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异质》wordma

9、善意的谎言

　　黛儿的爹神色哀戚。

　　他不认识眼前这个一脸诚恳的年轻公子，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些话。
　　他一直不赞成黛儿和那个叫张逊的往来，他虽没念过书，却也知道男女之间不管多深的情分，还是得明媒正娶给个名分才能算数，可是他们一家翘首期盼，等来的不是媒人登门，而是张逊的避不见面。

　　黛儿的死让他们痛不欲生，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悲伤，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原以为随着时间过去，他们能渐渐平复，但是打从那个负心汉暴毙街头后，他的妻子便像患了失心疯一般，口口声声说他们的黛儿没死，要他藏好女儿别被官府当成杀人犯给抓走。

　　“我们黛儿……真的还在人间徘徊？”黛儿爹沉重，“难道真的是她阴魂不散，害死了张公子？”

　　扮成男装的徐秋夫想了半晌，斟酌字句后缓缓开口，“人是不是她杀的这倒不能仓促断言，不过晚辈略通阴阳之术，可以助黛儿姑娘忘却尘世，早登极乐。”

　　徐秋夫选择了模棱两可的说法，她不想落井下石。
　　“我们黛儿真的不是凶手？”黛儿的娘摇摇晃晃走出屋外，脸上泪痕犹在。

　　“你怎么出来了？”黛儿爹赶紧上前搀扶妻子坐下，“多躺一下不好？”
　　“你真的能让黛儿解脱吗？”黛儿娘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浮木一般紧紧抓着徐秋夫的手臂，“我只要相信你就可以了吧？”

　　“你这是怎么了？我们根本不知道这小子是谁，说不定我们黛儿早就成仙成佛了，他也许只是胡说八道来蹭吃蹭喝而已。”黛儿爹看着妻子又要陷入胡思乱想之中，赶紧回复理智出言阻挠。

　　“你刚刚不也相信了吗？”黛儿娘潸然泪下，“我不管黛儿是为了什么寻短，我只要她下辈子幸福就好……我早就知道她还不得安息，就连昨夜，她都还在我梦里哭得那么凄惨……”

　　两人相拥而泣，徐秋夫别过头，默默设起香案，点起红烛，幸好黛儿父母不懂她的把戏，她此番前来是要弄清楚黛儿到底是不是连害二命的那只厉鬼，尽管她已经知道答案，但是她还是想听听黛儿真正的想法。

　　若黛儿愿意，她有法子助其投胎换生，若仍执迷不悟，那即便是要消灭黛儿也在所不惜。
　　杀戮仅到此为止，或者还会有更多牺牲者？黛儿的答复牵动着徐秋夫的决定。
　　她就算打不过化身厉鬼的黛儿，至少也能牵制黛儿不再胡作非为，哪怕会因此身负重伤，她也要尽力阻止事态恶化。

　　徐秋夫撒出一把符咒，一声低吟，一团巨大火舌凭空冒出卷起黄纸，火焰越趋凶猛，却未燃烧殆尽。

　　黛儿爹、黛儿娘看着浮在半空中的火球，倒也相信起徐秋夫确实有些本事，两人开始诚心祈祷。
　　其实徐秋夫没必要耍这个噱头，她只是想穆怀真身是木头肯定怕火，弄个大火球可以让穆怀离她远一点，别让黛儿吓到而不敢现身。

　　“小心应对。”隐起身形和妖气的穆怀低声叮嘱。
　　他不怕火？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玩火她最在行了。

　　徐秋夫还在纳闷自己的鬼点子失灵，一股强劲血腥味倏地窜进徐秋夫鼻腔，惹她皱眉。
　　远方一名少女手持油纸伞，面无表情地看着徐秋夫，两人视线相接时，徐秋夫微微一震，黛儿神情怎会如此平静？没有她预想中的疯狂痴癫，也不像斯僧平所说的狰狞丑陋。

　　黛儿虽已亲口承诺愿意成全张逊，却仍被情孽所困，含冤身亡，甚至血刃爱人，惹得浑身血腥，成了斯僧平等一众游魂避之唯恐不及的厉鬼。

　　这样的她，为什么看起来这般安祥？是因为张逊已死，大仇已报？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杀段书城？
　　“你已答应张逊放手，为何又了结自己性命，害得你父母伤心欲绝？”徐秋夫以秘音斥问，不让黛儿爹娘察觉。
　　“秋夫娘子，闲事莫理。”黛儿微启朱唇。

　　“人命关天，岂是闲事？”徐秋夫冷哼一声。
　　“前两次你挡不了我，下次你也一样束手无策。”黛儿轻蔑笑道。

　　从黛儿话里推敲，她这是承认杀了张逊和段书城。
　　“莫非你是有意杀尽天下负心汉，为世间所有可怜女子复仇？”徐秋夫放柔了语气，“你莫要纠缠不休，冤有头债有主，你既已报仇，那就抛下所有尘世纠葛，转世投胎去吧！”

　　“若如你所言，那世间还有多少被辜负的女子，会像我一般含冤而死，谁能替她们伸张正义？”黛儿紧握纸伞，纤纤玉手青筋俱现。

　　“你想看多少家庭失去儿子、丈夫、父亲？想让他们跟你父母一样每日活在愁云惨雾里？”
　　纵使那些公子哥儿欺骗感情可恶至极，但也罪不至死，徐秋夫好言相劝，希望能打消黛儿念头。
　　“你可知道你自尽后，你爹娘每日痛不欲生，好几度都要随你而去，若不是邻人拦下，只怕你早与他们在黄泉相见。”徐秋夫走近黛儿。

　　“我当然知道，要不是张逊那猪狗不如的东西，我犯得着自我了结，留下我可怜的双亲吗？”黛儿放松了手劲，恢复原有平静，“就是有你们这些人姑息养奸，才会让那群败类肆意妄为，我无法坐视不管。”

　　见黛儿如此冥顽不灵，徐秋夫也只好狠下心肠，她拿出一个草人，上头贴了黛儿的生辰八字，颈间还缠绕黛儿父母的发丝。
　　“这是你逼我的。”徐秋夫摇头，手中的针轻轻刺向了草人。

　　只见黛儿萎在地上，口里只喊疼，徐秋夫只是冷眼不语。
　　“我…我们做个交易，如何？”黛儿摀住胸口，边哀嚎边说道，“只要你能先我一步，找到我要下手的对象，我就饶他一命。”

　　徐秋夫嗤笑，“处上风的是我，等我灭了你，还需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不想耽搁时间再生变量，徐秋夫打算朝着致命的穴道来上最后一击。

　　“我爹娘看了还以为你在为我祈福，你忍心当他们的面让我再死一次？”黛儿泪眼喊道，“就算他们不知道，但你若有良心就不该这般残忍……”
　　这话真真切切说到徐秋夫心坎里，她原本也是对此顾虑再三，才希望能用言语劝退黛儿，只是黛儿屡劝不听，她这才没办法，只好来硬的。

　　趁着徐秋夫分神，黛儿用尽最后力气，一溜烟消失不见。
　　“你的弱点果然是心软，”黛儿虚弱声音传入徐秋夫耳里，“我的交易还是算数，玩不玩由你！”

　　徐秋夫叹了口气，颓坐一旁。
　　“娘子，敢问我家黛儿现在是否已经解脱？”黛儿爹误以为徐秋夫已超渡完毕，试探问道。
　　徐秋夫无奈点点头。

　　看着两老欣慰神情，她也不再多说什么。
　　黛儿的确找到解脱的方式，只是那大开杀戒的方式会让这建康城里血流成河。
　　回家路上，徐秋夫看着一言不发的穆怀，忍不住出声问道：“你看黛儿的功力如何？”

　　穆怀神情复杂地望了徐秋夫一眼，“老实说，她已经有了准备，下次若是正面相交，你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那又如何，”徐秋夫得意一笑，“我不是还有你吗？”

　　话甫出口，徐秋夫也发现自己这话说得太亲昵太理所当然，想要开口解释却又怕越描越黑，索性咬了唇不再多嘴。
　　可是一颗心却跳得老快，徐秋夫很怕会被一边的穆怀给听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就是一时大意说错话，有必要这么紧张吗？可是她不加思索说出那句话，是不是代表她已经不知不觉依赖他了？

　　她不会这么容易就喜欢上穆怀了吧？穆怀不过就是长得好看，性子也体贴温柔，但他们还没处多久呢，这么容易动心实在不应该啊！更何况人妖殊途，回头是岸。

　　“秋夫妹子。”细微的声音传来，徐秋夫回头下望声音来处，见是斯僧平躲在树荫底下，轻声呼唤她。
　　她正觉得和穆怀独处不自在，想找借口离开，斯僧平来得可真是时候，徐秋夫快步走近斯僧平，“你大白天怎么来了，不怕坏了功力？”

　　斯僧平偷偷望了穆怀一眼，满脸心神向往，但徐秋夫不停催促，他只好先谈正事。
　　“不知秋夫妹子可曾到过栖霞山？”见徐秋夫一脸疑惑，斯僧平续道，“那栖霞山每到深秋时节，枫叶如丹，其中的枫林湖更是景色绝美，着实是谈情说爱的极佳去处。”

　　“僧平兄，”徐秋夫正色，想起了自己和穆怀之间，不由得语重心长，“你我相交甚久，我竟不知你对我是这般情深义重，无奈人鬼殊途，且现下妖孽未除，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妹子只能待来生再与你共赴栖霞山，报答你此生错爱。”

　　一边是妖，一边是鬼，不管再怎么难受，徐秋夫都得选择割舍。
　　斯僧平圆胖的脸抽搐了几下，“秋夫妹子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