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竹心》皇瑶玥

40、三十九

　　久久，飞凤殿内寂静无声。
　　钟艳方才狠狠挥出去的手缓缓的放了下去，揪着衣摆像是僵直了。
　　凤竹心的反应则慢了很多。
　　一直到她脸上的火辣感成了一片麻木，她的手才慢慢的捂上了自己被打的半边脸颊。
　　果然是滚烫滚烫的温度，还有着一丝湿润的触感。
　　她放下手，雪白的手掌上染上了一些血丝。
　　感觉到脸颊旁靠近耳朵的地方，那细微的刺痛感，她估计那里是被指甲划破了皮吧。
　　很奇怪，被打了一巴掌，她竟离奇的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她执着的地方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她真的曾经以为，钟艳是一个接近于现代女孩的古代女子，她说她看不惯戚红绫打骂下人，她说下人也是人，所以凤竹心……不，是那时的凤嫣然，心目中的钟艳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女子。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以为她是这样的人。
　　凤竹心明白，到头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强加于钟艳身上的感觉罢了。
　　如此激动，宛如吵架一般的争执之后，她觉得颓然。
　　有什么可争的，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全部只是自己心中的郁结，只为了那段至今仍然令她无法释怀的友情。
　　凤竹心想，她其实并不是什么宽容的人，她那时原谅了绿袖，只是因为那人与她并不相干。
　　而钟艳与傅兰，尤其是眼前这个曾深得她好感的钟艳……
　　只是现在的钟艳，却已然与过去截然不同。
　　只见她血红的眼睛恨恨的瞪着凤竹心，垂下的手也突然握得死紧，说：“朋友是什么？我也以为我与傅兰是朋友，可是，你看见我傅兰她站出来为我说过一句话吗？”
　　“……没有。”她犹豫着，怔怔的答着。
　　钟艳闻言，却仿佛魂已经不在身上一般。
　　脸上那恨恨的神态，一点点地成了迷惘与凄凉。
　　然后……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掩面呜咽了起来。
　　凤竹心低着的头，刚好能看见钟艳那颤抖的肩膀。
　　一时无语。
　　她们是朋友么？曾经是么？如果是的话，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那段友情却好似泡泡般，是透明而短暂的。
　　恐怕，到了今时今日，无论是她、钟艳还是傅兰，已经谁都说不清答案了。
　　只是或许，她们曾经有过一段看似亲密的友谊。
　　心中不知是惆怅还是释然，凤竹心她轻轻地唤来了月满，声音并不大。
　　“月满。”
　　月满几乎是立即便出现了。
　　凤竹心知道，月满她自始至终都在留意着，否则她既然连如此轻轻的一唤她都能听见，方才的争执如此大声激烈，她又怎么能置若罔闻。
　　她这近一年的时间，已渐渐摸透了月满的脾气与龙靖裳的底线，这些属于私人恩怨，无碍他们‘大业’的小事，他们应当是不会多插手的。
　　但凤竹心并没有注意到，当月满见到她半边略现红肿的脸，从惊讶到惶恐，脸色变了又变，最终瞪着那道被一小簇发丝阻碍了视线，明明并不起眼却格外刺眼的一小道刮伤。
　　“娘娘，你……”
　　凤竹心不等月满说完，便直接打断道：“月满，让人去传话，就说传月……美人与她那两个侍卫立即来飞凤殿。”
　　月满回了句是，退下去找人传话前还不忘看了眼地上的钟艳。
　　钟艳跪在地上显得很安静，她本就不是个会哭泣的女子，似乎也只是呜咽了两声，便擦干了眼泪，用清明的目光直直的瞅着凤竹心。
　　谁也没再说话。
　　凤竹心在外面传来声响时，慢慢转身往椅子上坐下。
　　没多一会儿，月满便带着月倾情与惊雷惊风主从三人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月美人与惊雷惊风带到了。”
　　***
　　月满在凤竹心的身侧，微微向下斜着的视线总是离不开她脸颊上的刮伤。
　　不过是一道不足指甲片长的细小血痕，可受了伤的人可是堂堂皇朝皇后，是她主子叮咛着务必要照顾好的人，月满后悔，之前她就不该听从凤竹心的指示出去候着。她怎么就忘了，钟艳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有什么是她作不出来的。
　　飞凤殿正中央坐的是凤竹心，月满在一边伺候，月倾情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而跪着的三人，惊风、惊雷与钟艳，则是互相不看一眼，就好像相互之间并不相识似的，大多时候都是径自将目光都落在了对着面前的地面上。
　　但凤竹心却是记得，刚进来这飞凤殿时，这三人的神情分明就是相识的，尤其，是惊风乍见钟艳时的神态，就好像是见到了久未相见的恋人。
　　她细细一想，果然，还是被诬陷的吧。
　　就算显然是相识的，可他们看来显然是许久不见的再遇，那惊风看来是对钟艳有些情意的不错，可这两人却绝不是什么恋人关系，最多，也就是个思慕与被思慕的关系而已。
　　可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该定的罪龙靖裳与后宫那些妃嫔早已经想好了，以凤竹心的立场，她无法阻止。
　　而她不过问了一句，惊风却已然激动了，不断的极力解释道：“我与艳艳……艳修仪的确是认识，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我们那么多年没见过，也就上次在宫门口碰见了一回，连句话都没说。皇后娘娘，艳修仪绝对是清清白白的，她绝对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你们皇帝的事。”
　　凤竹心垂脸看着自己白嫩的手掌，声音是淡然而冷静的，“可按华修媛等人的说法，艳修仪，她们在你的房中发现了不该在妃嫔房中存在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么？”
　　谁都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听着她的音调，令本就略显呆滞的钟艳更是愣了半晌。
　　这不语的半晌，看起来便格外像是无话可说。
　　凤竹心自然是猜到了的，可钟艳自打进了她这飞凤殿，心中也许就已经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再到惊雷惊风的来到，她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解释的意思。
　　当真是死了心了，还是知道再多的解释也是无用？
　　不管如何，凤竹心见惊雷微微的抬起眼，与她的目光相接，片刻，又各自转头。
　　两人的小动作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在惊雷的眼中看见请求与坚定的凤竹心，只想深深的为他叹息。
　　“好了，本宫明白了。”她端起面无表情的脸，徐徐的起身，走过月倾情，在的惊雷面前站定，说：“你们都起来吧。”
　　口中低低的应着是，三人几乎是一起身，便听凤竹心道：“你与艳修仪的事，本宫还要去请示皇上。但，你区区一个侍卫，竟胆敢对皇后动手？！”
　　在场众人无不以诧异的神情望着她，连一直保持着淡漠神情的月倾情也不例外。
　　又听凤竹心大声对外喊道：“来人啊”
　　“是，娘娘！”进来的是几个强壮的太监。
　　凤竹心扫了眼惊雷，见他神色不变，便朗声道：“侍卫惊雷，涉嫌□□后宫，又对皇后攉掌，乃大不敬，立即押往刑部大牢。”
　　她说得名正而形似，好似她脸上那半边的红肿真是被惊雷所攉一般。
　　但惊风却是气急败坏，他指着凤竹心，大声吼道：“你血口喷人！”
　　惊雷反应也很快，他几乎是立即便一把按住了惊风，也不知是动了什么手脚，立时惊风只瞪着一双眼睛，什么都说不出、又动不了。
　　被惊风用激愤的眼神瞪着的凤竹心，注意力却是在单膝跪下去的惊雷身上。
　　只听他宛如照本宣读般的大声道：“是属下动手打了娘娘，也是属下私通了艳修仪，属下愧对皇朝、愧对月族……更愧对了主子。”
　　月倾情的目光极淡，只是隐隐流动着几分了然。
　　惊风却更是冒火般对惊雷瞪着眼珠子，凤竹心相信此时若他能够动弹，必然会跳上去一把拽住惊雷的衣襟揍上一拳。
　　可惜，他全然不能动弹，也无法出声，只能站在那儿干瞪眼。
　　钟艳在开始的忡然后，似乎也是懂了惊雷的意思。
　　她干脆的跪下，再抬头对凤竹心时，已是一脸毅然，她说：“是臣妾私通了侍卫惊雷，请皇后娘娘处置。”

　　待惊雷与钟艳二人被押走，月倾情在惊风身上拍了一下，紧接着没等惊风愤怒的向凤竹心冲过去，便被他一把拽住。
　　惊风又转头气急的看着月倾情，竟还是说不出话的样子。
　　月倾情并不理会他，只拽得他动弹不得，一面望着凤竹心，脸上头一次对她有了淡漠以外的神情。
　　“我代他谢谢你。”
　　他淡淡的说完，就硬抓着惊风离开了。
　　如果此时不是为了惊雷与钟艳二人而心事重重，凤竹心必定会为了月倾情那淡漠之外的表情而惊讶许久。
　　却是一旁的月满，被月倾情嘴边那浅浅的温情震住了，愣愣的凝望着那纤长淡薄的背影，久久回不了神。
　　一直到凤竹心出声。
　　“月满。”
　　“……”
　　喊了一声没反应，她又喊了一声：“月满！”
　　月满如梦初醒，这才急忙应道：“是娘娘。”
　　她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凤竹心说：“皇上可在凤鸣宫？”
　　“是的。”
　　“那便走吧。”她旋身向外。
　　“可是娘娘，你不将脸上……稍稍梳洗一下么？”月满拦得犹豫，建议得也犹豫。她一个奴婢，有些话并不敢越矩的问主子，她其实也不明白，为何分明是钟艳打得伤，却非要将罪名按在惊雷头上。
　　“月满，那天惊雷送我们出敛翠宫时所说的话，你可还记得？”凤竹心问她。
　　“……您是说……”月满有些懂了。
　　“我们走吧，戏要做足，就我这一点点的小伤，梳洗过后谁能察觉呢。”她自嘲的笑了笑，早知道她会利用到脸上这红肿与一条小刮伤，她就该让钟艳打得重一些。
　　眼看着凤竹心举步要走，月满突然伸手拉住她。
　　这是往日的月满绝对做不出来的事，是对主子的冒犯与不敬。
　　“娘娘，您不能……”这是违背了皇上的意愿的，在月满明白凤竹心想做什么之后，唯一的念头便是：不能让她违背了皇上的初衷。
　　凤竹心敛眉含笑，嘴边的微笑温婉可亲得令月满背脊凉飕飕的，好似有风在吹。
　　“月满，他是你的主子，本宫也是你的主子，本宫不过是一时兴起要放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又何必与我为难呢？”
　　面对这样的凤竹心，月满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确定，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凤竹心。
　　“可是……娘娘，为什么？那惊雷与娘娘不过见了几面，娘娘又何必为了他冒险去违逆皇上？”月满一方面是劝，一方面也是不解，她以为凤竹心并不是一个会管闲事的人。
　　“惊风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的皇帝主子要的不过是一个钟家罢了，只要能让他找到个理由，一个还是两个，又有什么区别。”
　　月满闻言微微一怔，有些语无伦次的自语：“皇上……原来……并不是月美人。”
　　断断续续的话，凤竹心倒是听明白了，原来月满还以为龙靖裳的目的是月倾情……她心中感到奇怪，听说月满也是在龙靖裳身边服侍了好些年的人了，难道他的那些心思，她居然也没察觉到么？
　　不过，既然弄明白了，月满也就不再打算劝说这另一个主子了。
　　与皇上无碍，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是无妨，月满思量了一下龙靖裳一直以来的做法，觉得他必定是不会拒绝卖凤竹心这一个小小的情面的。
　　“只是，那惊雷也真是……”月满思及惊雷，也不由得感到叹息，可惜了一个如此有情有义之人。
　　“是啊……”凤竹心显然也有同感。
　　“真不知他这是何苦。”
　　“可他所作的，却是他所能选择的选择中，最好的那个了。”凤竹心想到钟艳最后那毅然的绝决，只觉得那一刻，那两人都是如此清澈而坦然。
　　钟艳，最终她并没有救她，就好像当时钟艳没有救碧玉一样。
　　而惊雷，他救了他的兄弟，即使牺牲了自己。
　　与他相比，凤竹心简直无地自容。
　　这个世间并不是自私的，自私的不过是这个自私的自己。
　　凤竹心想，她无法牺牲自己去救那个口口声声被自己当作朋友的钟艳，那么至少，让她就顺手保下一个并不是非死不可的惊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