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竹心》皇瑶玥

10、九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一个月就凤嫣然在与凤夫人说说话、在房中读书写字、去树林荡荡秋千中过去。
　　凤府为了她入宫的事，忙着说话的、忙着听人说话的、忙着办事的，总之上上下下的忙，有次凤嫣然抓了个人问，竟也说不上他们到底在忙些什么。
　　纯粹瞎忙，凑热闹的居多。
　　凤嫣然下了定论，也就懒得再研究他们了。
　　她这一个月可谓是悠闲至极，凤夫人如今怜她都来不及，也没了心思去抓她功课、挑她毛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也因这秀女的身份，她如今更是出不得家门一步了。
　　因凤父曾说过：如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瞧着他们凤家，她要有个茬子，只怕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凤嫣然也是个有分寸的姑娘，自然心里清楚其中厉害，即使她父亲不点破，她却是略懂得一些的。
　　对于入宫之后的事情，凤嫣然从来没有去想过。
　　从皇宫到底有多富丽堂皇到皇宫里的女人到底怎么个美貌，从后宫是否真的人心叵测到她会在宫里见到什么样的人，她什么都没有想。
　　她只是觉得怎么想都是上辈子电视剧里看到的场景，天知道实际上到底是怎样的。
　　再说凤嫣然从心性上来说，还保留着少女无争的单纯，她两世都在父母的羽翼下长大，对于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说一点都不害怕是骗人的。
　　她在等事到临头了，避无可避了再说，在此之前她觉得还是少自寻烦恼的好。
　　当然，若说她这是逃避现实，也不为过就是了。
　　到了进宫的日子，宫里的人抬了轿子早早便等待在凤府门前，引得路人纷纷回头观看。
　　凤嫣然是被家中上下一同送出来的，除去凤父正在当值不在家中，以凤夫人为首，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在大门口依依惜别。
　　蕙姨娘今早一见了凤嫣然便哭开了，此刻更是泣不成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凤夫人执着凤嫣然的手，也早已泪湿眼眶，却只是用丝帕轻轻拭去溢出的泪，久久不成言。
　　凤嫣然看着两个人这般模样，自然心中也不好受。
　　“娘，蕙姨娘……”声音已是哽咽。
　　“不许哭。”凤夫人先是喝阻，又放柔了声调道：“哪有秀女进宫当日哭哭啼啼的道理，叫宫里来的大人们瞧见了，像话么。”
　　说着，眼往门外站得笔直、神情死板得宛如木头的几人望去。
　　凤嫣然深深地吸气又吸气，好不容易压下了激动的情绪，冰凉的手却止不住地微颤。
　　“娘，我……”临走前，她想说什么，张口许久，终于还是说不出什么。
　　“嫣儿，宫里宫外皆是人言可畏，切记凡事定要谨言慎行。”凤夫人又转头，向凤嫣然身侧的碧玉道：“碧玉，小姐生性不拘小节，你随小姐入宫，务必时刻约束小姐言行，好生照顾。”
　　碧玉含泪弯腰曲膝行了个礼，道：“是，夫人，碧玉一定会好好的伺候小姐的。”
　　凤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哄着眼拍拍女儿的手背，心中不舍，又不得不说：“好了嫣儿，也该起程了，大人们在外已等待许久。”
　　“嗯。”
　　她慢慢的走，走了几步，顿足回首，见凤夫人与蕙姨娘眼中汹涌的水花，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又起步走去。
　　待上了轿子，凤嫣然才猛然察觉这个之足以容纳一人的小轿子，竟陌生得令她通体发寒。
　　凤嫣然觉得好害怕，心脏都慌了乱了，想要大声地喊说：我不要进宫了！我要下轿！我要回家！
　　却容不得她任性。
　　感受到轿内微微的颠簸，凤嫣然再也止不住泪水。
　　她猛地从轿子的小窗中探出头，使劲地用力往外看，只是已经行得远了，看见的，只有立于门前迟迟不愿离去的凤夫人与蕙姨娘二人。
　　凤嫣然一边掉眼泪一边看，心中百感交集，汇集起的只是泪。
　　她只是哭，一边哭一边看。
　　看着那两个看起来格外孤寂的身影，哭得视线模糊，还是哭。
　　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一直到连凤府的大门都看不见，凤嫣然还是望着那个方向抽泣。
　　走在轿子一侧的碧玉是眼看着她家小姐探出头来，她知道按夫人的吩咐，她很是应该劝劝小姐的，毕竟这样……不太好看。
　　可凤嫣然哭了。
　　纵然碧玉从她那么小就开始伺候，她也从未曾见过凤嫣然哭成这样。
　　哭得碧玉心酸，哭得她不知不觉也三步一回头的哭起来。
　　她也是自小在凤府长大的，对那里又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虽然皇宫与凤府同在燕城，可谁都知道，宫里宫外，那就是两个世界了。
　　碧玉不知道，她这辈子还有没有回去凤府的机会了。
　　***
　　凤嫣然一路上过的恍恍惚惚，前半段路程她在哭，到了后半段则是因为前半段哭得太厉害，整个人头晕又疲惫，偏偏脑中乱哄哄的叫人平静不下来。
　　她只觉得轿子走了很长一段，然后停了停，没多久又走，走了一会儿又是一停，这回停得有些久，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过了一会儿轿子有开始往前走了。
　　约摸也走了有一些时候，轿子再次停了下来，紧着着便听叫外头有人恭敬的声音。
　　“小主子，合和宫已到，请小主子下轿。”
　　终于，到了！
　　凤嫣然在轿子里握紧了拳头，狠狠地咬了咬牙，才慢慢的下了轿子。
　　外面碧玉小心的扶着她，微微垂低的脸上也是写满了不安。
　　凤嫣然反手握了握她的手。
　　八月正午时分，夏季又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她们主仆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竟都是冰凉冰凉的。
　　“小主子。”
　　这时候，走来一个看起来与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宫女，先是冲她们福身一躬，又说：“奴婢彩菊请小主子安好。”
　　凤嫣然有些发愣，面前的女子那张小脸生得眉清目秀，穿着米色宫装，款式虽简单，却显得干净大方，更不用说那布料，居然比外头的寻常百姓不知好到了何处。
　　但，这还只是个宫女啊。

　　叫做彩菊的宫女说完就领着她们往里面走，凤嫣然没心情去观赏周围的景致，她心中充斥的不安此时到达了顶峰。
　　倒是碧玉左右观望，赞叹连连，眼睛瞪得跟珠子似的。
　　彩菊一边带路，一边对她们说：“秀女们这几日都被送进了宫里，我们合和宫好些时候都没这么热闹了，虽然准备了许久，大家还是手忙脚乱的。”
　　“为什么？”碧玉问。
　　“因为先皇已经有十年没有再充实后宫了，我们合和宫专司每三年一次的选秀。”彩菊吐吐舌头，说：“我进宫这才第一年，也是不久前才被派来这做事的，听之前就在这儿做事的姐姐们说，这儿过去可冷清了。”
　　“那，今年秀女到底有多少呀？都住这儿吗？”碧玉继续好奇的问道。
　　彩菊想了想，又看了看凤嫣然，笑说：“凡是秀女都住这儿不错，可究竟有多少人，这我也不知道呀，现在谁也说不准的。”
　　“说不准？”这下连凤嫣然都有些好奇了。
　　“是呀，说不准。”
　　凤嫣然正想追问，却见彩菊停下脚步，对她指了指前面的几个屋子，说：“小主子，到了。”
　　凤嫣然与碧玉面面相觑。
　　突然那屋子其中一间的门忽然打开，一个穿这墨绿色衣衫的少女跑了出来，脸上带着泪痕。
　　主仆二人还没来得及惊讶，忽然又见不知从哪里窜出两个小太监，拽着那个少女就往外拖，也不顾那女子挣扎哭喊。
　　而眼看着那少女的哭嚷声竟被小太监用布条塞住了口封住，彩菊一脸见怪不怪，倒是凤嫣然与碧玉看得瞠目结舌，惊呆了。
　　“这……这是……”凤嫣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彩菊笑眯眯的推了推她，指指刚才那少女出来的那间屋子。
　　现在那间屋子正房门大开，从外面看起来，里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再加上刚才所见的情形，在凤嫣然看来，这黑屋子着实是个可怕的地方。
　　才想着自己绝对不要进去，立即凤嫣然就被彩菊福身恭恭敬敬的请道：“请小主子进去。”
　　“进……进去？那个黑屋子吗？”凤嫣然退了一步，随即被彩菊轻轻拉住。
　　“小主子，请进去。”
　　“我，我我……我也要进去吗？”碧玉吓得声音都打颤了。
　　彩菊好笑的瞅了她一眼，说：“不，只需小主子进去即可。”
　　凤嫣然有些明白了。
　　冷静下来想想，八成这就是秀女要过的关卡中的第一关吧。
　　把心一横，她说：“我明白了。”
　　谁知碧玉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带着哭腔说：“小姐你千万小心啊，您要有个什么事，碧玉愧对夫人老爷，愧对凤家上下，您，您……小姐，您千万保重啊！”
　　这话没等凤嫣然反应，一旁的彩菊在那儿已经哭笑不得了。
　　她拉回碧玉说：“行了你，你当你家小姐这是干什么去呢，去闯龙潭虎穴么？”

　　她们说话这会儿，凤嫣然已经往那间黑屋子里去了。
　　她脚一踩进屋子里，还未得空将房里的情形看个清楚，便听一个硬邦邦的声音，大声喝道：“关上门！”
　　凤嫣然一吓，反射性的转身合上门。
　　还没等她转过身来，又听一大喝：“还不快过来！”
　　凤嫣然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多年都没见过这种还没见着脸、光听声音就凶成这样的。
　　她战战兢兢的转身小步走了几步，这才慢慢的看清周围。
　　其实房间与一般的房间无异，也就是她过去的房间那般大，之所以外面什么看起来里头黑漆漆的，着实是因为，这里面的确就是黑漆漆的。
　　屋里什么都没有，能看见什么？
　　是的，这就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只有最里头站着一位有些年岁的女人，也就她身边的窗户透着些光亮。她的相貌一般，一双眼睛却格外慑人，凤嫣然看了她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了。
　　不难想象，方才那声音，必然是这人的。
　　“脱衣服！”
　　“啊？”凤嫣然木楞楞的看着她。
　　“让你脱衣服就脱衣服，还愣着干什么！”又厉声道。
　　凤嫣然竟然就被吓住了，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第二个字，乖乖的将衣服的脱了。
　　直到只剩一件肚兜和褥裤，这人才喊了声停。
　　然后，凤嫣然就如同被罚站似的站的笔直。
　　这人接下来就毫不忌讳的上上下下直看她，看得仔仔细细，简直就好像凤嫣然身上有几根汗毛都打算数个清楚似的。
　　原地看够了，她围着凤嫣然慢慢的转了三圈，再命她抬起手臂，弯下腰在凤嫣然的臂弯下又看了好一会儿。
　　凤嫣然也不知道自己脱了衣服被看了多久，她只觉得腰酸了、腿疼了、手臂也举得累了，那人忽然又有了新花样。
　　“在我面前走两步。”声音依然又冷又硬。
　　纵使是多怪的要求，凤嫣然也不敢说不。
　　再说，走路总比她一动不动站得笔挺好些，她也正嫌自己站得身子都僵了，活动活动刚好。
　　直到走起来她才发现，她还是宁愿站着。
　　她从来不知道在一个严厉的注视下走几步路竟然这么困难。
　　脑中一片空白的走来走去，走得她几乎就要冒汗了，那人才又开口了。
　　“好了，可以了。”那声音稍停顿了下，又说：“行了，你穿上衣裳吧。”
　　“是。”凤嫣然松了口气，连忙弯腰拾起地上的衣衫。
　　却听那人说：“我没说让你穿那个。”
　　“……什么？”凤嫣然不解的停下动作。
　　那人指了指角落的屏风，说：“过去那边。”
　　“哦……”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凤嫣然也不敢多问。
　　凤嫣然刚钻进屏风后，却见那人竟也跟了过来。
　　她面无表情的说：“奴婢来服侍小主子更衣。”
　　鉴于之前对于她的害怕，凤嫣然连忙道：“不不不，我自己来就好了。”
　　那人看了她一眼，说：“奴婢只怕小主子自己是穿不来这衣裳的。”
　　“……穿不来？”她平时穿衣服也不全是碧玉服侍才穿上的呀，怎么会穿不来呢？凤嫣然的脑筋一时间还没绕过弯来。
　　也怨不得她，这短短几个时辰之内由悲到惊再到吓，也够让她脑子一片空白的了。
　　那人也不再解释，只是拿起那一件件衣裳便往凤嫣然身上穿着。
　　期间，竟半点没让凤嫣然自己动手。
　　一直到穿着完了，凤嫣然低头一看，才略略明白了。
　　皇朝对于服饰是极为讲究的，百姓有百姓穿着的款式，官家有官家专署的样式，自然宫里也有宫里人才能穿的宫装。
　　凤嫣然原先只是听说过这桩事，但现在穿在身上的，想必就是那所谓的宫装了吧。
　　其实仔细回头一想，方才的彩菊，再至眼前的这位女子，身上也都是一身的宫裙。
　　不同的只是布料与款式的繁复程度罢了。
　　皇朝的宫装有些类似于凤嫣然记忆中唐朝的服装，以她身上这件为例，肚兜外罩了一件白色衣衫贴身穿着，在外再着上粉色的轻纱长裙，最后外面再披上淡粉色的纱衣，轻飘飘的煞是好看。
　　不过凤嫣然实在很庆幸，唐朝女子的衣服好看是好看，可后来那种袒胸露脯的穿法实在让她接受不了，显然这里的宫装还不到那种程度，万幸啊，真是万幸啊。
　　“小主子出去后，自会有宫女为小主子安排住处，告知往后的事项。”那人向她行了个礼后，又回身往之前见她站立的地方去立好。
　　凤嫣然心道原来如此，想必之前见到的那个女子落选了吧，这才哭着跑出去被人拖走了。
　　虽然还不太明白究竟是从哪里判别的，但凤嫣然有点遗憾的想，她这第一关是过了吧。
　　可惜，若是不过是否就能回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