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匠人》平阳

16、修镜子

　　恩兮端详着已经阴干了十多天的折沿洗，对阴干的效果十分满意。自从工作室搬到新的写字楼里，工作条件改善了许多。比如增设了专门的粘合间，并购置了进口恒温恒湿的专用阴干箱，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专门的粘合间让工作室的功能性分区更加明确，尤其是专业的阴干箱显著提升了大漆的阴干效果，这对后期的工序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从廖青的描述中不难判断出，这件折沿洗的主人是个非常懂行的人，而懂行通常意味着挑剔，她得格外用心才行。折沿洗被摔成了七八块，修复的线如果过于粗壮，就会显得杂乱无章，使得整个器物看上去土里土气、笨重不堪。所以修复的线必须要细如发丝，要让那些金线看上去像炸裂开来的闪电，只有这样才能在震撼视觉的同时震撼人心。

　　不过懂金缮的人都知道，细线是极大的挑战，必须要心无旁骛一气呵成才行，她想她得找个没人的时间比如夜里来做这件事。

　　恩兮正盯着眼前的折沿洗出神，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恩兮拿过电话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她以为是顾客打来的，便接了电话。

　　“请问是林恩兮小姐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非常有磁性，非常好听，恩兮总觉得在哪儿听到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是，请问您是？”恩兮问。

　　“我是薛瑞麒，我们在袁国忠和曲明霞的婚礼上见过。”恩兮听见对方这样说道，这才将人和声音对上号了。

　　“哦，是薛先生啊，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件东西想请你帮忙看看还能不能修。”

　　“好啊，那薛先生是把东西送过来呢，还是我找人到您那儿取？”

　　“我自己送过来。”

　　“好。”

　　“请问我现在送过来可以吗？”

　　“现在吗？”

　　“对，我现在就在你们工作室的楼下。”

　　“那请上楼来吧，我正好在工作室。”恩兮大方地说道。

　　“好，我马上来，一会儿见。”薛瑞麒连忙回应，随即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恩兮坐在座位上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心想既然薛瑞麒是曲明霞和袁国忠的朋友，自己实在应该出去迎迎才不至于失礼。于是便起身从自己的专属工作间出来，来到外面的大开间，正要往门口去时，就见薛瑞麒推开门走了进来。

　　“您好，林小姐！不好意思，没有预约就冒昧地找来了。”薛瑞麒客气地打了招呼。

　　“没关系，工作室有很多客人都是没预约直接登门的。”恩兮微笑着回应。

　　薛瑞麒看了看大开间里的其他人，忍不住问道：“我能跟林小姐单独谈谈吗？”

　　“那请到我的工作间谈吧！”恩兮说道，因见萧晓正跟一个前来应聘会计的年轻女孩子在谈话，恩兮便吩咐沈佳莹道：“佳莹，送两杯茶到我工作间来。”

　　“好的，师傅！”沈佳莹连忙回应。

　　恩兮随即将薛瑞麒带到了自己的工作间。

　　只见恩兮的工作间装修得古色古香，非常典雅。宽大的原木工作台透着大自然的气息，窗台上长条形木盒中满种着各种呆萌可爱的多肉，靠墙摆放的一长排博古架上摆满了精致的金缮作品以及绿萝、吊篮等生机盎然的绿色植物。正对工作台的墙上则挂着一副字画，字画上写的是老子道德经中的一句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字迹遒劲有力。

　　环顾眼前这间雅室，薛瑞麒只觉得心旷神怡。

　　“薛先生请坐！”恩兮走到自己工作台后坐下，并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对薛瑞麒说。

　　“好！”薛瑞麒一边应道一边在恩兮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的工作间太漂亮了，准确地说是舒服，这恐怕是我见过的最舒服的工作间了。”薛瑞麒忍不住赞叹道。

　　“那可能是因为这里根本就不像工作的地方！”恩兮微笑着回答。

　　“好像真是这样，感觉这里特别有......有......有人情味儿。”

　　“有人情味儿？”恩兮颇感意外地问，她还是第一次听人形容一个工作间或是办公室有人情味儿呢。

　　“对，就是有人情味儿，我觉得这样形容很准确。”薛瑞麒望着恩兮的眼睛十分肯定地回答。

　　“......”恩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只好淡淡地笑了笑。

　　“听说林小姐很擅长修补破东西，请问您能让破镜重圆吗？”薛瑞麒忽然深吸一口气说道，声音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这么说薛先生要修的东西是镜子？”恩兮问。

　　“是的！”薛瑞麒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被秦诗玥摔碎的化妆镜递给恩兮。

　　恩兮接过镜子打开，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察看起来。

　　“林小姐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有毛病，这么个破镜子也值当拿来修？”薛瑞麒忍不住用自嘲的语气问。

　　“不会，如果一件器物对物主有情感上的意义，价值就无法估量。"恩兮波澜不惊地回道。

　　听了恩兮这话，薛瑞麒不禁愣了一下。

　　这时沈佳莹端了两杯茶进来了，在薛瑞麒和恩兮的面前各放了一杯，随即便转身出去了。

　　“薛先生请喝茶吧。”恩兮指了指薛瑞麒面前的茶杯说。

　　“哦，好的，谢谢！”薛瑞麒这才醒过神来，连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一口茶喝下去，顿觉神清气爽，满口回甘，齿颊留香，真可谓是“断送睡魔离几席，增添清气入肌肤。”

　　“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好喝？”薛瑞麒忍不住问。

　　“碧螺春！”恩兮回道。

　　“是你喜欢喝的还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

　　“是我喜欢喝的，也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我不常喝茶，都快忘了茶的味道了，想不到这么好喝。”薛瑞祺说道，说完忍不住拿起茶杯连喝了好几口。几口茶连喝下去，原本郁闷烦躁的心情竟似舒畅了许多。

　　“不喝茶喝什么？”恩兮问。

　　“咖啡！”薛瑞麒答。

　　“哦！”

　　“请问这个镜子裂成这样还能修吗？”

　　“修是能修，但是......”

　　“但是什么？”

　　“修好了恐怕也还是会影响使用，因为裂痕修饰得再漂亮也还是裂痕。当然如果您不介意使用效果，那就没问题了。”

　　“我不介意使用效果。”

　　“那就留在我这儿好了，我帮你修修看。”

　　“看来我是找对人了！请一定帮我把它修好，多少费用都没关系，能修好就行。”

　　“好，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会尽力的。”恩兮说道。薛瑞麒不禁长吁了一口气。原本他还担心林恩兮会说这镜子既不是古董，又不贵重，根本不值当修，可林恩兮始终没说类似的话。

　　“那要多久能修好呢？实在不好意思，我有急用。”

　　“最快也得十天。”

　　“那来得及。”

　　“修好以后我会给你打电话。”

　　“太感谢了！”

　　“不用谢。”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你这么久，我也该走了。”薛瑞麒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我送送你。”恩兮也起身道。

　　“不用送了，请务必留步，我这样冒昧打扰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薛瑞麒连忙说道，说完兀自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忽而转回身说道：“谢谢您的茶，非常好喝，看来以后我要弃咖啡改喝茶了！”说完也不等恩兮回话便径自开门走了。

　　薛瑞麒走后，恩兮忍不住又端详了一会儿那个化妆镜，虽然薛瑞麒并没有告诉她他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个镜子，但是不难猜测，这个镜子十有八九跟一个女人有关，而这个女人对薛瑞麒而言显然十分重要。

　　镜子破得并不是很厉害，只是裂了几道纹。而且由于有框子框着，有裂纹的地方也不会散开，因此只需在缝隙里填充一点粘合漆就可以了，关键是如何处理那些裂纹。虽说不论怎么处理，都会影响它的使用效果，但是恩兮坚信薛瑞麒绝对不是因为想要恢复它的使用功能才决定要修它的，她想他看重的应该是这个化妆镜的象征意义，既然如此，她何不将它变成一件有收藏价值且寓意吉祥的艺术品？

　　虽说金缮的修复大多以金粉做修饰，但这个镜子太小，并且金粉的颜色和镜子的颜色对照效果太刺眼，用金粉修饰的话会显得俗气，她觉得只有用银粉装饰才会收到不俗的效果。不过若只是以银粉修饰裂痕，又未免太单调乏味了，于是她想到了一种叫喜鹊的鸟。如果把那些裂痕以银粉细化出几根梅枝来，再在枝头画上一只喜鹊，那么这个破碎的镜面将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副样子。拿到镜子不过十几分钟而已，恩兮就想到了一个满意的修复的方案，这让她很高兴。她不想让薛瑞麒失望，他看上去很有风度很有教养，而且一个连破镜子都舍不得随意丢弃的人应该非常重情吧，她欣赏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