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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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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凤竹心去了福寿宫的那一晚,龙靖裳再一次招了绿袖侍寝。
这是他连续第十五日招了绿袖侍寝,凤竹心再加上她当皇后之前的,竟足足有三十次之多。
当小太监高举着牌子,请示皇后旨意的时候,凤竹心又随意的问了两句。
原来,自打绿袖封了才人,龙靖裳除了与皇后洞房的那一夜,但凡妃嫔侍寝,那人都是绿袖。
这么一来,凤竹心就更明白那时丽充媛为何会对绿袖如此咬牙切齿了。
她柔柔的对一旁奉着笔的月满一笑,挥手让她退下去一旁,自己慢慢起身走到那小太监身前。
小太监不敢抬头,只是将双手举得更高更直,手臂都微微的打颤了。
却只听凤竹心悠悠道:“去福寿宫传本宫旨意,才女绿袖,今夜不得侍寝。”
小太监楞了半晌,才脸色难看的告退了。
月满也是有些吃惊的样子,凤竹心看了她一眼,说:“这不就是你家主子所打的主意么,现在我做了,怎么,你觉得不满意?”
“……奴婢不敢。”
没有忽略月满‘不敢’之前的犹豫,凤竹心回到自己的床边,靠着床沿坐下。
“月满。”
“是,奴婢在。”
“之前,龙……皇上曾经说过,让你为我布置几个眼线,是不是?”她问。
“是。”月满一想,“娘娘是想知道今夜福寿宫的情形?”
凤竹心点点头,闭眼道:“去吧。”
月满轻轻的退下,关门都是静悄悄的。
已经到了入秋的日子,白天有阳光时,天总是暖暖的,可一入了夜,飕飕的风穿梭来去,寒气总让人的手脚冰凉起来。
但尽管有些冷,凤竹心还是习惯半掩着窗户,留下一条大约两指粗的缝隙,从床头看过去,总能透过那条缝看见夜空。
古代的夜空总是很黑,星星闪烁的光也总是如此的显眼。
凤竹心今晚没看见星星,因为她房里的烛火通明,只印得外头的夜更加漆黑。
她没有算时辰,月满再一次推门而入时,显然很是小心。
“娘娘。”她轻轻的唤,仿佛是怕吵醒了她似的。
“我没睡,你进来吧。”所谓的进来,指得是隔开里间与外间的珠帘。
珠帘被掀开时发出丁零当啷的碰撞声,清脆又灵动,清泉流水一般的,很是好听。
月满在她的床前站着不动,凤竹心迟迟不开口问,她也不会自说自话。
直到,珠帘的摇晃都静止下来。
“凤鸣宫派去接绿袖才人的轿子,接到人了么?”
历来皇帝一般都不会去妃嫔的宫中留宿,而是派了轿子将妃嫔接至凤鸣宫偏殿侍寝,唯一的例外是皇后,以及极少数得宠的妃嫔。
月满低头回答说:“接到了。”
“是么……”凤竹心吸了口气,挥手让月满退下。
绿袖……
她想起白天在花丛中的那一抹白花失色的笑,很美,赏心悦目之极。
只是过了今晚,这样的笑容,恐怕再不会有了。
***
“娘娘。”
盆中的花含苞待放,指尖轻轻滑过那揉揉的花苞,凤竹心专注着的凝视着,并不回头去看一旁的月满。
“她回福寿宫了?”
“是,并且按娘娘的意思,绿袖才人回到福寿宫时,便让人将她带来飞凤殿候着。”月满答话说。
“那么,她到了么?”
“是的,正在殿外候着。”
凤竹心于是松开手,转身坐在飞凤殿正中央的椅子。
“让她进来吧。”她道。
一层一层的喊话,不一会儿绿袖便怯生生的走了进来。
她看着凤竹心,有些呆愣,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行礼。
“才人绿袖,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
“是。”
由一开始,凤竹心便没有看过绿袖一眼。
她那雪白的双手端起茶,送至唇边,吹开了上头漂浮的叶子,又抿了一口。
她不紧不慢的开口,说:“绿袖,还记得昨夜,本宫下了什么旨意么?”
绿袖不安的揉着衣摆,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答道:“皇后娘娘说……说,不允许,不允许我昨夜给皇上侍寝……”
凤竹心抬眼瞥了她一眼,依然是慢悠悠的声音,“绿袖才人,请你再‘大声’的回答一遍,昨夜,本宫是下了什么旨意?”
绿袖低下头,说:“皇后娘娘的旨意是,不允许我昨夜给皇上侍寝。”
凤竹心一手转起了杯盖,柔柔道:“那么,绿袖才人可能告诉本宫,方才,你是打哪儿回来的么?”
“娘娘……我……我……”绿袖脸色苍白,着急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余光一扫,凤竹心看着殿外那几张不熟悉、却又似曾相识的面孔,她嘴角一勾。
她又看着绿袖,依然是‘我我我’的说不出下文。
“绿袖才人,你可知,在这后宫之中,有资格在皇后面前自称‘我’的,有几人?”凤竹心瞅着她,问:“绿袖才人,你认为,如今的你,是其中之一么?”
凤竹心的声音很好听,干净而透明,如珠落玉盘般清脆,又如林间微风般流动。
她此刻说的虽是质问,用得却是轻柔的语调,软得仿佛时天上得白云。
而绿袖听在耳中,却只是徒增恐惧。
“娘娘,我……不,奴婢、奴婢……”
“绿袖才人,回答本宫之前的问题,你方才来锦绣宫之前,是从哪里来的?”
“从……从……”绿袖不敢抬起头说话。
看不到她那令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的恐惧神情,凤竹心扬起小巧的下巴,道:“说不出来?本宫代你回答,你方才,是从凤鸣宫侍寝回来。”
绿袖站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或是,已经恐惧到无法动弹。
凤竹心随意的瞥向外面,门边立了两个太监,门侧站了几个宫女,而方才见到的几张面孔,少了几个。
她了然于心,不动声色。
“本宫不明白,既然本宫昨夜已经明令不允,你又为何会去侍寝呢?”凤竹心捏着杯盖,轻柔的微笑,“绿袖才人,是否在你眼中,本宫这个皇后,就是形同虚设呢?”
绿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她抬起头,眼泪已经涌出眼眶,“娘娘,皇后娘娘,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违逆皇后娘娘,只是……只是皇上他说要奴婢侍寝,奴婢怎么敢拒绝皇上!”
“祖宗规矩,皇后不允,别说你一个才人不可违背,就是皇上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不是的,不是的皇后娘娘……”绿袖使劲的摇头,哭得花容失色,断断续续的抽泣道:“奴婢……奴婢不敢对皇上说不,皇上他……”
“不敢拒绝皇上,却敢违逆皇后,绿袖才人果真是个聪明人。”凤竹心轻轻柔柔的说话,并不去看她哭泣的面孔,只道:“绿袖才人,若连这都不是不将皇后放在眼中,那什么才是?本宫很好奇,你能告诉本宫么?”
绿袖自然是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了,只见她跪在地上,泪水一滴滴的掉落在地上,溅出小小的水花。
凤竹心目光向上,又说:“你觉得,以皇上对你的宠爱,就算你违逆了本宫的旨意,想必皇上都会帮着你,决不会让本宫动了你一根头发,是不是?”
地上的人依然只是哭,什么都不说。
“你想,等一下皇上他会来救你么?”
“皇后娘娘……”绿袖突然抬头哭喊,“皇后娘娘,奴婢知道,娘娘您为了之前的事一定是恨透了奴婢。”
“……”凤竹心一挑眉,看着她等待下文。
“其实,奴婢早就知道,娘娘您一定会为了碧玉姑娘的事迁怒于奴婢,您是皇后娘娘,您只要翻翻手心就能让奴婢生不如死,奴婢不会怨您,一切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害死了您的人。”
凤竹心沉默不语,看着她,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绿袖抽了抽鼻子,眼睛通红,又说:“碧玉姑娘是因为奴婢才死的,可奴婢真的不是故意不救她的,奴婢是真的不会泅水……”
即使你会,你也不会救她的。
凤竹心心里明白,若绿袖当真想救人,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袖手旁观。
她可以不怪她袖手旁观,却开始痛恨她今日的一言一语。
“碧玉姑娘当初愿意为奴婢挺身而出,奴婢真的很感动。可是,可是北院的姐妹们是奴婢的朋友,奴婢也不想伤了她们的心,奴婢真的没有想到,她们一时的玩笑,竟然让碧玉姑娘枉死。”
“继续说。”说完,凤竹心放下茶杯,慢慢的起身,却是往那盆花去了。
绿袖看着凤竹心,有些语塞。
她沉寂稍许,说:“那时,碧玉姑娘落水时,奴婢真的是想要阻止姐妹们的……”
“然后呢?绿袖才人,最后,你阻止了么?”凤竹心爱抚的用指尖点了点花苞,余光瞟向绿袖,“你以为,本宫真的对你一无所知么?”
“……”
“你怕得罪北院的姐妹,怕太过美丽的自己遭人排斥便会遭遇不测,你想要做娘娘,想要得到皇上的宠爱,甚至,如今还想要拿皇上来压本宫。”她轻轻的笑,绿袖面色惨白,连一旁月满的脸色都变了变,“人要自保,那是无可厚非的事。当时本宫能原谅你,今日也不会计较你为了自保所说的每一个字。”
在绿袖的记忆中,对于凤竹心的印象实在是很少。
只是依稀记得在往生湖畔,那个对她身边的侍女浅浅的笑,像是对姐姐般依赖,又好似对妹妹的包容,单纯而可爱的笑脸。
如今那个笑脸,已经成了纯然的空,空空的笑容,空空的笑声。
她看见凤竹心回过脸来对她说:“绿袖才人,你实在是即狡猾又可怜。拿自己的柔弱作为武器,那么你所作的任何一件事都是无可奈何,你只需不断强调自己的无奈便获得旁人的原谅,你只需可怜的落泪便让人同情,你只需悲切的说都是我的错便令人无法责怪。任何想要怪罪你的人都是恶人,因为你是如此可怜、生活得如此无奈,连你这般都忍心怪罪,那必定是个冷血残酷的人,你说,是不是?”
绿袖怔怔的看着凤竹心,又默默的落下了成串的眼泪。
凤竹心却笑了,“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绿袖才人即使是落泪,也美得令人叹息。”
“皇后娘娘,奴婢真的对不起您,真的……真的对不起……”她哽咽着说:“奴婢真的没有用皇上威胁娘娘的意思,真的,娘娘你一定要相信奴婢。”
凤竹心念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绿袖才人,你也是读书识字的人,这几句话,你不会不知道吧?”
绿袖瞪大了眼,像是不解,又好像是无法接受。
“没关系,无论你懂不懂,都无所谓。”凤竹心余光又瞟向外头,“皇上明白这个道理,太后明白这个道理,本宫明白这个道理,就够了。”
月满张望着门外的动静,得到凤竹心得点头默许,便快步往外去,没多久便回来了,对她道:“娘娘,有位公公求见。”
看见绿袖闻言徒然发亮的眼,凤竹心心知她怕是白白空欢喜一场。
“让他进来吧。”
“是。”
那有些资历的公公是谁,凤竹心在看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日前去慈安宫请安时常常见到,是总在太后身边的伺候的那位公公。
之间他手中捧着一个盘子,上面盖着一块黑边金底的丝布,虽尚看不出那下面是盖了什么,凤竹心心中却是真正的大石头落了地。
不枉她之前说了那些话,端了那么久的架子,总算是让太后交出来了么。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免礼,公公前来锦绣宫,不知有何要事?”
“皇后娘娘。”那公公倒也干脆,将盘子递出手,恭恭敬敬的低头道:“奴才奉了太后之命,将这送来交给皇后娘娘。”
月满接过来捧在手上,紧张的手都一颤。
那公公交完了东西便利落的告退,由始至终对于跪在地上的美丽女子未曾看过一眼。
凤竹心慢慢的掀开那丝布,低下的东西,果然是凤印。
她看着那展翅的凤凰,心中却是无力。
拿到凤印的过程,并不如想象中的艰难。
太后交得干脆,几番试探也从未刻意为难过她。
这与她和龙靖裳二人的周密计划不无关系,可是……
凤竹心让月满将凤印收好,看着跪在地上的绿袖,忽然觉得,无论她是假装可怜还是自以为可怜,从今往后,她便是真的可怜了。
她还记得过去看过很多类似的情节。
皇帝宠爱某个妃子,皇后便对妃子百般刁难、万般算计,若是碰上皇帝与妃子相爱的,必定是皇后使尽了坏手段,折磨妃子、威胁皇帝,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坏人的皇后不死也被打入冷宫。
她觉得有些可笑,以往看到这般情节总是觉得大快人心的自己,往后所要扮演的,竟恰恰就是一个恶人的皇后角色。
“绿袖,凤印如今已经在本宫的手中,你说,本宫该如何处置你才好?”见那可怜的绿袖凄惨凋零的容颜,凤竹心觉得自己还是很尽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