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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白龙鱼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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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七,宜纳彩,开光,忌出行。
北京城的天阴沉了许久,秋雨连绵不断,连带着恢宏庄严的紫禁城也有几分乏力霉意。
这日散朝,被连绵阴雨困扰的满朝文武早没了寒暄的精力,匆匆忙忙地坐上轿子往府上赶。没有人注意到,一顶不起眼的天青色帷幔的小轿子混在其中出了宫门。
刚刚散朝坐进自家轿子里的吏部侍郎掀开帘子,斜眼看着那顶混在百官之中,偷偷摸摸的轿子,儒雅的面容上有掩不住的忧虑。
长长叹了口气,花家二公子对着身边的随从道:“赶在陛下之前给合芳斋递消息,还有,记得问一问七弟妹今日的情形怎么样?可有好转?”
“是。”侍从利落地应下,沉默了片刻,有些迟疑道:“西门姑娘——”
“七少夫人。”花满阁撑着额头纠正道。
“咳。小人竟不知七、七少夫人与七少爷的亲事何时订下的?”很显然,这位出身花家的老伙计对花家一脉相承的腹黑属性深为了解,板着脸问得很是一本正经。
“家中已经准备好聘礼了,听云迟早是我花家的媳妇。”花二哥淡淡一笑,说得很是笃定。
“可是,七少夫人的身子这些时日越发的差了,若是……”
“没有若是。”花满阁目光清明,甚是郑重——
“花家总会亲去万梅山庄求娶听云,无论如何。”
也许,黄历上唬人的字眼儿有时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白龙鱼服的李姓少年看着啃着自个儿的小腿,死命不撒口的黑乎乎,丑啦吧唧的狗儿,如是想到。
常年困于深宫,年幼登基的李见深从没想到,自己偷偷摸摸出一趟宫会如此艰难。
先是合芳斋的铺面里,堂堂九五之尊硬生生被店里的老掌柜拦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半天。那眼光甚是渗人,若非后园及时来人,他差点被掌柜灼灼的目光逼得把象征着身份的龙纹玉佩拎出来砸过去。
若是单单如此也便罢了,偏他行至后园,却发现整个园子空无一人,连带着他进来的小厮也消失地无影无踪。思及此园的主人乃是“穷凶极恶”的西门剑神和丧心病狂的云邈,十分惜命且自认涵养甚好的小皇帝,咬着牙在园子里对着满园花草大眼瞪小眼,等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才盼出来个看起来晓事懂礼的人。
心里得到安慰的小皇帝心情大好地忽略了来人诡异的眼神,跟着这个看起来便十分有活力,十分可亲的少年顺着回廊往屋子里走去,却不料在刚刚踏入房门的那刻,小腿就被一只长得贼丑贼丑的小凶狗死死地咬住。
流年不利的少年英主很是无奈,抬眼向引路的少年望去,却见那少年一脸幸灾乐祸,笑得眉眼弯弯,全然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深觉牙根犯疼的皇帝瞪着这一人一狗,很是犹豫要不要直接拎着匕首,对着这两个没皮没脸的家伙直接砍下去。
还好,还好,命案发生之前,及时赶来的花满楼和自房里跑出来的半夏解救门前尴尬的小皇帝和命在旦夕的小狗儿和萧墨轩。
“陛下。”轻轻抱起咬着小皇帝裤腿的小凶狗,花满楼将人请到上座,面上隐隐有些不赞同。
“莫要过虑,朕身边也带了不少护卫。”小皇帝也没指着自己的动作能瞒得过那个精的跟狐狸似的花满阁,朝着花满楼稍稍解释了两句,转了话题:“西门姑娘如何?近日可好了些?”
“姑娘的面色瞧着比前两日好了许多,不过身子还是老样子,那微微有些血色的脸色倒像是被补药生生逼出来的。”半夏忧心忡忡,顿了顿,似是又想到什么,斟酌开口:“姑娘先前嘱咐过,四海那边,还望陛下早做准备。”
“朕,知道了。”李见深一皱眉,显然也早便想到了此间关节,揉着额角淡淡开口:“西门姑娘这边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姑娘若是能好起来,莫说开口,便是劫了皇宫的内库,我们也是会做的。”半夏瞪了眼满嘴空话的小皇帝,咬牙道。
“咳。”少年英主显然没这么被人直接怼过,很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缓缓掏出一块玉佩搁在桌上,“此物当日既是赠予了西门姑娘,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玉佩镶金,祥龙腾空,却是传说中的九龙佩。
“姑娘还回去东西,也断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半夏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糊了小皇帝一脸嘲讽。
“此物是朕赠予西门姑娘之物。”李见深瞪着半夏。
“既是赠予他人,亲自送予被赠者方显诚意。”半夏冷哼,却是直接放了那只黑不溜秋的小凶狗在云邈房前。
小皇帝一脸无语,扭头奔向花满楼。
花满楼失笑,却是将玉佩推至了李见深身前:“听云性情闲散,不欲理会外事。九龙佩尊贵非凡,听云不会收下的。”
“汪汪汪!”
清亮急促的叫声忽地响起,三人叙话的前厅,忽然袭来一只箭矢,气势汹汹,直逼小皇帝而去。
一寸三分,看着停在自己面门一寸三分的箭矢,小皇帝惊出一身冷汗。
“多谢七童。”李见深客气地致谢,目光却落在了箭矢的尾部,甚是凝重——
那里镂着一只金冠,凤氏的金冠。
“凤家人?”
“那日姑娘最后一招刺偏,凤归尘虽也力竭,但绝不会避不开那刺偏的一枪。他既甘愿死在姑娘枪下,定然是留了后手。”半夏眸光冰冷,讥讽道,“陛下莫不成真以为凤归尘会为情而死,月圆之夜的决战当真是为了逼得姑娘和她共赴黄泉?”
小皇帝一噎,那边夹着箭矢的花满楼面色亦有些不好:“凤氏蛰伏,如今宫外危机四伏,陛下还是早些回宫为好。”
“楼头画角吹醒,入夜重门静……”
陆小凤带着醉意的歌声自廊间传来,震耳欲聋,难听之至,花满楼轻轻一叹,行至回廊:“自被听云整治后,你这唱歌的毛病改了不少,如今怎的又开始唱了?听云若是知道,只怕会砸了你的酒坛子。”
陆小凤拎着酒壶苦笑,“若是她此刻真砸了我的酒坛子,我倒情愿这辈子都不喝酒。”
抱着酒坛子灌了满口的酒,陆小凤叹道:“西门半夏叶姑娘他们整天埋在医书里,老猴子天南海北地找灵丹妙药,云丫头若是再不醒来,只怕这满园子的人都快熬不住了。”
花满楼沉默,道:“听云会好起来的。”
这语气笃定十分,带着莫名地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那个已沉眠许久的云丫头终有一日会醒来。
陆小凤一怔,揪着胡子的手一顿,看向目光很是玄妙:“花满楼,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如此笃定,云丫头会醒过来?”
“因为,她是听云。”花满楼道,清俊的眉眼间却有藏不住的疼惜与骄傲。
“听云她……”陆小凤摸着胡子,似了然,又似不解。
“听云平素懒散,又爱胡闹,好美食美景,好高床软枕。”花满楼娓娓道来,声音柔和,如远山木叶,春风十里,“归根结底,听云她总是放不下这纷繁人世的。”
陆小凤眼睛一亮,酒壶碎了一地也不在意。
“听云她这些年受了许多苦楚,却终究有所牵挂。”花满楼轻声道,语意中有难掩的心疼,“这样的听云,绝不会轻言离世。”
是,他的姑娘绝不会轻言放弃。这是花满楼所笃定的,哪怕在这些难捱的日子里,哪怕花满楼都有些许的后悔,花满楼也相信他的姑娘,他对这世间有诸多流连的姑娘,终会好起来。
陆小凤摸着胡子一笑,有些醉意的眼睛亮晶晶,有些好奇,也有些戏谑:“花满楼,你何时喜欢上的听云?”
花满楼一怔,俊雅的面容浮现了一缕温暖的笑意:“不知道。”
“不知?”陆小凤有些惊讶。
“不知。”花满楼笑道,“听云□□从容,有林下之风,花满楼不知不觉便喜欢了,哪里有什么道理时间可言。”
“可她也杀伐果决,戾气甚重。你当日可是连万梅山庄都不愿踏进一步!”陆小凤眯着眼睛叹道。
花满楼摇头叹道:“陆小凤,听云十年漂泊,很是艰难。”
若非如此,那个梅花树下倚梅看落花的灵慧懒散的少女,怎么会磨出一身的伤痛与戾气。花满楼仍然记得,初遇时的云邈端庄从容的闺秀之姿下藏了多少哀凉戾气。那是云邈的铠甲,是他的姑娘自四海活下来的依仗,也是花满楼心中难以治愈的隐痛。
陆小凤无言,许久之后拍开另一坛酒坛子的封泥,灌了口酒,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酒坛子:“赏心乐事谁家愿,良辰美景奈何天……”
“汪!”
一声清亮的狗叫声打断了唱的正兴起的陆小凤,陆小凤一惊之下差点掀翻了酒坛子,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云邈房间的窗户,好像窗户上雕着一个绝世的美女。
“小狗儿怎么会在这里?”陆小凤两眼呆滞,下意识道。
花满楼的脸色也很复杂,唇角似笑非笑,眼角隐隐有些发红,身体有些微地发颤,下意识地答道:“福伯祥叔他们来京时,小狗儿一直追在马车后面,因此才带了过来。”
“这狗,长得真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