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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亲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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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温琅走出房门时,隔壁客房已经空无一人。望着外头刚蒙蒙亮的天,温琅一阵无言,那二人起得是有多早?
青凌重新铺好了马车,请她上去,她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习惯性地掀起窗帘子。王容打马到了窗外,冲温琅抿了抿唇,“姑娘,凉州城人声嘈杂,还是谨慎为好。”
……好吧。
温琅乖顺地放下窗帘。
一旦无事她就免不了思虑,还有几个时辰就到金陵了,王家的人事关系她一概不知,言行必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要捅娄子。而她还挂念着家中的母亲呢……
温琅皱着眉思索,后脑勺无意识地轻撞车壁。
将这一幕瞧在眼里的青凌忍不住张了嘴,半晌没有多话,重新闭上了。昨儿个姑娘刚试探过她,她也一直没摸准姑娘的心思。虽说她跟着姑娘也近一年了,但姑娘心里到底怎么看她的……早先她以为自己有个七八分把握,如今这七八分把握骤然减了一半。
马车里的二人各有心思。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又是王容的声音,“姑娘,二公子来接您了。”
话音未落,一个轻快的男声响起,“大妹妹,兄来接你回家。”
温琅一把掀开车帘,眉目清俊的少年约二十岁上下,正含笑看着她。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小厮手里,走向马车,跳了上去,“叫哥哥瞧瞧……妹妹你瘦了呢。舟车劳顿,倒是辛苦。”眼角一瞥青凌,心中冷笑,以为躲在角落他就看不到她了?
“是不是下人没有服侍好?”
此言一出,青凌白了脸,忙跪地磕了两个头,“是奴婢看护不周,还请二公子恕罪。”
王珩没有答话,眼里像根本没有她这个人。
而自他上车温琅还没有开口说话,实则在偷偷打量这位兄长的神色。看他待本尊并非虚情假意,心中微定,却注意到他投向青凌的目光暗含冷冽,于是默默计较一番。
“哎,哥哥和你说话呢?”
冷不防一个暴栗敲在头上,温琅吃痛抬头。
“怎么了?很疼吗?”王珩紧张地看着妹妹,干脆一把将她揽过来,替她揉了起来,暗恼自己竟没掌握好力道。
疼痛片刻即逝,可温琅并没有推开兄长,虽然不是她真正的兄长,但她所感受到的真情实意还是让她忍不住阵阵难受,这就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要是母亲还在她身边就好了。
“哥哥方才说了什么?”
王珩无奈,这个妹妹爱走神的毛病一直没有变,“我刚才是说,等回去了以后,你不要跟娘犟着来了,适当的时候服个软,娘心里是疼你的,只是可能有些时候不知道怎样表达。”
温琅乖巧地点头。原来本尊和母亲关系不好么?这倒是条重要信息。
王珩有些诧异,没想到妹妹会这般听话,以往每次他这样劝她,她都会冷冷地看着他,一点不愿妥协。最严重的一次,他记得很清楚:她挑着眉讥讽地看着他,对他说,“我的好哥哥,你的母亲当年生下我就把我扔到外祖家,十几年来没有过问一次。若不是听外祖母亲口说,我都不敢相信原来自己母亲还活在这个世上。”
她不含感情的语气让他心惊,心惊过后就是一阵难过。当年母亲怀孕八个月,却有道家的师父上门说二夫人这一胎命中带煞,与二爷相克。虽然母亲是不信的,但父亲却耿耿于怀,母亲怕父亲想出别的什么手段,便主动提出孩子出生以后送到外祖家去养。这样就算不能养在身边,但至少保住了孩子一条性命。
哪知后来因着府里姨娘落毒的事件,牵扯出了陈年旧事,才知道当初那所谓的道家师父竟是有心人刻意安排的,为的就是防止母亲再生个儿子地位愈加稳固。父亲这才晓得错怪了小女,差人南下将小女接了回来。
可是错失的亲情已经再难弥补。
这一年来王珩也是多番努力才与妹妹走近了些,但母亲的性格本就少言执拗,和妹妹往往三句就能吵起来,母女关系势同水火,这也是他最头痛的地方。
不过好在以后有的是时间。
待车队慢悠悠地入了金陵城已过日中,王家上下自然不能因着王瑗几个而误了膳时,于是当温琅被哥哥领着去给老夫人请安时,荣禧堂里老夫人正在几个媳妇儿的伺候下用饭。按理说平日里各房都在各房自己的院子里用饭,聚在一起的时间实在不多。因此当王珩看到这番情景时难免意外,倒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了。
温琅不懂这些,温家本是寒门,人口稀少,上下除了身为主子的一家三口外就只有十来个仆婢,平日里若是父亲不在家中,也就母亲与她二人一道用饭,对于大家里的某些规矩她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首座的老夫人见了兄妹两个脸上便带了笑,“方才还想叫引泉过来问问你去哪儿了,原来是接你妹妹去了。”说着冲温琅连连招手,“来来来瑗姐儿,坐祖奶奶身边来。叫我看看,可是瘦了?”
王珩笑着答,“我方才瞧着也像是瘦了。”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搀她,温琅下意识朝对方笑了笑,却看到对方眼里闪过诧异,于是懊恼不已。她应该扮演好“王瑗”的,她已经不是温琅了。(自此开始不再称‘温琅’,该称‘王瑗’)
原本一屋子老少已经落了座,却因为老夫人要留王瑗坐在自个儿身边,不得不一个个依次往下边挪了位子。丫鬟来添了碗筷,老夫人仍攥着王瑗的手不放,慈爱地打量着她,打量得王瑗有些面热。
“老夫人,瑗姐儿一路辛苦,您先让她吃口饭,回头有的是时间说话,您还怕她飞了不成。”
说话的是老夫人右手边的夫人,对上王瑗的目光还冲她颔首浅笑。王瑗注意到她头上的珠翠,她虽然说不上名堂,但也觉着华贵。再看她搁在碗边的一双素手,虽不比闺阁女儿的柔嫩,却也纤细白皙,是保养得极好的。而她身侧下首处还坐了两位年岁相近的夫人,可见她的地位是同辈里较高的。
难道是大夫人么?
王瑗往旁边扫了一眼,那位夫人身上的配饰比起方才的夫人来说逊色不少,华丽不足,却也并非素朴。她目不斜视,好似一点都没觉察到她的注目。关于这位夫人身份的猜测在王瑗心里滚了一圈,最终还是拿不定主意。
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老夫人轻拍她的手背,叹道,“瑗姐儿呀,你母亲素来是个面冷心热的,平日里不爱顽笑,看起来就有些严肃,但她待你是极好的,你们亲母女,该多多亲近才是。”
王瑗心中吃了一惊,那夫人竟是本尊的母亲么?
听老夫人这么说,王二夫人这才转过目光来看她,这个自出生便送回娘家的女儿,心里对自己的怨愤极深,以往她的亲母、这丫头的外祖母说话,她还能听几句,如今老人家仙逝……她还记得那日噩耗传来府里,她乍闻竟承受不住晕了过去!她从南边回来了,她却不敢看她。怕从她眼里看到更深的排斥与厌恶。
可现实却出乎她意料。
眼前的小女神态上尽管不显依恋亲昵,却也未见丝毫冷漠敌意,她激动地张了张口,想说几句熨帖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王瑗微微一笑,“女儿不懂事,让母亲操心了。”
她不是真正的王瑗,没有经历她在外祖家寄人篱下的心酸,也就没有高高竖起的心墙坚壁。她看着那张与自己母亲相似的面庞,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没有办法做到熟视无睹。如果日子针锋相对的是过,和平共处的是过,那为什么不选择更舒适的方式呢?
王二夫人嗫嚅着双唇,半晌才成功说出话来,“……好孩子。”
随后各自执箸用膳,王瑗看着满满一桌的精致菜肴忍不住暗暗咋舌,怪道是富贵世家,这平日吃的倒比她以往过年时还要丰盛呢。
王瑗夹了一筷子跟前的菜,放到嘴里嚼了嚼,眼睛一亮,好吃!
羊肉细薄如纸,入口不见膻味,带了一股白萝卜的清甜,轻轻一咬汤汁便充满口中,火候把握得刚刚好,富有嚼劲并且一点都不老。王瑗甚至觉得这是自己吃过的最鲜美的羊肉了……
“大姐姐以前没吃过羊肉么?”
王瑗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屋内鸦雀无声,一双清澈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她,粉雕玉琢的娃娃白嫩嫩的小手握着银勺子搭在嘴边,一排细细的皓齿咬在上头,对上她的目光有些害羞又有些开心,倒不是对她有恶意的。
只是王瑗方才的确犯了错,接连吃了许多口,眼见那盘子都空了一角……这就尴尬了。
“你大姐姐是长途劳顿,饿得有些狠了,合该多吃些补补的。倒是你这个小丫头,糖不许多吃了,再吃就要蛀牙齿的。”
开口的姑娘瞧着与王瑗年龄相仿,那既然王瑗是大姑娘,她就当是二姑娘了。王瑗趁别人没注意偷偷朝她笑了笑以示感激。
王瑶古怪地看了对面一眼。怎么出门一趟,她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方才她对二婶娘说的话,就不是以前她能说得出来的。难道经历丧亲之痛真能让一个人想通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