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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壁映万川 ...

  •   季风性的气候使得这沿海边陲小镇又暴烈又压抑——在这里,距离那广袤的林海愈远,地带性差异也就愈明显。正是这忽地狂风大作,俄而云销雨霁的反复无常之地,便注定了在当地,一场突如其来的情/事往往不会持续太久——往往是,于街头巷尾,拐角生僻处,未及三言两语搭讪调情、衣衫半褪、娇喘微微、丑态百出……以至待得云收雨散,双方都要格外小心,方才使自己对彼此不生出嫌恶来——方才尚还胶着难分,顷刻已如负涂之豕——归根结底,爱不是一刻钟的事,它往往来不及生发,就已经结束了。

      当年成不好的时候,流民就变成了匪,那匪又益发组织纪律起来,竟变成了兵,开始暴力寻租,干起收税的活计来。上头盘算着这流寇散沙,不足为虑,只"无惑于妄杀良民恐伤阴陟之说,斩刈草菅,使民之畏我,远于畏贼。"——这意思是,只要比强盗还强盗,才算做不损官威……乱世之中,人身份的流动性,着实是很大的。

      然而无论在哪个年代里,边邑之地也好,穷乡僻壤也罢,于寻常巷陌间,自是少不了这样一群夜鸟流莺……乱世之中,性是非常易得的,即便是在治世,女人的性也天生不属于女人,而是被男人们经手又转手,倒腾来倒腾去……所以归根到底,当男人们无心捧场,那些发肤以下的香艳其实也不值几个钱,贱卖而已。而即使尊贵如目前得势的琉璃姬,在男人们眼中也不过是一块肉,只是价格要格外高昂一些——也是受到了她身后那位煊赫的权力人物的哄抬,所以只能眼馋。

      依据当时的物价,一个眉清目秀,皮相上佳的南国丽人,也就一升米不到而已……因而生得不好的,往往活不下去了,只能另谋营生或者身兼数职——沿海边上的采珠女们便是一例——考虑到在野虽多民不聊生,在朝大有穷奢极欲。更有极端的,当此之时,报业方兴未艾——然则印刷术还并不十分成熟——一出差错往往十分蚀本——竟有几个识字的,白天随船出海,晚上便点着油灯,一一校对文字。

      正因民间多有怨怼不满之情绪,报刊上面的社民党的倾向是非常明显的,常见的标题有:

      "世道竟如此,此生怎排遣?"

      然则愤懑归愤懑,自下而上的怒可不一样——从一个社民党人,要到革/命党人,也只有一线之隔。新来的那个采珠女,一边埋头校准,一边摇了摇头:

      "革/命也只是墙同墙讲。"

      一旁结算的账房奇道:

      "什么叫做墙同墙讲呢?"

      "墙同墙讲,"她头也不抬,只是淡然微笑:"我们下个路口再见吧。"

      那账房心中蓦地一惊,自然,到了任何路口,墙和墙都是不可能碰面的。这像是一个隐喻——诚然,革/命是为了一个理想,可是人们并不通常为了理想而起义。

      她来了也没多久——期间她熟悉掌握了当地佶屈聱牙、生僻难懂的方言,可以与人熟悉地交谈; 她观摩账房的算稿,不出多久就学会了计算船只的满载排水量和空载排水量——当时的船只制造,历来是被政府外包给固定的民营厂子的,因是官家压下来的事,所以这些民间生意,往往还要贴钱给它造,不敢克扣半分半毫。而那账房自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给人算过命,惊诧之余,只能大声(他因自己有些耳背)对寻来这个女人的小厮喊道:

      "这个女人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大街……街上找来的。"

      账房此时有些鄙夷,听起来是做皮肉生意的没跑了,只是可能卖相不好,没出路了,才来找活计干——看起来那小厮可能是把自己的姘头给介绍来了……但他内心委实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于是他大声而夸张地回道:

      "你现在再去大街上给我找找看,再多几个这样的,可以平天下。"

      那小厮心下也是很奇怪,好几次,他于清晨灰蒙蒙的时候,竟错觉到这不甚起眼、正在低头学习敲打算盘的女人,整个的轮廓竟标志绝伦——然而不打眼就是不打眼,他狠命摇了摇头,好吧,还是让绝色的归于绝色,大路货归于大路货,不必指望什么慧眼独具,沧海遗珠来。

      斑一路上正被这些流莺夜鸟叨扰得不胜其烦,想是当地的民风开放得很。他就这样一路见神挡神,见鬼挡鬼,好容易回到客房与柱间碰头了,还未来得及和对方打招呼,就被一旁摆摊的药剂师傅给拦下了,他许是观察了他许久,点头哈腰地说:

      "灌肠剂了解一下。"

      柱间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挚友的神色,果然,只见他立马变了脸:

      "滚。"

      一旁的街上正上演着子追父,儿子打老子这样一出闹剧,围观群众窃窃私语着诸如"造孽"、"扒灰"这样的字句——滚滚红尘是如此的热闹与肮脏,以至于让人怀疑它是以此间污秽为养料才得以成活的……这时斑想起来自己管袖中的那副画像——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稻荷寺的那幅秘藏在众目睽睽下失窃的事,就会传遍这整个镇——以至于这个寻常人家这个"扒灰"这样的出格小事,很快就会湮没无闻……以及他自己又是怎样手持这么一幅白身裸体的女子的画像,拒绝了众多女子的求欢——而天知道那画的对象其实最初也只不过是这些女子中的一员,只是后来他渐渐不愿意承认而已;他记得他在动手之前,于佛龛之下,岿然不动地注视了这幅画像很久,似乎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又是怎样到了这里,像是云山雾罩——一层永恒的悲伤迷雾,寺中人来人往,他来之前恨不得立马把她带走,可是画中的她虽是裸身,却好像成其隽永,与这空寂佛音浑然一体,他兀自出神,听得有人对他说:

      "施主,你莫不是着了相吧。"

      于檀香袅袅之中,历史于是成了一幅妖艳诡谲的画卷,有人受穷、有人起义、有人死去、还有人通奸、有人卖春……这时居然还有人推销灌肠剂——这一切在世界的不同角落里几乎同时发生。然而斑不能理解这样的安排用意何在——他不是去找她的,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壁映万川,现象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文每每心情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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