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匠人》平阳

20、归还玉牌

　　廖青走后，恩兮给薛瑞麒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镜子修好了，请他有空的时候来取。给薛瑞麒打电话的时候，恩兮的心跳得很厉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薛瑞麒在电话里连连致谢，并说明天过来取。

　　放下电话，恩兮的心还在砰砰砰直跳，薛瑞麒那富有磁性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回响。她忍不住拿过刚刚修好的化妆镜，打开，仔细端详着。修复好的镜子非常漂亮，银色的梅枝与裂痕的起承转折吻合得极好，似乎镜子就是照着梅枝 的形状摔裂的，梅枝上零星点缀着几朵含苞待放的梅花，花苞是淡粉色半透明的，十分的鲜活，最顶端的枝头则昂头挺胸立着一只的漂亮的喜鹊，仿佛随时都会从镜子里飞出来一样生动逼真......

　　恩兮正盯着镜子出神，桌上的手机猛然响了起来，恩兮吓了一条，忙拿起电话看了看，发现电话是余昊祥打来的。恩兮知道，余昊祥来电话，十有八九又是约她出去。她当然是不愿赴约的，可是，她又想，自己若一直不跟余昊祥表明态度，以后恐怕会有更多的纷扰。如果余昊祥打电话来真是约她出去，拿不如借这个机会，跟余昊祥彻底把话说清楚，这样大家都好轻松些。想到这里，恩兮才打定主意接了电话。

　　“恩兮，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餐厅我都订好了！”果然不出恩兮的预料。

　　“好啊，今天我正好用空。”恩兮痛快地接受了邀请。

　　“......”大概是因为恩兮答应得太快，有点出乎预料，余昊祥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餐厅在什么地方？”恩兮追问道。

　　“哦，待会儿我把餐厅地址和电话发给你。要不这样好了，下班后我去接你？”余昊祥这才如梦方醒地说。

　　“不用了，你那儿离三里屯实在太远了，下班高峰又堵车，真不用过来了。你把地址发给我就行，我自己开车过去，我们在餐厅见吧，这样节省时间。”

　　“好，那就这样，咱们晚上见！”余昊祥说道，虽然恩兮看不见余昊祥脸上的表情，但是从他的声音不难听出他很高兴也很激动。

　　跟余昊祥通完电话后，恩兮立刻打开抽屉，将上次余昊祥当着家人的面送给她的那块玉牌找了出来，放进了随身的包里，她决定将玉牌还给余昊祥。

　　刚把玉牌放进包里，廖青又打了电话进来，说折沿洗已经送到了，还说那位日本人客人看后赞赏不已，想约个时间到工作室来拜访恩兮，问恩兮可不可以。恩兮说可以。廖青又问具体约在什么时间合适，恩兮于是拿出萧晓给她做的日程表看了看，随即答复说明天上午有空。廖青于是说那就定明天上午了，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跟廖青通完电话后，恩兮并没有想太多，也并不觉得那位日本客人有什么特别的。她以为他跟通常意义上的顾客一样，因为对她的工作满意，所以出于好奇想来拜访一下，这就像有些客人在某家餐厅吃了一顿美味可口的饭菜后想请厨师出来见个面一样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恩兮很快就忘掉了这件事。

　　**

　　余昊祥订的餐厅，在什刹海附近的一个胡同里，地方难找不说，而且不好停车，恩兮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一个停车的地方。余昊祥特别喜欢找一些藏在犄角旮旯尤其是胡同里的所谓美食，并常常以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而引以为傲。余昊祥之所以带恩兮来这样的地方吃饭，是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地方很神秘，会带给恩兮类似寻宝之类的奇妙体验，从而令她感到惊奇。然而，余昊祥真的想多了。他实在是不了解恩兮，他要是了解恩兮他就会知道，无论是对于食物还是事物，恩兮都少有猎奇的心。受家风的影响，恩兮更喜欢传统、平实、朴拙的东西，而不是一味求新求奇。

　　余昊祥虽说很早就认识恩兮了，但是却与很多追求过恩兮的男人一样，从未走进她的内心世界，也从未真正理解过恩兮。就拿金缮来说吧，余昊祥实在不明白恩兮为什么痴迷于修补那些残破之物。已经残破了的东西，修补得再好也没多大意思，再怎么也比不上那些崭新的或是完好的东西。在他看来，恩兮出身琢玉世家，且天赋异禀，实在应该继承祖业才对，干嘛非要做修修补补的事？做金缮对恩兮而言根本就是大材小用。

　　恩兮却不这么看，恩兮觉得，任何人都不该轻视修补这个行当，因为修补就是修行。修补的过程实际上是修心的过程，即让自己的内心世界得到完善和升华的过程。只不过，这些话，她是懒得对余昊祥以及跟余昊祥一样的男人们说的。她始终觉得，懂她的人不用说自然会懂，不懂的人就算说了他们也还是不懂。

　　“恩兮，你尝尝这个，这个鱼特别好吃！这可是他们独家秘制的看家菜，别的馆子都没有，只有他们家有，你肯定没吃过。”余昊祥一边给恩兮夹了一块鱼放进盘子里一边说道。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恩兮回答，并没有去碰那块鱼。

　　“我还知道一个地方，他们家的鸭子做得叫个绝，等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吃。”余昊祥殷勤地说。

　　“......”恩兮未置可否。

　　“对了，恩兮，你还不知道吧？师傅的新作游龙戏凤获得了天工奖金奖。”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刚得到的消息。我本来说要好好庆祝一下的，可师傅他老人家却说没什么好庆祝的，还让我不要声张，该干嘛干嘛。”

　　“是，父亲他一向不喜欢张扬。”

　　“我的梦想就是这辈子能拿到一次天工奖，一次就好。”

　　“以你现在水平和功力，拿天工奖是迟早的事！”

　　“这话放在你身上说才更可信，你在琢玉上比我更有天赋。恩兮，你还是回来跟我和师傅一起琢玉吧，别做什么金缮了。那个金缮你做得再好也做不出大名堂来的，不比琢玉，琢玉更有前途。”

　　“中国不是那么多琢玉师傅吗？不但有父亲那样的大师，还有师兄这样的后起之秀，不缺我一个。”

　　“中国是不缺你一个，可你为家族想过没有？林家是琢玉世家，你的两个堂兄都对琢玉没兴趣，你有责任将琢玉这门技艺传承下去。所以就算为家族着想，你也应该放弃金缮，选择继承家族事业。”

　　“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只要把家族精神继承和传承下去就好了。”

　　“恩兮，我知道你喜欢做金缮，可我还是盼着你能回来和我一起跟师傅学琢玉。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愿望，也是师祖和师傅的愿望。”

　　“我爷爷和我父亲从未要求我放弃做金缮。”

　　“他们都是有德望的人，做事一向有分寸。即便是自己的孙女、女儿，他们也不能强求，但你不能因为他们不要求就不为他们着想是不是？恩兮，你一向懂事，不像外头那些只顾自己高兴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的女孩。只是在琢玉这件事上，你还需要想得更明白才行。”

　　“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对了，师兄，这个还给你！”恩兮从包里拿出余昊祥送她的玉牌轻轻放到余昊祥面前。

　　“我说了，这个专门为你雕的，你干嘛要还给我？”

　　“师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玉是有灵性的，同时也是珍贵的。正因为它有灵性又珍贵，所以自古以来人们常喜欢以玉作为定情的信物。你若送我一些平常的礼物我会心安理得地收下，但这个玉牌我真的不能收，你还是留着送给我未来的嫂子吧。”

　　“恩兮，我的心思你应该知道，就算玉是信物，我就不能送你吗？”

　　“师兄......”

　　“恩兮，有些话我也憋了好久，今天我干脆说出来好了。我喜欢你，早就喜欢了，而且我也认定了你，这辈子除了你，我不想娶任何女人。”

　　“谢谢师兄的厚爱！不过，实在抱歉，我对你只是妹妹对哥哥的情分，再没别的了。”

　　“我知道，咱们认识的时候你还小，这么多年你已经习惯了把我当哥哥，一时半会儿很难转过弯来。不过，没关系，恩兮，我愿意等你。”

　　“不是习惯的问题，也不是时间的问题，是我们真的不合适。我今天晚上来赴约，就是为了跟师兄把话都说开了，说开了大家也就都没负担了。”

　　“恩兮，你听我说....”

　　“我今天不太有胃口，师兄，你慢慢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恩兮没等余昊祥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并起身要走，她知道这种时候就要坚决和果断，万不可拖泥带水。

　　“恩兮，咱们先不说这些好吧？你坐下，不管怎样，饭总要吃完吧？”余昊祥试图挽留恩兮。

　　“我不吃了，真的吃不下，师兄，我先走了。”恩兮却不顾余昊祥的挽留执意离开了。

　　眼睁睁看着恩兮转身离开了，余昊祥却束手无策。余昊祥看了看面前的玉牌，又看了看他夹给恩兮恩兮却一动未动的那块冷掉了的鱼，心中甚为萧瑟。

　　余昊祥认识恩兮的时候，恩兮还只有十四岁，从那个时候起直到现在，余昊祥听到的有关恩兮的评价全都是恩兮性情随和，很像她的母亲。只有余昊祥一个人不这样觉得。余昊祥一直觉得跟恩兮沟通是特别难的一件事，恩兮有自己的一套思维方式，一套余昊祥根本无法理解的思维方式。他们的很多观点都不一致，余昊祥总是想试图说服恩兮，但从未有过成功的时候。

　　在余昊祥的印象里，一个性情随和的女孩子，是不应该这么难说服的。余昊祥喜欢恩兮，但又驾驭不了她，于是他便总是试图拿师傅甚至师祖来压制恩兮，他并不知道，他的这种做法让恩兮非常的反感。在恩兮看来，师兄就是师兄，即代表不了父亲，更代表不了祖父。如果有必要，祖父和父亲自会亲自教导她，根本轮不到一个做师兄的说三道四。然而，尽管对余昊祥总是拿父亲和祖父来压制自己的做法一贯反感，但是恩兮并未表现出来。换做别的女孩子，或许早就对师兄的这种行为表示极大的不满或是跑到父亲和祖父跟前抱怨了。但恩兮没有，恩兮一直忍耐着，她想让余昊祥自己醒悟，毕竟自己醒悟不容易受伤，然而，余昊似乎完全没有要醒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