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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比邻而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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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三,宜动土、开市,忌出行。
花满楼回到小楼的时候,恰是傍晚时分。夕阳温暖,暮风温柔,小楼仍是如往常一般平和宁静,楼上的花草生机勃勃,并未因主人离去数日,而显出半分落寞枯萎之势。
可还是有什么不同了,在花满楼一如往常上楼照料花草时,敏锐的发现角落里的郁金香似是伤了叶子,花架下,也有些零落的泥土。
“叩、叩”,正当花满楼心中略感诧异时,楼外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小楼的门永远是敞开的,楼外的客人却未曾走进来,只是不轻不重地敲着门,得体而守礼。
“楼外的客人,请进来吧。”花满楼扬声道,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得了主人的应允,楼外之人不疾不徐地沿着楼梯走了上来。
来人是个女子,身着水蓝色窄袖百褶长裙,外面裹着件雪白的狐裘,钗环摇动,玉佩压裙,尽显大家闺秀的气派。只是,行止之间,又丝毫不显闺阁女儿的娇羞怯意,落落大方,颇有种不输江湖女儿的英气飒爽。
花满楼闻着空气中忽然多出来的芳香,唇角的笑意渐深,他想,他已经知道对方为何而来。
“搅扰花公子了。”来人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男子,面上亦带了几分温暖的笑意,一直裹在狐裘里面的双手忽的伸了出来,手中抱着的,赫然是一盆郁金香。
“在下姓云,日前刚刚迁至小楼隔壁的院子里,因修缮动作过大,不小心砸伤了公子的花,今日特来向公子赔罪。”
“云姑娘实在客气,本是无心之失,何来赔罪一说。”花满楼带着真诚的笑意,将来人请至座上,“更何况,郁金香只是伤了枝叶,好好照料一番,便无大碍。”
“这满楼鲜花勃勃生机,足见公子是爱花之人,伤了主人心头之好,于情于理云某都该登门致歉才是。”云邈将手中的花放于身侧的桌案之上,“此花能得花公子满楼鲜花相伴,倒也不至寂寞无依。”
“既如此,花某却之不恭。”
见花满楼含笑收下了这盆郁金香,云邈也不欲多留,直言家中有事,告辞离开。
花满楼抱起云邈留下的郁金香,心中有些微的惊讶,这盆花与被砸伤的那盆从花朵的大小到花盆的材质竟皆是一模一样。
倒是个细致周到的姑娘,花满楼带着笑意,缓缓摇摇头。
云邈已在小楼旁的小院里住了月余。这一个月里,她与她的邻居相处很是得宜。许是因为一盆郁金香的缘由,花满楼偶尔出门时,会将满楼鲜花托给云邈照看。云邈为调理身体所植的习性古怪的珍惜草药,也一直养在小楼。两人偶有来往,抚琴品茗,不失为君子之交。
“花满楼,我许久不曾拜访小楼,竟不知你何时打算去当大夫了。”小楼上,一个裹着大红披风的英俊男子环视着足足占了半面花架的草药,摸着胡子,一脸戏谑。
花满楼抱着水壶,仔细照看着满楼的鲜花草药,轻轻一笑:“这些草药,乃是受是一位朋友所托。”
“看来这位朋友不但是个女人,还是位美人。”陆小凤笑道。
“何以见得?”
“你照料这些草药时,简直比对待情人还要温柔,难道不是因为所托之人的缘故?”
“你这人自己风流,便把天下人都想得和你一样不成。”花满楼失笑。
“哦?”陆小凤扬扬眉毛,“难道我说错了?这位朋友不是个美人?”
“没错。”花满楼无奈,“只是,云姑娘并非江湖中人,你莫要胡言乱语,坏了女儿家名节。”
陆小凤摸摸胡子,哈哈一笑。他虽浪子风流,行事却自有分寸。
“你口中的这位云姑娘是个大夫?”陆小凤坐在小楼里灌了一肚子酒水,看着花满楼没有一丝厌烦地打理着那些他鲜少见到的草药,终于止不住心底的好奇问了出来。
“并非如此。”花满楼小心地将一盆草药挪到阴凉地,面上难得的没什么笑意,“云姑娘身上总带着股药香,似是身体孱弱,常年用药所致。这些草药皆是她寄养在此处,用以调理身体的。”
“陆小凤来了。”云邈倚在庭院的竹椅上,看着小楼外飘过的一角红披风,朝着身侧之人一笑。
“我以为你会去同他见上一面的。”云邈身侧,一个身着绿衫,狡黠灵慧的女子瞥了眼那面名满江湖的披风,笑语道。
“总会遇上的,何必急在这一时。”云邈姣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笑意。
绿衫女子撇撇嘴,却慢慢正色起来:“你当真打算定居江南,不回燕北了?”
“燕北气候苦寒,我身体受不住,跑那边去干什么。”
“你莫要和我装傻。”绿衫女子轻哼,“万梅山庄自西门庄主十四岁剑法大成之日,便满天下地寻人,明明暗暗派了许多人手,至今十一载未曾放弃,我便不信你就丝毫不想回去看看。”
“海外之事尚未彻底了结,我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活。此时回去,不过徒增他的烦恼罢了。”云邈苦笑,摇摇头,“江南气候适宜,正适合我调养身体,我又何必回去。”
“你说什么胡话!”绿衫女子冷喝一声,“你的身体好好调理,总会好起来的。”
“是是是,叶大小姐,是我一时失言。”云邈看着眼前之人隐隐有发飙的前兆,赶忙安抚,“我这不是已经在静心调养了么,你放心,老天爷想收我,也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唉。”绿衫女子轻叹一声,“你向来是有主意的,如今家里派了人要我回去,我也只能陪你这些时日,日后你一人在江南,照顾好自己。”
“你放心。”云邈浅笑。
黄昏时分,云邈提着一罐茶叶上了小楼。
花满楼正在抚琴,琴声悠扬,悦耳动听,并不是云邈之前听过的什么曲子,却难得的平和安宁。傍晚的夕阳映照在小楼,满楼鲜花在暮风中摇曳,空气中花香和酒香混在一起,花满楼逆着阳光拨动琴弦,温暖地让人觉得不真实。
云邈看着此景,微微一笑,这种安宁平和的日子她已经许久不曾遇到过了。
花满楼渐渐止了琴声,起身朝着云邈微微颔首:“云姑娘。”
“花公子。”云邈浅笑回礼,“花公子先前有客人?”
“是,刚刚离去。”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云姑娘如何知道?”花满楼有些讶然。
“酒气未散,如此好酒,又让花公子引为知交的朋友,除了名满江湖的陆小凤,还有谁呢?”云邈吟吟一笑,“云邈也有知交自南海而来,带了一些茶叶,如今特邀花公子一品。”
“花某恭敬不如从命。”花满楼嘴角带着笑意,将云邈请至茶室。
卷曲的茶叶在沸水的浸泡下慢慢舒展开来,水汽氤氲,暮风温柔,云邈看着花满楼行云流水的煮茶动作,不知是否是错觉,觉得自己也仿佛平和下来,没有了满身的病气与戾气。
“咳!”忽的,云邈胸中一哽,殷红的血自嘴角流出,她止不住的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肺给咳出来一样。
“云姑娘!”花满楼一惊,放下手中的茶壶,快步饶过桌案,上前扶着云邈,一手抚着云邈背后帮其顺气。
云邈挣扎着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吞咽下去,喘了好大一口气,才慢慢平静下来。感觉到云邈渐渐缓和下来,花满楼轻舒了一口气,取出一方干净地帕子递给云邈,又执壶给她倒了杯温水。
云邈胡乱地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抿了两口水,向着花满楼勉强一笑,撑着一口气道:“云邈失礼了,花公子见笑。”
“你莫说话。”听着云邈提不上气来的声音,花满楼轻声道,替云邈续了了杯水。
云邈沉默,低头一口接一口地抿着杯中的水,心底惨笑,果然什么安宁温暖都是错觉,便是如今她已放下兵戈,身上的这些旧疾痛楚,也无时无刻不让她忆起那些旧日的阴暗的永远无法释怀的岁月。
花满楼仔细地温着茶水,却察觉到身侧之人身上愈渐加深的哀凉冷寞,轻轻叹了口气,停了动作:“云姑娘。”
云邈抬头,却看见花满楼难得的没有笑意,抿着唇颇为严肃的神情。云邈缓缓一笑,她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所以——
“花满楼,我很好。”
云邈轻轻放下手中茶杯,远远望向窗外。正是傍晚,街上行人往来吆喝招呼声隐隐传来,红色的夕阳的光芒将整个江南水乡,青砖白瓦勾勒地生动安详。云邈一笑,偏头看向花满楼。许是觉察到了云邈身上气息的变化,花满楼也放缓了神色,执壶为云邈换上一杯新茶。
“花某家中有位相熟的神医,不知云姑娘是否愿意请其帮姑娘照看一下身体。”
云邈执杯的手一滞,挑了挑眉毛,“可是药侠宋问草宋先生?”
“正是。姑娘与宋先生相识?”
“宋神医大名,如雷贯耳。只是昔日难得一见,此番倒是有劳花公子了。”云邈放下杯子,不着痕迹地瞧了瞧花满楼的眼睛,心底对这位“宋神医”倒有了许多好奇。
“云姑娘无需客气。”花满楼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否有察觉到云邈的打量。
云邈淡淡一笑,与花满楼闲聊了几句,瞧着天色渐晚,便起身告辞。
“云姑娘!”
花满楼忽然开口叫住了将要下楼的云邈,“或许此言有些冒昧,但云姑娘,往事已矣。”
云邈认真的看着花满楼眉宇间隐藏着的忧色,安静地开口:“是,往事已矣,云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