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寒门为贵》朗月照轩

2、夜追

　　温琅回到家中，左右下人看她的目光躲躲闪闪，她心中冷笑，脚步不停，径往正屋走去。还隔着很远，就听到正屋内母亲啜泣声与父亲低低的解释掺杂着，门外林妈妈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见到她像见到救星一般，欣喜地迎上来。

　　“姑娘！你可回来了！快劝劝老爷吧，夫人与他自贫贱便相互扶持，如今怎能说出休妻这样的话来呢？”

　　“放心吧，我与父亲说。”

　　回来途中温琅也想过了，这突然地提到休妻，大抵是两人闹了矛盾父亲一时气话罢了，方才莲芯模样虽吓人，但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巧合下听到了父亲一句休妻，吓得没了主意便跑出去寻自己回来。

　　“姑娘有话好好说，莫惹了老爷更生气，反而不美。”林妈妈打起帘子，担心地又补了一句。

　　“我省得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迈进门去。

　　“……那是卢家的姑娘，若不是没了籍，又怎会轮到我？你往日百般辛苦，不也是为了我能步步高升吗？眼下有这般好的机会，若是娶了卢家的姑娘，我温家就不再是寒族，远了不说，就是以后琅儿也能寻门好亲事不是？况且我也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你为我付出多少，我心里都有数的。那可是卢家的姑娘啊……我自然不能让她做妾，不然不就打了整个士族的脸吗？她是正妻，你为平妻，实际上是差不多少的，对你也没有大碍不是？……要知道前阵子乌洛城城尹娶那范家的姑娘，可是真休了妻的。”

　　前边的还在硬劝，最后一句可就是威胁了。

　　温琅站在门边，这一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所谓休妻，原来是这么回事。

　　“平妻？你温行倒是有情有义啊？娶了卢家的姑娘，还给我个平妻的位子……”温夫人笑起来，这笑声叫温琅心像被热水烫了一般，疼痛难当。

　　她再不迟疑，绕过屏风，“父亲，母亲。”

　　“阿琅？你怎么来了，我和你母亲在商量事情，你先出去。”温行一改平日里对她的慈爱，此时竟连看都不愿看她。

　　“父亲，您要娶士族姑娘？要休了我母亲？母亲这些年操持家事多么辛苦，您体谅过么？为何反要往她心口插刀子？”

　　先前还答应林妈妈好好说话，这一转头温琅便咄咄逼人起来，方才父亲那番颠倒黑白的鬼话叫她听得遍体生寒，这就是她的父亲，曾经将她视若珍宝的父亲？

　　“我何时说过要休你母亲？！”温行怒意上涌，面对着这个自己唯一的女儿，竟生出几分不得理解体谅的痛心来，“她是你的母亲，我亦是你的父亲，你体谅你母亲，为何不能替你父亲我想一想？你可知道为父虽为太守，却连一个小小县令都不将我放在眼里，唯一的理由竟是他出身士族……可笑吗？这十多年我走得多艰难，在外边受过多少奚落，我可曾向你们诉苦？没有！你们的安宁，难道不是我替你们撑起来的？”

　　温行说着说着，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值，这对母女分明只顾着自己舒坦，却无视他的难处。这个妇人娘家早已散了，当然就算还在，也帮助不了他什么，反要他时时照拂……若是当初早些便娶一个士族女，这些年也不必受如此多的苦！没了籍又如何？到底是士族女呀！

　　“就当阿琅求您了行吗，父亲！若是母亲好端端地从正妻贬成了平妻，以后可怎么过活？”温琅说着朝温行跪了下来，两粒豆大的泪珠砸落地面，有些话她没有说出口，这是女子生来便处于弱势的悲哀，说了父亲怕也不会懂的……

　　“怎么过活？吃穿用度皆丰足，还能活不了不成？如今世道这么乱，能有一处容身之所已经很不错了，不知道满足么？”

　　这话仿佛她母女已经成了废弃的垃圾，早就该扔掉了，他大发慈悲才留下的。温琅一颗心痛得麻木，嘴巴张了几张，都吐不出一个字来。温夫人伸手将温琅拉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却固执地替温琅擦拭眼泪，“琅儿别哭，无论如何，你也还是温家的大姑娘，母亲早已为你备好了嫁妆，便挑个好日子，你嫁到严家去，母亲也就没有什么挂心的了……”

　　温行心狠，她已不抱希望。卢家姑娘要进门可以，不过得等她的琅儿出嫁了再进门，那样琅儿已经是严家的人了，也牵扯不到她什么。温夫人打定主意，也确这般与温行提的，温行见她让了步，便爽快应下了。

　　次日温夫人便带着林妈妈往严府去了。

　　出了那样大的事情，温琅没了听说书的心情，她窝在自己的绣楼里，心就像在油锅里煎熬一般，难道事情真的没有转圜之地了？她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又恨自己不是男儿只是个小姑娘，若是自己是个男儿又有几分本事，不就可以带着母亲自立门户吗？好过让母亲在这个温府里饱受欺辱！

　　不过是短短一天时间，下人的态度就已经变了。早上她不过是嫌冷，差莲芯去寻点银丝碳装手炉里给她暖暖，莲芯却碰了一鼻子灰……明明昨日还有，怎可能这般巧的今天就用完了呢？

　　这才只是开始，往后还不知道这府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者她进了严府，可以将母亲接过去一起住？温琅甚至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只是可能吗？莫说严宥同不同意，严家夫人就一定不会应允吧！

　　这边胡思乱想着，帘子被撩开，莲芯脸色古怪地走进来，“姑娘，夫人和林妈妈回来了。”

　　回来了？

　　按理说商量婚事也并不是半个时辰内能搞定的，再加上时辰不早了，严府应该会留母亲的饭才是，怎会这么早便回来了？

　　温琅心中腾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赶到正房，正要询问，却见温夫人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泛毫无聚焦，显然受了不小的打击。

　　“母亲！”

　　温夫人听到这声唤回过神，看着自家已亭亭玉立的女儿，想给她一个笑容却连扯动嘴角都困难，“琅儿，严家……严家要退亲。”

　　“怎么可能！”温琅瞪大眼睛，严宥是对自己是那样好……他怎么可能退亲？“不会的，严宥他……”

　　“严家大郎昨夜便离了颍阳城。”

　　昨夜……

　　温琅微微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她与严宥一道回来，严宥不过与她落了三五步远，后来她回了府他没有跟过来，便是那时回了家罢？后来又离了颍阳城，这么突然，足以证明是严家得到了什么风声，决定要与她温琅退亲，又怕大郎闹起来不答应，才用借口骗了他出去……

　　果然这世上，没有几人是靠得住的。

　　只是她已经无路可走，如果不自作打算，一旦卢家姑娘进了门，她与母亲的位置就尴尬起来，日后还要看新夫人脸色过活……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只是这温家早已没有能帮她的人了，于外她也只认识严宥一个，想来想去，她也只有如此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打定主意，她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与母亲听。

　　“母亲，我去寻严宥，如今怕只有他是真心待我的了。”

　　温夫人却有些犹豫，严家大郎待琅儿虽好，但未必有为其违拗父母长辈心意的勇气，况且就算他有这份勇气，可向来含着金钥匙的严家大郎，脱离了严家在这乱世，也难以谋取一份安稳罢？

　　但如今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套了马车，为了掩人耳目，温琅就只带了莲芯一人，并驾车的车夫，三人朝颍阳城外追去。

　　严宥昨夜出的城，除去夜间休息的时间外，约摸有四五个时辰可用来赶路。要想弥补这之间的差距，温琅便只有令车夫全力赶车将速度提升至最大这唯一的办法了。

　　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垫子，温琅看着日头渐渐高悬，又逐渐往西移去，心下着急，对车夫刘伯吩咐道，“刘伯我们弃车骑马罢，否则前边有了岔道，还不知严家大郎往哪个方向去了！”

　　刘伯不赞同，“可是姑娘，我们三人只这一匹马是不够的，况且姑娘骑马次数不多，若是奔起来危险可不小！”

　　“可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温琅咬住下唇，眼中闪过决然之色，“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母亲受那番委屈。”

　　刘伯停下马车，“姑娘孝心可嘉，老仆感佩。然不能不顾危险……或可让老仆骑马带姑娘？您一人实在不妥……”

　　事急从权，这样也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了。温琅没有犹豫，当机立断跳下车，吩咐身后车内殷殷望着自己的莲芯在此等候，与刘伯解开挽具骑马而去。

　　这条官道往日行人往来颇多，却不知今日为何不见旁人。可温琅不但不觉疑虑，反而很是感激——若不是人少，这马也不能策得这般快。

　　这一路紧赶，却到接近黄昏都未能瞧见严家人的身影，刘伯有些担心，“姑娘，莫不是走岔了道？怎的一直不见人影？”

　　温琅说不出“回去”这样的话来，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可是又能如何呢？

　　“再追一段，若还是不见，便、便回去罢……”温琅一颗心早已沉沉，对此不报希望。若是严宥助她不得，那她要如何另谋他法？她不过是生在闺阁中的女儿家，平日里虽非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也没什么人脉，遇上这种事，求谁恐怕都要被拒之门外。

　　况且她爹温行是颖阳太守，那些人讨得他开心就好，又怎会出手帮那早已被他弃如草履的妻女，徒惹他不快呢？

　　温琅思来想去，越来越绝望。

　　夜里山路难走，这一路疾驰，却不料突然电闪雷鸣，大雨骤至，刘伯一马鞭甩下去，那马非但没有加快速度，反而一个趔趄往路边摔去。此时刘伯当机立断，松开缰绳回身护住温琅……

　　二人一同重重摔在地上。

　　温琅只觉得头晕晕沉沉的，身子仿佛也丧失了知觉。冰凉的雨从天而降毫不留情打在脸上，她睁不开眼睛，背后的刘伯一动不动，环在她腰间的手一直不曾松开。

　　“刘伯，刘伯？”她张口，喉口涌上一股腥甜，脑袋嗡响。

　　刘伯没有半分回应。

　　温琅咬咬牙，将刘伯的手掰开，翻身滚到一旁，才瞧见先前以身相护的刘伯头顶上蜿蜒流下的红色，已经将身下一块泥土浸染，在雨水的冲洗下稀释，却朝她这边蔓延而来。

　　两眼一黑，温琅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