消了近藤的顾虑,竟然就这么大喇喇地将这把刀带了进来。如果他是打算刺杀什么人,那他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
“这柄刀没有开刃。”名为堀川国广的年轻人留意到他视线,笑了笑,“实物还留在土方岁三资料馆里,我是拿不出来的。”
“土方岁三资料馆……”土方玩味地重复这几个字,感到有趣起来。
“唔。”堀川点点头,笑道,“失礼了,兼桑还没有办法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只能再等两天。”
土方已经猜到了兼桑这个称呼是怎么回事。看来眼前这个人是个彻底的历史迷和新选组粉丝,狂热到会给自己取个刀剑的名字。这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很浪漫和了不起的举动,但一点用的都有。
“我帮不到你们。”土方低笑了一声,并不掩饰其中的嘲讽,“你们应该去找新选组的片场和影视演员。带着把模型刀到□□的馆中并不能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带来多少好处,堀川国广先生。”
堀川国广眨了眨眼睛。“老实说,审神者更需要我们战斗,我们这次的确是任性了些。”
“太任性了。”土方给旁边的递了个眼神,示意送客。他手臂上的伤口未愈,海水浸泡之后越发疼痛,没有陪着这些孩子玩闹的心情。“打赌你还有作业没写完。”
“审神者倒是每天都纠结日课。”堀川无奈地笑了笑,“好吧,请至少收下这把刀。”
他走上前一步,捧起原本攥在手里的太刀,眼神有点留恋。“您最近会很危险,我不行的话,至少让兼桑留下来。”
土方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听起来就好像这把刀能在我被狙击的时候能跳起来把我拽离窗口一样。”
“他会的更多。”堀川垂下眼,低声喃喃,“兼桑很了不起。”
土方乜了一眼刀鞘,上面白鲛着缠着黑线,茶色的石目涂且有牡丹唐草与凤凰的花纹,倒是很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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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收下了?”近藤晚些时候看到他,先是一惊,然后忍不住失笑,“看来我办了件好事。你居然是真挺喜欢这礼物。”
“也谈不上喜欢。那孩子是给新选组的土方岁三准备的礼物,不是给我的。”土方靠着窗口半左半倚,解开领口,让清爽的风吹拂汗湿的脖颈。他叹了口气。“下次别让这种人进来了。”
近藤仔细看他面孔。“你最近需要休息。别绷太紧了,你得学会生活才行。”
土方握住刀柄,末端直直指向近藤的咽喉。“所以你放那种天真的家伙进来,就是为了给我找点乐子?”他咧嘴笑了笑,眼神却有些锋利,“我还不如直接找个女人。”
“别这样。”近藤无奈地笑叹,“我不会建议你那么做。你是这世界上最不解风情的人,而且总是利用他们对你的好感。这样真不太好。”
“我很忙。”
“那就趁着养伤的时候,忙点更健康的事情。”近藤勇思索片刻。“收回你的刀,我给你弄了几本刀剑保养的书,回去你房间好好研究。这一周你就当是放假,好好休息。”他走过去拍拍土方的肩膀,力度不小,“听见没?组里的事先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
土方表情冷硬地盯着近藤,后者挑眉回应这视线,直到土方缓慢放下手,刀鞘的末端轻轻触碰地面。
“……算了。”土方啧了一声,“只有书怎么够?帮我弄点影视资料。”
近藤喜出望外,用力一巴掌拍过去,看着土方趔趄一步再懊恼地回头,忍不住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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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土方已经把肋差堀川国广和太刀和泉守兼定相关的资料大致浏览了一遍。在多数的书籍和影视作品里,它们的出场率不低,但主角永远是新选组的鬼副组长,偶尔刀光,也如惊鸿掠影,稍纵即逝。在有关刀剑的锻造书籍里,对刀匠的描述也是远远多于刀剑本身,不得不说是遗憾。
但这几天芹泽安分了许多,也算是好事。临近傍晚,近藤被邀去饮酒,屋里空了不少,海风里混杂了些山雨欲来的湿意,转瞬间雨幕倾颓,夜色笼阔四野,远处隐隐涛声拍击礁石,如金声碎玉。再后来雨势更强,水珠撞碎在窗棱和玻璃上,如百千铁马踏破冰凌。
土方这两天睡不安稳,想着要用关于刀剑的文字摒开杂乱的念头,并不是很成功,此刻躺着床上,借着走廊隐约的夜灯看到桌上的太刀被照亮一角,而闪电划过夜空,将目贯上别致的美浓风的枝山椒图照得如同燃烧起来一般。
再一阵风吹过,雨幕撞开窗户,直灌进来。土方闭着眼躺了一会,终究放弃地坐直起来,走到窗户旁边,冷雨因为海风而变得也同刀片般锋利,他伸手用力抓住窗户,随意在雨幕中扫了一眼,远处黑云如鬼影幢幢,他手陡然一僵,在那团影子中对上了一双眼睛。
玻璃炸碎的声音骤然响起,土方被什么人直接拽住上衣硬生生扯离窗户旁边,枪声响起后条件反射抬手护住头颈,就地滚了一圈,真切地听到有利刃切进骨头,切开水滴,衣袂被风吹得鼓动,玻璃跌落窗口,许久后发出碎裂的一声响。
土方手臂上的伤口裂开了,直起身的时候血顺着指尖滑落下去。他愤怒地咬紧牙关,抬头时候看到有人正收回刀,刀锋入鞘,雨水顺着刀尖也滑落下去,血水沾湿袖口,致命、自信,而又极致潇洒,姿态如张满的弓弦。
他回头也看向土方,半张面孔被闪电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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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藤是第二天才知道土方遇袭的事。他发了大火,然而雨水冲刷走了太多痕迹,偷袭的人被干净利落地切开了脖颈,并没有留下什么。
芹泽在土方的伤口重新缝合后也带了些慰问品过来。近藤全程紧绷着,土方几次看他,提醒他这绝不是摊牌的好时机。
“八成是芹泽。”人走之后,近藤恨恨咬牙,“我知道他昨天请我喝酒肯定有所图谋。”
“我的刀呢。”土方想的则是另一件事,“你收起来了?”
“你这会要刀干什么?”近藤诧异起来,“刀鞘上被碎玻璃划开的几个道子,我拿去给维护组的人修理了。放心好了,一周后就能……”
“拿过来。”土方截断他的话,“我来修。”
近藤张大了嘴。他几秒后才回过神,“啊?”
近藤你这样子有点蠢啊。土方内心叹了口气,“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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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员都搞不清楚他们副组长为什么要摆个烤架在卧室里。昨天的狼藉已经不见踪影,土方打开窗户,有条不紊地点着火,然后没有伤的那只手握住刀柄,悬在火苗上面。
“出来。”他幽幽道,“不然我现在就烤了你。”
有牡丹唐草与凤凰花纹的太刀正常地被他握着。很正常地没有半点反应。
土方想了想,走到门口找人又要了些东西,几分钟后带着一堆瓶瓶罐罐回到烤架旁边,继续有条不紊地给上面撒孜然,拿出了钓鱼的耐心,姿态很是悠然自得。
撒完孜然撒胡椒,撒完胡椒撒花椒,撒完花椒撒辣椒。
“……住手。”有个声音从耳后传过来,完全是崩溃边缘,“你还不如直接烤了我。”
土方回过头,看到披着羽织的青年站在几步开外,狼狈地从手臂上抖胡椒面,话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土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良久,觉得自己的唯物主义强大信念一瞬间就举白旗投降了。“……和泉守兼定?”
青年人愤愤地点头,眼角泛红,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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