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寒门为贵》朗月照轩

3、再生

　　恍惚中，温琅只觉得浑身酸痛，手足重逾千斤，竟是连动都动不了。方才还冰冷的周身随着意识的逐渐恢复而温暖起来，耳畔似有人低语，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咕噜咕噜的响声不绝于耳，配合着越来越清晰的颠簸感，确信是马车无疑。马车……温琅猛地睁开眼睛。

　　“姑娘醒了。”

　　面前的女子梳着双丫髻，俏丽的面容倒比温琅见过的许多女子都要漂亮，此时她双眼中的淡淡喜悦倒不似作假。

　　温琅嗫嚅着双唇，想问眼下的情况却发不出声音，嗓子像被塞了烟灰一样又痒又疼，急起来反而咳嗽不止。

　　女子赶忙端来了水，温琅就着她的手狼狈地将一碗水喝了干净，方觉得好受了些。

　　“奴婢知道姑娘与顾老夫人祖孙情深，顾老夫人仙逝姑娘难过，但顾老夫人泉下有知，也不愿看到姑娘为此不顾身体形销骨立。姑娘就算是为了顾老夫人安心，也该照顾好自己才是。”

　　温琅听得一头雾水，并不知她口中的老夫人是何人，这番话实在费解。没等她想明白，马车到了地方停下，外头脚步声多了起来，接着车帘就被掀开。

　　一张粗犷满是胡茬子的脸露了出来，他目光在温琅脸上滚了一圈，咧嘴笑了，“姑娘，你醒啦。”

　　这一番行动看似鲁莽，却让人生不出责怪之意。温琅不知对方何人，唯一能做的只有点头。

　　那人还要说什么，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胡兄弟，姑娘风寒未愈，车帘不该掀这般大的。”

　　温琅惊得差点捂住嘴，这不是她那仅见了一面的表哥吗？

　　大胡茬子揉了揉头，歉疚地冲温琅笑笑。王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车里的婢女，“方才姑娘昏睡不醒，未食午饭，这个给姑娘垫垫。”

　　温琅闻到淡淡的葱花香，忽然肚子咕咕响了两声，来了胃口。

　　青凌也听到了这声音，将温琅扶坐起来，打开纸包，将葱饼撕成碎条，喂给温琅吃。葱花的香味在口中弥散，四肢也渐恢复了些气力，温琅这才能开口，“青凌，现在什么时辰了？这是到哪儿了？”

　　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只是个丫头。温琅有些唏嘘，想来那金陵城里的贵女更是国色天香了。

　　方才表哥王容见了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坦然地称她‘姑娘’，这事儿与常理相悖，颇有几分不可思议。不知为何，温琅脑海中闪过不久前惊鸿一瞥的那王家贵女，拥有一张与自己八分相似的面容，心里生出了某种大胆的猜测。

　　“现在刚过申时呢，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凉州，估计明日午时回到金陵。”青凌将剩余的碎饼渣子拢了拢放到了小几上，打量着温琅的神色，旋即笑道，“上回府里来信说夫人生了，是位小公子，姑娘还未曾见过呢。”

　　刚过申时？温琅记得自己昏过去时是夜里，现在却是申时，看来这应该是次日了。

　　温琅有些头痛，那府里的人事她半点不知，一回去面对着一大家子人，露陷恐怕是早晚的事。眼下已经没时间纠结她温琅是因着什么机缘跑进了这王家姑娘的身体里，还是旁敲侧击多打听些王家的情况才是正理。

　　不过此时她心里还有件事梗着。

　　“青凌，替我叫王……护卫过来。”

　　青凌略一迟疑，她并不是从小跟在姑娘身边的丫头，一年前姑娘从南边回了金陵，大夫人才将她拨过来。平时姑娘寡言少语，待她也并不热情。此次南下前大夫人曾把她叫过去说话，要她好生照顾姑娘。她自然懂得这里头的意思，只管把姑娘的举动看清楚了，回头才好向大夫人回话。

　　那王护卫是府里的家生子，老子是王家铺子上头的管事，往上数三代都是王家家仆；老娘幼时卖身进了王家，也已经将近三十年了。在府里的时候姑娘和外头没有联系，与这王护卫素未谋面，是老夫人为保安全才令王护卫带人一路随行。

　　姑娘这会儿叫王护卫过来？

　　这样的念头说起来长，其实也只是刹那。青凌到底晓得主仆有别，低头应了声‘是’，下车去叫王护卫。

　　王容听说姑娘叫他也颇感诧异，等过去了见那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自己，仿佛见到了温家自己那初逢的姨表妹——当初他见了那表妹亦是十分震惊，这世上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人，叫人忍不住感慨。

　　“王护卫，我听说颖阳太守夫人是你的姨母？”

　　温琅从前并未听说过自己有位表哥，那日王容能找上门去，恐怕也是经了多方打听，既然打听，那定然瞒不过王家人，作为主子的王家姑娘知道此事也不奇怪。

　　果然王容没有起疑，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我那姨母早年与母亲失了联系，这些年也不曾听母亲提起过。若不是此番南下母亲曾嘱咐我寻找姨母的下落，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位姨母活在世上呢。”王容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起来，“对了姑娘，我那姨表妹与姑娘长得还有五分相似呢。”

　　温琅精神一振，她原本就想着从王容嘴里套话，此时他自己主动提起，是再好不过了，“是吗？竟有这等缘分。你若是早些说与我听，我还能请那姑娘过来见一见。”

　　看他神色如常似乎并不知道她那好父亲的如意算盘。她有意借王家的势帮母亲一把，却为难如何开口，毕竟以她此时王家姑娘的身份对那事应该一无所知才对。想来想去只能稍稍提点两句，“既然是你母家唯一的亲人了，平时也要多些来往才是。待回了金陵，你去外头看看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买了托人带回去给你那姨表妹顽罢。”

　　温琅思忖着，托人回去送东西，那停妻再娶的丑事总不能再捂着了，只要消息传到金陵这边，王容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届时自己再动作一番，就算不能制止卢家姑娘进门，能将母亲从温府里接出来单过也好。

　　她记得父亲曾应允等她出嫁后再娶陆家姑娘进门，而她如今在城郊出了事，出嫁已然不可能，但一旦有人寻到了她的尸身送回去，父亲看在她横死的份上多少会考虑她的立场，缓些时日再让卢家姑娘进门。只是母亲能不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温琅心疼不已，一面希望父亲早些知晓她的死讯，一面又希望这消息永远不要传回府里。

　　“姑娘，姑娘？”

　　“嗯？”温琅回过神来，对上王容不解的目光，赧然，“方才走神了。”

　　王容理解地笑笑，“姑娘未曾出过远门，这一趟行车十数日的颠簸，有些不适是正常的。姑娘若是精神好些，便下车走走，身上能少些酸苦。”

　　王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建议，按理说这娇滴滴的大家姑娘若是能安安分分坐在车里，能给他们随行的下人省不少事。但当他对上那张与自己姨表妹如出一辙的脸时，心就软了大半。

　　“好的。”温琅冲王容微微颔首。

　　话说回来，她至今不知道自己这具身子叫什么名字，自打醒来听到的都是‘姑娘’、‘姑娘’，她也不可能问青凌或者王容自己叫什么，平白惹人怀疑——当然，他们不会怀疑她内里其实换了个芯儿，而是会怀疑她是不是精神上受了什么刺激。

　　先前听青凌的话，这王家姑娘之所以离开金陵南下，是因为从前照顾她的‘顾老夫人’逝世前来吊唁。这姑娘家的一般不会养在关系疏远的别人家，因而最有可能的是她的外祖家，那顾老夫人应当就是王家姑娘的外祖母了。

　　至于别的，她获得的信息太少，一时半会儿还没法推测。

　　这一番思虑，就过了停车休整的时间，青凌重新上了车，车轮子复又轱辘轱辘转起来。

　　温琅长这么大还没出过颖阳城，对外头心存好奇，又想到那天在街上看到王家姑娘正是因为她掀了一角窗帘子，想着掀窗帘不是什么大事，就坦然自若地靠到窗边，轻轻掀了一角。

　　这驿站建在乡间，因而外头的景色多为水田树木，偶尔看到垄间耕作的农人，看向车队的目光里满是敬畏。温琅心情尤为复杂。前一天她还是寒门出身的温家小女，为母亲和自己的命运担忧着，恼恨父亲的绝情，过了一夜她就成了王家姑娘，坐在豪华精致的马车里，享受着仆婢的伺候。

　　这样的生活，就是父亲温行所向往的吧？

　　地位尊崇，仆婢环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世家的荣光，某些程度上更胜皇权，在平民心目中近乎于神。温琅苦笑不已，她并不在意这些，哪怕穷得一无所有也好，只要能和爱惜自己的母亲在一起，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