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 ...
-
【bleach】交错十三命题
想当年……唔不说了
银雏森-隐白桃
海七-隐海露、隐隐一露(虽然只一句……)
夜红-隐浦夜
海绯-隐白绯
蓝菊-隐银乱
恋樱-隐恋露
[银雏森]迫命
因为害怕踩碎影子所以小心翼翼。
因为畏惧惊扰浊梦所以不敢呼吸。
他在重重叠叠的黑暗里感觉到她的气息,隐隐约约。坠下来的凉夜垂落了眼,褪出一整圈混沌的光,潮湿地笼住一半虚无的轮廓。他从屋子退出去,外头有惨淡的风雨声,啪嗒啪嗒震聋了耳,世界狭小动弹不得。
过分温存的纵容。
一次恍惚的伸手,没有触摸到任何真实,血液在皮肤下脉脉淌过,如同一笔残忍的没收。
蓝染在身后笑得毫无干戈。失了重心地悄然转身,一滴心事灌了铅,换气压得沉重,艰涩无比。
“你的新副官,啊。”
她在背后的房间枕着春秋冬夏,到哪里戛然而醒。
他在木制的地板偶然经过。从十番到三番,从走廊的一头到另一头,脚步一直延伸,那样长,那样轻,那样无措地把轨迹踏成一个个弯月的形,无法分辨相似的办公室门里会探出哪一个头。五番的标牌不在原来熟悉的位置,搁在另一边,也许是新副队的习惯。
察觉有人奔出,气喘吁吁,步履匆忙。冥冥中有一种预感,从脚踝遍及全身,明明可以急刹车,依然照样惯常的频率直线行走,鬼使神差。
于是理所当然正中下怀地撞上预想之中的少女。狼狈不堪地仰起脸,羞怯地招呼:
“市、市丸队长。”礼节性的问候却像担了千斤。
耽误了她的工作又假装意外,眉眼细折。“雏森君,走路小心呢。”
“谢谢,市丸队长。”然后急匆匆往他过来的方向赶。
那一日他和蓝染同时出现在她面前,她只注意到那个男人的背影。追随的目光没有停止奔跑,脱缰的灵魂在原野上被冰冷的水激到却只是愈不清醒。而他仅仅,顺手推舟成全他们希望的情况,挥挥手留白五队副官的位置。
是忍辱负重还是自私作祟。
她在流苏长帘的另一面渐渐睡去,年华纷纷从周身绕过。
他的眉目纠结作一线。
他把每个细节记得清晰。
日番谷面前刻意的一句话。蓝染留下一纸遗书。以及他无谓的态度。
他看到日番谷时总不自主觉得孤单,令人窒息。只是他并不能学会难过。为什么要伤害雏森为什么去伤害雏森为什么。声嘶力竭。于是心里原本明确的答案,一次次变得不够镇定。投下的石子埋在死水,没有分毫生机,水草根系和鱼虾尸体在水塘日日腐烂,膨胀扩大成绝望的荒芜。
银忽然觉得厌倦。
他要的是这样的后果,把她周围依赖的人一一剖离,将她推入无底的深洞,一点点凌迟她的神经。
他在远处斩断一丝又一丝脉络。然后观赏丧失理智的雏森把刀指向自己,与吉良执剑相对。内里的烦躁终于得以缓解,在平地有了舒展的迹象。他看着一心关照她的日番谷瞳孔缩小,对这个人的厌恶不知不觉轻了些、又轻了些。因为自己,永远不可能表露那样诚恳的感情,那么就只有扬起嘴角得意洋洋。
竟然也忍不住骄傲了起来。
日番谷队长,重要的东西要好好保护呢。
保护,那么脆弱的字眼。明明白白地松开不再握紧。
牢笼的天窗外月白如洗,她在地面眼眶湿润蔓延过海,温潮的疾病,无星的夜空,如镜苍白。
而他哪里都不在。
都是故意。蓝染留下书笺,故意给日番谷看见,几句煽动的话,使得雏森越狱复仇。
一点点微弱的残酷快感在舌尖散开。
他觉得这景象过于眼熟,犹同刺红的剑尖烙下烧烫的印。这一次,是雏森凌厉的锋芒穿透他的身体,平平掠过盯住日番谷,多停留一会,都不能。
她在有关蓝染的事上依旧冲动。
直到所有的真相通通漏穿。日番谷的卍解冰冻了整片天地,他的神枪毫不留情地射杀。亲手,抹煞。
他险些要伸手结束一切。蓝染适时出现,将刀插入她的身体,决绝果断的温柔。
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
所以他真的有很多不解不被揭开。所以他真的是一时犯傻多愁善感了一回。所以他真的不再回头。
所以没有什么值得恋恋不舍。
她的任何一个集合他都不曾参与,他和她从来无干无系,只是生生介入她本该和好的世界。对此他太过明晰,因而选择最无言的结局。
纵然翻了江倒了海铺了天盖了地也无可奈何。这是自己甘愿走的路,只得自食苦果。
徒劳的困乏和惨烈的惊鸿。
她的生死不再保留于他的字典。离开尸魂界,转身的那一秒,就决定未来注定衰老的走向。
他怀疑是否错觉。致命的错觉。仿佛身后被饿狼追赶,掐着喉咙不能喘息。
生死迫命。
止于她的飞梅,或者是她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句“市丸队长”。就,亡命天涯。
===
[海七]浮生不梦
某一段时间志波海燕经常做梦,不同的开头结局,中间有同一张脸,越来越清晰,险些呼之欲出。
可是怎样也想不明白原因,鬼魅蹊跷寻不到究竟,就像没有本源的影,找不到根系和凭依,一晃就变得恍惚杳无踪迹。
日暖生烟。
海燕醒来头痛伴着错觉。神经在皮肤浅层有规律地跳跃,咚咚咚咚,深夜里最响的音符。
他以为是太过疲惫。
每一场梦境里安好地刻画一笔一笔的线条,零零散散可以拼凑成断断续续的篇章。然后映射在大脑里的,渐渐完整具现成同一个女子,下巴尖削嘴唇薄利。太过熟悉,却辨认不能。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在看到她的面貌之前,梦就生生顿住,然后骤然清醒在冷风袭人的夜里,虚汗在清白的月光下晒得蒸发。
春天的晚上温度总是很低。夜凉天凉,枕边的碎玉直透心脏。
到了早晨却完全是另一种景象。空鹤踹开他的房门就开始吆喝,哥,昨晚想女人哪,都有黑眼圈了。对于这全无恶意的一语中的他不知所措,勾住她的脖子笑起来,空鹤,岩鹫那么难管需要我娶个女人料理家事吗。然后被她骂了回来说哥快迟到还这么悠闲不怕队长抓你小辫子么。
所以自然是开玩笑没去当真。
踩着钟摆的节奏匆匆经过一个又一个番队,他开始抱怨十三番藏在深闺,还得绕过长廊水榭。经过八队时,恰好整点,心跳堪堪漏了一个节拍。该死。暗自不耐烦起来,几乎只能听到“京乐队长”这么一个模糊的叫唤。简单干净的女声,不带半分恭维或谦逊,像是教训的口气。
他简直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知道那个不怎么拘礼的八队队长,表面上肤浅好色没分毫正经,却和自己那沉着冷静的队长是好朋友。可是态度足够让严谨的女下属出言指责。
他来不及细想那声音的主人,“队长”一词已让心情下沉几寸。皱着眉走进雨乾堂,前后只间隔两分钟。张望一下四周,清音好心地告诉他浮竹队长今天请病假。在无人注意的空档吐了口气,又被马上拉去接待新来的队员。
谁遇到融化不了的冰山从旁绕过。谁听闻了落花雨的铿锵与芬芳。
他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下巴尖削嘴唇薄利,一缕头发干脆地贴耳,余下的都盘在后方。
他想差不多是时候苏醒。
因为是没落的贵族,既不好太普通寒酸也不便盛大奢华,于是只请了十三番所有的正副队长。只有京乐善作主张带了旁的女子出席婚礼,到他面前替他介绍。
七绪。伊势。七绪。伊势七绪。七绪七绪。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
直到新婚的妻子主动挽住他的臂,才强迫自己阻断思路。小椿喝多了酒,开始胡言乱语拍他的肩,志波你这小子从人家一入队就不怀好意,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换我带新人以剥夺你趁机接近人家的权利。
两夫妻畅然。
他稍微走了个神,余光瞟过京乐的花外套。浮竹低声讨论着,七绪垂首站在一旁。他注意到她手里没有抱书,就想起他们对她的评价:学识渊博精通鬼道,战斗力一般,所以尽管跟他同时期当上死神,职位也升得不快。伊势七绪。轻咬这四个字,仿佛一用力就要刺破。同一个名字在真央就已经练习过无数回,视线在哪一个窗口停留,看过那尖削的下巴薄利的嘴唇缓缓走过。
他曾经迷恋过某张脸下部的三分之一。如同那梦境里反复重现的一小截片段,不同的是没有黑紫暗红的剪影和凝固血液的温度。
却同样不可企及。
他望着新婚的妻子,才恍然觉悟现实里两人的相似,以及梦里绛白的幻觉。刹那四肢冰冷。
然后是,瞒过所有人的沮丧。
要让海燕描述当初怎样和妻子熟络接着感情日益滋长顺理成章带回家之后结婚组建家庭的过程,恐怕他也解释不清。只是,他以为看到她的第一秒,就认定她是这辈子追求的梦祗。
然而再冗长的梦也会被刮醒。
他想成婚后应该会断了这诅咒的梦魇。可是每一晚依然念念不忘那一帧裹在秘密深处的画面,惊起后妻子安卧在旁优雅酣眠,推窗强风灌入,凛冽袭骨。
他忘了调整妥当,以致产生莫大的偏失,无法扭转。
夫妻俩都是坚定且果敢的人,齐头并进一直到他当上队长她成为第三席。浮竹病得严重,请假时时发生,队里的事务越来越多,一概移交到他们身上。就连八队例行过来问候,他都代队长接受俨然是十三番的负责。
于是他得以看妻子和七绪出现在同一格,美好得如同埋藏了千年的甘醇酝酿。
可惜她和她终不是能够等同的女子,他的妻子和一个陌生人。
海燕收到通知,朽木家的养女朽木露琪亚会编入他们队。拉开门看到那落寞的表情,豪迈地上前重拍她的背,不容许轻易的失神与不战的惨败。
他看到露琪亚仰慕的眼神,转过身发现自己已经失去真诚而笑的资格,前路黯淡无光。天与地的毁灭。
接着他避无可避地做了梦,中途没有休止。他看见漫天覆羽的黑暗无度地铺张,他看见自己浑身浴血。都是谁粘稠的液体。
他看见一张脸,下部的三分之一常常萦绕在脑海。而露出的,那眉眼耳鼻,赫然是属于伊势七绪的,丝毫不假。
心口的肉蓦然缩紧,痛得流出泪来。
第二天妻子没有归来,只有死讯惶恐盘旋。抱歉亏欠忽然悬空。该怎样告诉她,他欠下她的一生一世和辜负自己的真心。
他控制不住冲了出去。风在两边呼呼切过,回忆瞬间排山倒海。
他想起七绪经过真央教室的窗,自己的目光如何寰转。他想起和七绪同时成为死神那天,她对他微微颔首。他想起他走过八番队时,每次的心惊肉跳。他想起很多很多次做过的梦,到底是哪个音缺了弦。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妻子的震撼,没想起她们的相似。
露琪亚在身后追得筋疲力尽,浮竹却像了解般出手阻止。
被虚占据身体的片刻时间,他觉得没有任何时候胜于此刻想得澄澈透明。
他和七绪是实与虚的罚。他们的队长是好朋友,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
而这个世界上,两个人彼此有无限多的可能性。但是更多的是留给两个毫不瓜葛的人,一头日落,一面日起。微笑或者哭泣,互不影响各自平行。
我,真是个笨蛋。那么好听的嘲讽声。
天空忽然倾盆大雨。
露琪亚温柔地斩过他的胸膛。泪淌了满脸,血溅了一身。他的血。长流不止。
他抱着她问,你,痛苦吗。
你会不会因为爱错了谁而痛苦。到头来发现什么都是空茫。你会不会抱着谁失声。雨大风大。
那么也请你走正确的路,爱上值得的人。我到这里与你道别说再见,并且永不再见。
他闭上眼睛,听不到周围滂沱的声音,却想起那两个女子来。
他想是时候放开不做无谓的挣扎。
他终于说,允许我仓惶出逃。
而雨吞哑了人的生,荼毒了梦的死。顷刻苍老。
===
[夜红]白夜深红
她曾见那柔弱女子。蜻蜓点水,在水边盈盈一笑,万千花容姹紫嫣红。
她曾见谷峰秋芒,麦色的海。一波一波掠过,尽处寻不到熟悉的身影。
她堕入无望的深渊,和着浑浊的空气勉力呼吸。绵长的无辜的寂静,哑破了喉咙,枯瘦的指节映出突兀的漆黑。她半靠着门,视线随着手一路下滑,终于小心翼翼呼唤。红。红姬。你是生命里唯一的神明。
夜一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形,太清晰,以致反反复复要刻出浮雕的印。浦原敲开她的门,手里握着他纤长的刀。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顿几秒,刀柄刀鞘,奇怪的形状,镀了层阴暗的覆盖,却幽幽地发出虚弱的光。
明黄色昏沉的光晕。延伸在外骤然变成一团紧蹙厚沌的黑。在这青天白日里扭曲了异样的韵律。
你不知道。一口气提在半途不上不下,却又喊不出声。
喜助,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挑着半截眉毛迷惑不解。什么?
然后终于呛出声来,笑声在六七点的清晨分外刺耳。鸟纷纷从林子里飞起,惊扰了一晚安眠的梦景,真实呼啦啦一下拉到眼前,手与手的间隙却起了雾,再触摸不到。
所以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他被自己堵住的话,大约是无谓地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向她介绍他的斩魄刀。一时间忘记该以怎样的表情开口,便缄默不语。眼角斜瞟着他,一点一点挪过,把角角落落分析地条理明晰,模糊的线条摇晃着变得确定。
喜助。她开始无法控制谈话的继续。有什么事改天再说。眉毛短短蹙起,轻轻平跃了一下,就偃旗息鼓。
于是天地间刹那悄无声息。花开雪落都减至静音,然后等那些声音通通回归,哗啦啦一片如同无数鸟群张开翅膀。仿佛碧落被飘洒的羽毛层层交织,不透缝隙。
你是这世界唯一的光源。
夜一记得浦原叫他红姬,明明白白两个字,自他口中吐露就烙下鲜明的白道。并没有真切的意味,却结结实实地伤到。
红姬吗。
在舌下重复一遍。她似乎看到远处起了雾,那女子一身红衣,背向她站着,发髻复杂精细,和服半搭在肩,水袖长长及地。她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贴住耳根,和皮肤衍生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那雾里的女子,一如幻境,遥不可及。
心里咯吱咯吱被风吹破了一扇无窗的门。
浦原于是皱眉。夜一,你心不在焉哪。
要不要试试,逼我拔刀。优雅地摆了个“请”的姿势。
今天就算了。忽然失了兴致。尽管她依然不断想象刀锋在光线下熠熠生辉的景象。那将是怎样的明与亮,不同于金属的质感,不啻于铁质的薄势,如同黑珍珠毫不耀眼却吸引着神秘,朴实的肌泽。那将是隐藏在刀鞘里,只属于她的精彩与繁华。
红姬。
河脉的下游流淌着孱弱的音节。
夜一想,这完完全全不是自己。
那以后,陆陆续续好几次在战斗中抓住破绽接近浦原时,都被他游刃有余地一一化解。她苦笑。他不是她不尽全力就可以打败的对手,何况是在屡屡不够专注的状态下。接着免不了被他嘲笑,像平日里无谓的玩笑,她的心沉向深渊不得翻身。
我的刀不是给人看的。
夜晚开始发白透明。
而全部轮廓清楚的真实,终于在某天予以确实。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她的实体,从浦原自废墟出来微笑宣布自己花了几天练成卍解,一直到很久以后的今天,唯一一次触碰到天堂。正是他们逃出静灵庭奔向与空鹤约定好的地点前,一众死神在背后紧追不舍。浦原拔刀,下一秒红姬出鞘,扬起尘埃纷纷。刀光惊鸿一瞥。她隐约看见硝烟包围中,那不属于凡间的女子。
红姬。心里一团模糊的影迅速沉降,烙下暗红的印。
她以为自己如何激动,站在原地冰冷了手足,或哑然失声。她以为自己深陷泥淖动弹不得。她以为自己被困在红与黑的结界,竭尽全力不能挣脱。
结果这短短一瞬,轻描淡写地轻轻抚过,温柔地掠过她的眼。风太大。她不自觉以手遮住眼睛。心情混乱却克制住不影响到行动的敏捷,趁浦原挥刀挡下先锋的一群人的间歇,穿越静灵庭的高墙。随后在空鹤的安排下顺利摆脱了追兵,通过穿界门去往人间。
惊心动魄。不清楚这一过程是否够得上这四个字的程度。不正常的心跳究竟是因为危险还是因为那个她,也变得无法区分。
她只是坚信自己永远忘不了那定格的一幕。
夜一很少造访浦原商店,偶尔地登门也仅仅路过从未逗留。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闲天,从前或现在,尸魂界或空座町,刻意警惕绕开核心。
她心疼自己的心疼,吝啬把关心播及。
那个男人的刀,红姬。
而她看着他那么久。那着她在他手里,于是生命恍若虚无。
夜一抬头,看见苍白的夜,苍穹一片深红。渲染开,肆意绽放。
红姬,这个季节四枫院家门口,总会下一场花雨。
你是这季节唯一的香馥。
===
[海绯]戒
海燕看着露琪亚退出房间,又忍不住想起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子来。那是他和白哉两人共同小心翼翼缄口的秘密。
然后他轻轻叹气,心里默想自己不会和白哉争什么,从前如此,现在亦然。
海燕认识绯真在很早以前,至少绝对早于白哉。那时候绯真还很小,自从丢弃了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就立刻后悔孤身一人从流魂街第七十八区一个个挨过来找。一直到静灵庭的外围依旧没寻到妹妹,却遇到了当时刚进入真央的海燕。
那是盛夏的时节,脚踩在地上就软下来,空气干燥而闷热。绯真在街上跌倒后尝试了几次依旧无法站起。海燕早注意到这个怯生生的女孩,上前将她扶起,还分给她一些食物。两个人躲在树荫下看蚂蚁爬过,然后海燕告辞去真央报到。
尽管没有互通姓名,这场相遇仍给彼此留下了不坏的印象。又因为这里却是比较平静,于是绯真决定住下来。
不过虽在同一个区,绯真和海燕住的地方还是隔得很远。因为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会重逢的概率也就不大。时隔很久,她才在河边再一次见到他。那一天以后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他所穿校服象征的意义,对静灵庭这个地方萌生了莫名的向往。那以后两人的接触逐渐频繁起来,常常没有事先约定就在堤岸偶遇,从久远的过去谈到未知的将来。在那些常常往往的接触中衍生了很长的故事。而他们仅仅在这一个岔道擦肩,记住了彼此,却触及不到更深的层面。
绯真是心思细致且精巧的女孩,一双有神的眼睛观察着旁人看不见的种种。海燕这样相信着。露琪亚秉持着她一半的优雅,却多不少源自流魂街的亲近。所以海燕猜想空鹤定然是更欣赏这个妹妹的,不会像初见绯真那次回家后就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反对他和绯真。
哥,志波绯真这名字真的不好听。
海燕笑笑。如今露琪亚,也是姓朽木的。
海燕曾经和绯真提过家里的情况。父母双亡,留下一双弟妹;家道中落,只他一人考上真央。后来绯真说了什么,他记不真切,大抵也是些安慰的言语。但是她和他说自己身世的那些,确实地记得。她幼时被魂葬到流魂街,为寻找妹妹从七十八区一路摸索。
这一切,他远比白哉了解地更早更早。所以当白哉把露琪亚送到十三番时,他心照不宣地代他照顾。或许与其说是代“他”,不如说是替“她”来得确切。让绯真幸福是两个男人都没能做到的事,如今这些好像寄托,却分明追回不了。
回想起来,依然免不了震撼。绯真悠悠的述说在心口烫下的烙痕如同断线的珠,滴滴答答的声响延绵不绝,骨碌碌滚到脚边,却无力拾起。
海燕心里一扇微合的门,在风里咯吱咯吱摇曳。
绯真。
她只是缓缓抬头,以一种欲说还休的眼神望向他。一时无措不知如何将谈话继续,又见她握住他的右手。海燕大人,如果哪一天你遇见我妹妹,请一定要告诉我。如果那时我们还像现在一样,我们一起补偿她好吗。
他不自觉想到空鹤的话。绯真不是死神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回去人间,到时你受不受得了。
生命却在这一刻剥夺他犹豫的机会。朽木白哉不适时地打破这片刻的安静。志波海燕,后天毕业典礼,山本总队长让你准时出席别迟到。语调平稳,之间连个破句都不留。说着目光还有意无意瞟到了绯真,简直像怀疑她就是她迟到的理由。于是海燕尴尬地替他们介绍:这位是朽木白哉,我的同学;这是绯真……朋友,嗯,朋友。
恐怕绯真听到“朽木”二字便明白白哉的身份了。很久以后海燕这么觉得。
命运从那时开始跟他开了不大不小的玩笑。
十三番的队舍一时喧闹无比。海燕倚着门看外边清音和仙太郎吵得热闹,不禁由衷羡慕起他们来。
如果所有事情都这么简单就好了。
如果我们还像那时一样。
可惜如果这种事做不得准。海燕无奈地闭上了眼。
海燕成亲后没几天,收到来自朽木家的喜帖。手一抖,信笺掉在地上,绯真娟秀的字迹遗落在外,妻子捡起在她旁边读给他听。
承蒙照顾。多谢关心。平静的口气,不露痕迹。海燕盛装的一江水,到底冰凉如死。
然后,坐等枯竭。
举行婚礼的清晨,海燕叉腰站在白哉房门前大喊:白哉,娶了我老婆吧!然后发现白哉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推门而过不正眼踩他,又是自讨没趣。
娶了绯真。娶了我老婆。截然相悖的两句话。不自觉又为自己设下一个个圈套和陷阱,反复陈列同一种假设。白哉娶的是他志波海燕的妻子。剩下他和绯真,是不是多出无限的可能。
太过荒诞的想法。却盘踞了整个大脑。一滴苦涩灌铅入肠,一再下坠跌落在地,摔出铿锵的回音。而白哉的身影早已不见。树影婆娑,鸟鸣婉转,天气晴好。确是个好日子。白哉和绯真的喜事。
等他追上去贴在宾客的尾席,妻子问他去了哪里。嘴一弯眉一挑说和新郎打个招呼。随即看见绯真自云端走来,踏过人群让开的道,脚步轻盈,却一步步踩碎他的心。白哉在另一头小心牵住她柔弱纤细的手。她终于流下泪来。
悄无声息地打落在海燕心中最脆弱的角落。逐渐膨胀成完整的无望。
于是她主动和在场客人拥抱。在轮到他时略微迟疑,又立即展颜,笑靥如花。
他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伸手过去,成全怀里那个寂寞的灵魂。她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重重叹气。
绯真虽不是优秀的女子,却有幸蒙二位大人的眷顾。我很感激。
如果他能再果断一点。如果她能再坚持一点。那么时至今日可还会这样的局面。
他忽然觉得这一场遥远的梦开始就不存在实现的可能,无论他们挣扎与否。他错想这些年刻画的每一处细节,终归徒劳枉然。到头来,他们在真相示人的前一秒撤手退却,从此分道扬镳。
他清晰地回忆到自己和绯真这个名字最后的交点,是五年后听闻她的死讯。
海燕终于意识到自己彻底败给了白哉,一招,输去满盘。
如果露琪亚再勇敢一点点,他会否对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动摇。
却就像当初预感的那样,这许多如果没一样成了真。
五十年来海燕从未拜祭绯真,生怕亵渎什么。也没有亲口告诉她关于露琪亚的事。
这些,朽木白哉可以做得比他更为出色。
谁比谁更适合。谁比谁更值得。这问题——不分早晚,不论对错。
这么想着,痛苦就麻木了失去知觉。自然戏谑地问一边的空鹤:呐,你说,志波露琪亚这个名字,很难听对吧。
也没注意妹妹皱了眉问他露琪亚是谁,没留心她责备他的薄情。仰头望向天空,湛蓝一色,碧绿如洗。低头看见自己的鞋跟摩擦泥土,花瓣弥着芬芳。
一如往常。戒罪。戒罚。
===
[蓝菊]遗忘之地
两个人之间,可以形同陌路,可以亲密无间,可以有无限的可能性。你的手我的手,牵扯出无数暧昧不清的线。可是他清楚地看见,市丸银站在他和乱菊中间,理所当然毫不顾忌地笑,几重隔、万水千山。而自己没有任何插足的余地。
没有开始,何来结局。
蓝染欣赏的是身形修长、拥有金色长发、性格不做作的女性。
松本乱菊个子高而不纤细,金色的长卷发垂落在肩,偶尔用手安拂妥当。松本乱菊从不对队长唯唯诺诺,从不对任何人表现沮丧,从不对任何神情凄哀,也从不对蓝染假以辞色。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来,蓝染认为,自己理想中的女性,大约就是松本乱菊这个样子了。
难免对这个女子多注意了起来。言语间的口气,不经意的一两个小动作,都不知不觉钻进了缝隙,不假思索浮出了印。常常提醒自己不必为无谓的人事牵去视线,却依然了解她头发长了多少,生活习惯如何,甚至她在哪个时刻问起银怎样了,还好吗。
他觉得自己认识她很久了,从她当上死神起,从银当上他的副官起。一次次的擦肩,连叫一句“松本”都吝啬。他知道他和她之间无人能入的禁地,是二人儿时系下的羁绊;也知道银不易察觉的肌肉牵动,在与她道别后还是风云色变。镜片后的目光陡然透彻锐利,在银来不及转身前迅速收拢,任凭那暖色的身影在心底发光,越来越不忍逼视。
本来是那么渺小的点,在那些温和的光线下也逐渐放大。或者是,她平日里落在远方的视点,和迷惘的眼神,和她与银遇见时游移的明亮信号,对比着,仿佛可以重叠。明白要公私分明,仍然在讽刺银时不小心稍吐露嫉恨的味道。尽管只是偶尔,蓝染依然无法分辨,站在中间的,究竟是身为队长的自己,还是作为先来者的银。
因为从很早以前就决定好的,他未曾走进她的生命。
天空呼啦啦碎裂,在身后穷追不舍,散乱成拼不完整的图案。
这是错觉,而非镜花水月。
蓝染的记忆力和洞察力总是过分出众,以至于只瞟过一眼就记住了雏森桃、吉良井鹤、阿散井恋次三人。而最初对乱菊的印象,也是拜自己良好的眼力所赐。淡淡地,有意无意地问银,把乱菊安排做你的副官好不好,吉良可以支去给东仙。却一再遭到银优雅的拒绝。
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
自己说过的话,从来认定是正确。每一次都能够透过乱菊一双眼,看见深处并不彰显招摇的思念。银曾三两句提过他们过去的事,因此才想到她也是可以利用之人,被“憧憬”这种感情蒙住双眼,或许这样又多一个安排脱身的砝码。可银这么说了,就没再追究就此不闻不问。
蓝染队长不觉得乱菊这个人有点麻烦吗。
蓝染还是笑出来,难以捉摸的笑。虽然他明白乱菊和雏森不一样,不会埋头冲进去义无反顾。她只会在原地看着银慢慢走远,出走她的视野,也从不表露留恋。
或许她多哀求一点,银会舍不得走得决绝不再流连。
亦或许者她明白这男人要走,并不是自己可以挽留。她是聪明理智的女人,不屑在这时候浪费时间做徒劳的挣扎。
蓝染想银是对的,松本乱菊确实麻烦。至少她把刀架在银脖子上时,不带丝毫犹豫;想念这种东西不会束缚她的行动,只会让她更清醒对错是非,坚持自己的方向。
于是蓝染还是松开手,任那团金色跟着她的天才队长奔波,疲惫时闭上眼睛做无聊的梦。
她在天才队长身边睡去,做了无聊的梦。
还是难得在五番队门口,脱口而出——“松本”。
蓝染队长。
礼貌的回礼,慵懒的姿态。重复着脑袋里预演的桥段。她却忽然停住脚步一脸认真地问,蓝染队长今晚有空吗。
他不了解其中详细的过程,短短几个字怎样经由耳朵通过神经传递信息。哪一种幻想蛰伏在细胞底层,在那一秒蠢蠢欲动。下意识眯上眼,不知所措。
什么事,松本副队长。
刚刚我和雏森……
听到“雏森”二字,就隐约感觉到她想说什么。空气骤然抽空,声音缺了媒介,中途停住,散在周遭杳无踪迹。什么嘈杂,什么喧嚣,什么纷扰,都落尽。随即那些嘈杂喧嚣纷扰全部回归,冲击地耳膜嗡嗡作响。所有顿然喑哑的音节,都接回到原本的轨道,铺成正常的脉络,网住任何细小的遐想。
——刚刚我和雏森商量今天晚上日番谷队长生日的事。蓝染队长有空的话也来吧。
就知道。就知道脱不了日番谷和雏森这层关系。他自嘲地想若非他们连在自己番队门外偶遇都显得不抱希望。
日番谷队长生日啊。他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尔后温软地截住。乱菊你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她左手扶在门闩,食指无意义地掠过那木制的框,指甲修剪得齐整。她的眼和往常一样蒙了雾,仿佛看到远处旁人看不到的某个角落,声音在白气中没有落点,膨胀然后消失。
对于我们这种出生于流魂街的人,生日是奢侈物。只要这样的日子存在,哪怕是虚无的寄托,就很叫人感到幸福了。
她到底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无意间避开话题。
终还是和雏森一道跃上屋顶,为日番谷点燃烟火。四个人躺在同一片天空下,各自揣着不同的心事。乱菊依靠在瓦上,闭眼的片刻,是不是又想起另一张笑脸来。
而他只是雏森和蔼的队长,保持完好的形象日复一日。
你知道应该学习遗忘。
你知道最后连诀别都省略。
你知道她始终望着的迷途深处,是属于两个人的回忆,没有外人涉足的空隙。而她把刀横在银的脖子,那男人有权力说谢谢对不起再见。而蓝染,从未具备说这些的资格。
所以当他眼角瞟到她修长的身形和金黄的长卷发,在心里默念好:到这里为止,陈列一个女子两个男人间三角的绝然斩断,落入潮润的土壤,归在苍穹以下的遗忘之地。
这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到呼吸都变调的镜花水月。
===
[恋樱]茫春亡夏
阿散井恋次遇见生命力最美丽的季节。在无数个夏天,露琪亚高傲地坐在枝头不顾他的叫唤。每一个晚上惊醒,黑夜里只有冷风做伴。
五十年前做的僵梦,迟迟没有醒来。
千本樱是朽木白哉的刀,在主人手里岁岁年年,心思端在天平,平静如水,不起涟漪。直到那一天,红发冲天的少年闯进来大叫“露琪亚”,激起浪涛万千。那一天露琪亚还不姓朽木,只是轻轻推开对方的手,转身而走没再回头。
千本樱微微侧目看着他们,亲眼目睹这一场无声的告别。她清楚注意到他一闪而过的犹豫,在决定的刹那跌成晶亮的碎片。她听见远处的轰鸣,在天际翻滚,到他们之前突兀地顿住。空气在出走,阳光在发霉。
千本樱从来就知道自己的主人是朽木白哉,她从来只知道自己是他的刀,却不知道世界在光线的散射下会呈现出斑斓的色彩。以至有一种错觉,身体里有种叫鲜血的液体,由里及表扩散开来。
很久以后她终于能把这一秒刻骨的动容全盘领悟。
白哉的脚步轻而稳,在深处她听到他沉重的叹息。
后来露琪亚成为白哉的妹妹。她明确事情的真相,绯真嫁入朽木家或下葬之时哪一次她不在场。而她沉默看向一切的起点和过程,但无法预计一个结果。从那个红发少年出现开始,那些纷乱的线条交错,暧昧不清,扑朔依旧。
千本樱被收在漆黑的鞘,不流露悲伤与笑颜。
邂逅,总是在不经意间叫人错愕。重逢偏偏毫无预警,撞得措手不及。阿散井恋次从十一番调入六番队,据说是自己的意愿。
那个夏天千本樱听闻很多次的呼喊——“阿散井”、“恋次”,与那红色的影交叠在一起,渐渐拼贴出立体的形象。她并不习惯刻意记住被人的名字,人际交往是白哉的事,她只需要乖乖地出鞘,在主人的手中翩然起舞便好。所以“绯真”“露琪亚”这些名字,都是在白哉心中反复念叨之后才不致忘记。
什么在酝酿。白哉始终不露声色地,蹙眉看向那少年。
因为曾经放手让自己后悔至今,所以要亲手把露琪亚夺回来。千本樱听到这个声音,浅笑出声。原来如此,他考死神是为了和她相依为命继续苟活,他成为死神时为了保护她,他到六番队是为了超过这个带走她的男人。他的敌人不是朽木白哉,是一切有碍她幸福的人事。
他们都错了。这一对正副队长本不该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敌对关系,他们本不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活着吗。即使为的不是同一个人。而她错的更离谱,自己在意的是什么,什么都没理由在意。某个人,一头红发,或者大叫“露琪亚”,都不是她同留驻的借口。千本樱想自己是否太过理智,总习惯依着白哉固定的行为思考方式做无谓的坚持。
然而爱情没有发生。一切都有别于初衷的诚恳。
那时白哉第一次认真和恋次战斗,第一次认真抽刀面对他。闪花,散落,苍火坠,景严,千本樱。这不是春天,碧落里盛开盈天的樱花。恋次看见了,一瓣瓣遮住了视线,随后——失去了知觉。
千本樱一如既往看向他,鲜血淋漓的脸,红发披散,像血红的花。
你经过最美丽的春天,来到这最真实的盛夏。
你经过最惘然的时间,来到这最惨烈的季节。
白哉一挥刀,斩断五十年的千丝万缕,也斩断千本樱疼痛的牵挂。阿散井恋次,对这个男人的在意可不可以就此打住到此为止,再下去,会辜负的,会背叛的。分清自己的立场,而不是在这场游戏长醉不醒。
水中月,镜中花。一点点虚无地铺张。白哉轻蔑地告诉恋次是妄想,难道自己不是一样。一样地不愿放弃,明知无果,兀自开花。
这一天,阿散井恋次从五十年前那一格离开,千本樱微笑释然。
她陪同白哉转身,收回凝望的目光。很轻很轻的花落声,如耳语低吟,在风里融化。
阿散井恋次远离生命力最深刻的季节。那满天的樱花,覆盖了许许多多的辛酸笑靥。他再一次对灵魂发誓守护那名女子,哪怕这份果断姗姗来迟。
他抬起头,简单而纯粹地扬起了嘴角。千本樱替自己下了决心,这是他诚挚的感谢。
然后,最后,又是一场无声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