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思恋（番外林井锡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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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在林家，尽管我本不姓林；我唯一的亲人只有母亲，尽管我知道我的父亲还活着。
在无知的岁月里，我问过很多人很多遍关于生父亲的故事，但每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他死了。尽管蹊跷，我却不敢继续追问，因为我不想看到母亲失神的双眸和无限的惆怅，尽管后来我相信事实并不单纯，特别当我发现林家上下对我父亲的忌讳。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对我冷淡，相反地，他们一直善待母亲和我，特别是大少爷，一直待我像亲弟弟一样。
大少爷名叫林天晟，整好大我5岁。在我的记忆里，他高大俊朗，饱读诗书，剑术高超，尽管年纪轻，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和风度和深居的隐士无异，令人欣羡。
只可惜，早逝。
说起大少爷的死，我的头脑里总会浮现出可怕的刀光剑影，那些哭喊、流血、生离死别，是我此生最痛苦的回忆，甚至比失去父亲的痛苦还要深刻千万倍，特别是失去他，让我生不如死。尽管我无数次强迫自己忘记，可不论我如何克制，我都无法忘记他的一切。
他的名字是林天舞。
他讨厌自己的名字，拼命要改。可他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叫着他的名字。
他喜欢射箭，每次都会和我炫耀。可他不知道为了学好射箭我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他告诉我我不是奴才而是他的朋友。可他不知道他的这句话带给我怎样的感动和信心。
他向我发誓……他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可他离开了……一离开就是整整八年……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和天舞在一起了。读书练武，嬉戏打闹，吃饭睡觉，有时候就连上厕所也结伴去，有时还会因为调皮“乱射”弄得一身臭气而被母亲大人骂。当然了，每次挨骂的都是我。
天舞很有运动天分，很小的时候就会骑马、游泳、武术，轻功也很好，尤其擅长射箭。我还记得他第一次射到飞鹰的时候，我刚刚撑得开成人的弓箭。
我呢，游泳呛水，骑马摔断腿，武术也烂得很，常常被天舞打成乌眼青不说还总是被一起练武的天舞的表哥表姐们嘲笑。我没天分，我认了；我这仆人的命，我认了，他们都是林家人这样对我也没有什么不对。
直到那一天——
天舞和我练武后闲得要命，我说可以到厨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点心，可天舞却硬要我陪他去焰姨妈房里看天火，尽管我千百万个不愿意，可我不想让天舞觉得我是胆小鬼，所以还是同意了。谁知，天舞一不小心弄翻了火盆，点着了后花园，尽管大家补救及时，可大半个花园还是毁了。
老爷估计猜到八九不离十，便当着全家的面把我和天舞叫到大厅前堂来，打算找出罪魁祸首。可还没等老爷开口，大少爷竟站到了我们前面承认了错误，说这事是他做的。可惜傻瓜都知道，早熟的大少爷五岁的时候都不可能做这种事的，更不要说现在他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大人了。他这么做无疑是为了让老爷赏个面子，放过我们罢了。我本该感激的，可我没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情感在我的血液里流淌，让我很不好受，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我之前站出来保护天舞。
“你那时候分明在和梦弦一起，这我还是知道的，你不用包庇他们。”
“可是，父亲——”
“我叫你下去！”
看来这次老爷是铁了心要治治我们了，一句话就把大少爷打发到边上去了。
“林家男丁向来是堂堂正正，敢作敢当的。如果现在站出来，我会考虑从轻发落。”
我偏头看向天舞，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咬着嘴唇低头看着地面，像是被火光惊到了，一时没有恢复过来。我冷静下来，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步。
“老爷，是我干的。”
“你确定吗？你确定和林天舞一点关系也没有吗？！我可不信那混小子没参与，没准他还是主谋呢！”
我咬住嘴唇，下定决心。
“不是少爷的主意，是我的！”
“井锡啊……”母亲不禁呼唤我的名字。
母亲，求您原谅我……我容不得天舞受伤，即使是一下也不可以。
老爷抬眼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问了句：“真的？”
“是，是我想看焰姨妈的天火硬拉少爷来的。”
我从小就不会编谎话，尽管我尽力了，可还是紧张的直淌汗。
“……你很让我失望。”
老爷说罢转身离开，夫人也摇摇头跟着离开了。
我知道我搞砸了，彻彻底底的。
我猜到母亲不会轻易饶了我，她命人用藤条将我绑在荆棘柱上。之前我不懂绑在荆棘柱上是个怎样的刑法，甚至还恬不知耻地和天舞一起嘲笑过在那里被罚的人们。终于，这次连本带利地还给我了。尖刺扎进我的后背，疼痛快要了我的命，可最让我的心疼的竟不是这些，而是天舞的冷漠，是他的一言不发，好像一切真的与他无关。
“林天舞，我知道就是你干的，我肯定父亲也猜到了。我们都给你机会了，可看看你自己是怎么做的？和个懦夫一样躲避责任，还让井锡替你受罚！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大少爷训斥的声音时有时无的，可那一边还是没有回答。
“二姨妈，您就放过井锡吧。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这苦怎么受的住啊。”
“井锡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小少爷，可如今却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还做了蠢事，就该罚。大少爷，您不用操心了，回房休息吧。”
这是我最早听到的用在我身上的“蠢”字。
突然，我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了我，只看见天舞站在我面前。他矮我一截，可上挑的眼神却让他的气势高了一大截。
“你为什么替我抵罪？！”
“我……”
“说啊！为什么？！”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天舞，让我害怕。
“因为你是我的主子，我得照顾——”
话音刚落，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向我的脸颊，火辣辣的。
“林井锡，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奴才！我不需要你来替我顶罪！！”
说罢，天舞跑开了。
我清醒了，无比清醒，因为我体味到了痛彻心扉的感觉，生平第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该开心还是难过，泪水淌了下来，沾湿脸颊，滑进嘴角，带着淡淡的咸味。
母亲没有听从大少爷的请求，而最后大少爷也被梦弦少爷劝走，终于漆黑的夜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在这个没有说笑，没有生气的夜晚，快要让我窒息了，我这才发现如果没了天舞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呼吸。这些情感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不过是寂寞和无聊，可后来的我明白，那情感叫做思念，令人窒息的思念。
我睡了又醒，疼了又麻木，好像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唯一有知觉的是还留着温热的触感的脸颊，可就在某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扶上我的脸。
竟是天舞！
我不敢相信，甩了甩头。可手的温度分明还停留在我的肌肤上。
“疼么？”
“……不疼。”
“那就好。”
说罢，天舞脱掉了上衣扔到地上，接着狠狠地往后一靠，我清晰地听到了荆棘刺进他身体的声音，甚至听到血液渗溢出的响动。
“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做什么？！！”
“……没有你，我睡不着。”
天舞闭着双眼，稚嫩的脸上渗着细细的汗珠。
那一刻我明白来自我内心的感觉是什么了。原来在不懂爱的年龄里，我和他彼此依靠着，早已习以为常。
我们变得更加亲密了，尽管母亲总是提醒我要注意身份。母亲甚至勒令我不许再睡在少爷房里，谁知天舞竟然跑去求夫人让我们成亲，因为那样就可以在一起睡了。尽管大人们把这看成说笑，而我们自己也明白这些不过是不懂事的无理取闹，可我还是害羞了很久，尽管我愿意的，甚至渴望。
正是懵懂的年龄和单纯的情感填满了我失去父亲的童年，让我觉得一切是那么美好。可幸福一瞬间被摧毁，我的世界也在一瞬间彻底崩塌——
那是我经历过的最可怕的日子，最可怕的战争，最可怕的离别。朋友成了敌人，亲人成了冤魂，家，成了废墟。
元啸天，战争的幕后黑手，首先违背和平誓约的叛徒。那时候，我根本不懂背叛和忠诚的真正的含义，可当我看到儿时的玩伴竟成为战马上面无表情的嗜杀者的瞬间，我明白了。我甚至记得当元史兄弟把长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时，天舞痛苦的表情——那种因背叛而受伤的表情。我好希望自己可以代替天舞痛苦，不想让单纯幼小的他去品尝这世间最最痛苦的仇怨。可，我没能做到，也做不到。天舞没有流泪，哪怕是一滴也没有，尽管刀尖触及的地方划出了伤痕。他没有屈服，而是倔强地撑起身体，直挺挺的。他们当着我们的面屠杀着被俘的林家人，然后杀死了老爷。我知道元啸天是故意这样做的，他要逼迫老爷子投降，想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可他没有成功，大少爷救了我们，代价是年轻的生命。
悲剧这样开始了，没有终结，对于我来说。
母亲发着高烧一病不起，双眸好像失魂的鸟儿，空洞的。
在我被接踵而至的乱世纷扰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天舞离开的消息晴天霹雳一般击碎了我最后的坚强。一瞬间我的世界坍塌了，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而我终究只剩下一个人了。
“妈妈……天舞他……天舞……”
我泣不成声，手中的毛巾掉在地上。
“井锡……我的孩子……不要哭……不要哭……”
我趴在妈妈怀里，泪水不停流淌。
“你哭是因为你明白老爷子为什么这么做，也明白这样做对天舞来说是最好的，对吗？你要学会坚强，努力成为天舞坚实的后盾，要那样……等着天舞回来，好吗？”
“妈妈……”
“你还有我，我们要坚强……”
妈妈的泪浸湿了我的头发，而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我该如何抉择。
我没有再哭，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因为我不想天舞有任何察觉，有任何留恋，尽管我是那么地舍不得，那么害怕他会忘记我。可在他临走的那天晚上，我还是抱了他，紧紧地抱着他，因为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了。
“井锡，你抱得太紧我睡不着了……”
“哦。对，对不起……”
喉咙一阵哽咽，立即放开了他，转身装作要睡。
“……你哭了？”
“没，没有。”
天舞的双臂从我腋下穿过，环住我的腰，我的身体一颤。
“井锡，我好怕。我就只有你了，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答应我……”
顿时，我的泪洪水泄闸一般涌了出来，可身后的他却没有流泪，倔强的小手抱着我紧了再紧。我好想答应他，好想做到，可现在我什么都给不了他，哪怕只是单纯的陪伴……我也做不到。
在天舞剑神力的庇护下，天舞山庄和部分林家百姓幸免遇难，但林家的版图缩小到原来的五分之一，而春秋国的主权完全被元家占领了，这就是战争的结局，而我也终于开始了没有天舞的生活。
起初的日子很不好过，觉睡不着，饭也吃不好。除了疯狂的练剑、习武，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可活着的人终究要继续活下去，老爷子是这样说的。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好好活下去，要等待天舞会回来，虽然不知道那会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总之他一定会回来的。可时间像烙铁灼烧着我的心，日历被我从厚撕到薄，一本接着一本。然而期待带给我的终究还是失望，但它让我明白空壳般生活自己究竟过了多久，除了等待什么都不懂得的日子自己究竟过了多久。
我不再撕日历，不再疯狂地折磨自己的身体，不再允许自己沉迷在无意义的思恋中，因为除了他还有许多需要我为林家去做。
我决定隐姓埋名，辗转各地学习剑术，笼络分散到全国各地的林家人，然而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可在我看来唯一的牵绊只有母亲的身体，可母亲却不以为然。
“我们母子亏欠林家太多了，你如今想做的正是在帮我还了长久以来的夙愿。母亲支持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而你也要注意安全，平安归来。”
我没能忍住泪，跪在母亲膝下，哭得不能自已。
独自闯荡的日子比想象中更不好过，既要防止被元家的眼线发现，还要探听林家人的下落。不知道受了多少伤，不知道走过多少路，可我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终于在过了整整1年后，在两家边界的一家妓院门前，我见到了第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正被抓进去的女子——薛紫燕，大少爷的未婚妻。
在6年前我见过她一面，我还清楚地记得她的面容，因为天舞曾经说过：“她就是我嫂子，我那可怜的嫂子。到时候她嫁进来，我们一定要好好待她。”
当时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天舞会说出这番话，但我承认她的确很可怜：生得花容月貌，偏偏定亲给了大少爷，偏偏定亲给一个不会把心给她的男人。而大少爷带给她的不是甜美的爱情，而是林家战俘的恶名。
我没顾及什么，跟着那帮人马冲进了妓院，二话没说就抢下了她。没过多时，周身已经被元家的侍卫包围住了。
“敢在这儿抢女人？！把她放下，否则别想走！”
呼。幸好他们只是以为我是见色起意的家伙。这就好办了。
突然闪过的一个不紧不慢的身影让我顿时愣住，不知所措，他几乎没有改变的面容让我震惊。
“你要把这女人带走？”
“是。”
“哼，林井锡，你现在喜欢女人了？”
我突然想起那场可怕的杀戮，想起他坐在马上俯视我们的神情，想起老爷颈下流过的鲜血，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一阵阵被击碎的痛。
“……我要带她走，谁也拦不住我，包括你。”
“就凭你？”
他轻蔑的语气提醒着我他变了，早就不是那个与我和天舞一起玩耍的他了。
“告诉我一件事，你就可以带走这女人。”
“你想知道什么？”
“告诉我，他在哪？”
我惊诧，嘴巴无法合拢。不敢相信事到如今他还不放过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出了什么事？你说话啊！！”
我再次惊诧。这算什么……难道……他关心么？
我竟尝到了一种叫做嫉妒的情感，不敢相信他竟还记得他，更不敢相信此刻我没有冲上去杀了他而是在嫉妒他还惦念着天舞。
“……他在一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他倔强地抢在天舞前射下飞鸟，为了天舞和我大打出手，我都记得，可此刻他脸上的痛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既然此时这么痛苦，那为什么又要背叛我们？为什么会用那样的表情俯视着我们？
“他没死，是吧。”
“你怎么还有脸问我？！”
“……”
背叛那么轻易，轻易的让人背负上巨大的痛苦。释怀和原谅很难，难的让人忘记了释放折磨着自己的痛苦。而我却最终还是选择了铭记仇恨这条无比痛苦的路，然而我无从选择，因为这仇恨是整个林家的，不是我一个林井锡可以去宽恕的。
“……你走吧。”
元城莲转过身，命令手下为我让出了一条路。我没有再犹豫，背起嫂子便往门外冲，生怕下一秒他会改变主意。
“……对不起。”
轻薄的辩白，很久以来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我原谅你，你就可以让天舞回来么？”
身后的他沉默，可怕的沉默。而我没有再停驻，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往前冲。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思恋（番外林井锡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