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宗逸事录》元令

97、荟荟江苘17

　　荟荟意为草木繁盛，江苘指江边苘麻，荟荟江苘是指江边苘麻生长茂密的样子。
　　芷国细雨绵绵的日子接连不断，一年到头地面少有干燥，少年们出门踏青远足都少不了多备两双鞋袜，免得在大众露出湿鞋的窘态。
　　芙蓉城内有一处风景，洼地有活水温泉，远看就像一面梳妆镜，美得很。不少公子们都爱往这跑，少有姑娘家到这来凑热闹。
　　湖水澄澈透明，底下的水草清晰可见。有几位小公子已经摆起案台作画了。不远处的树荫下还有男子三两相聚，言笑晏晏。
　　一个红衣少年乘马疾驰，险些冲进湖堤时却潇洒提缰驻马，一个轻跃就翻身下马了。
　　原本停留在堤岸上的马车也走下一人，一身月白色的官袍映得人面桃花色，那些停留在四周的男子纷纷投以瞩目，很快又窃窃私语起来。
　　“好好的假日，你居然还穿着官袍，真是扫兴。”离苍牵着马，把缰绳系在马车旁的树干上，旁边上前想要帮忙的小葵无奈地又退回自家公子身后。
　　“刚下朝就被你约过来了。”钟荟刚下马车伸手理了理衣襟，边摇头边说道，“你双身子不在府里歇着，还骑马出来，回头别让你家妻主找我。”
　　离苍听了眼里有些低落，手心轻覆在腹前有些走神，眨眼又恢复了神气有些激动地拉住钟荟，“你可知道我今日找你是为了何事？”
　　观察着好友神情的钟荟心思百转，情绪有些复杂，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她最近和你联系了？”
　　“哪有……还不就是妻主她传个书信，一直没见到她老人家身影。不过……”离苍抱怨着看到钟荟波澜不惊的沉静突然起了点捉弄的心思，特意吊人胃口，可惜对方还是冷冷淡淡的，离苍有点失望，“你和师父越来越像了。”
　　钟荟心有涟漪却不表露，追问道，“不过什么？”
　　“我昨夜好像看到师父了！”离苍没有细听钟荟话语里急切，直接兴奋地说出自己的发现。两个人并排走在湖堤上，离苍细细说起昨夜自己看到的事情。
　　“夜里我妻主她总是回得晚，也不许我等。昨儿我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就跑去书房找她了。靠近门口时，我隐约看见里面有两个人影，里面绝对有师父！我听到了她老人家的声音！可惜，我还没进去，妻主就一个人出来，然后带我回房休息了。我怎么问妻主，她也不肯说。没办法，只好先和你商量了。你说师父到底是怎么了？”离苍叹气道。
　　钟荟垂头看向腰间的锦囊，里面的香草芳香还淡淡的飘在身上。
　　“谁知道呢。”钟荟轻声应道，有些心不在焉的。
　　各有愁思的两个人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离苍忍不住静谧的气氛悄悄打量身边的人。
　　“说起来，我们入朝快有十年了吧？你的样子还是没什么变化呢。简直快和师父一样成神仙了。”离苍又想到了江苘，忍不住笑着打趣钟荟。
　　钟荟远眺身旁的湖水，莫名有些怅惘，“我哪是什么神仙……近日为了城里的男童忙得不可开交，心力交瘁的。”忙得很。钟荟在心里又一遍说道，却好像在确认别的事情。
　　这一次离苍听出来好友的低落，霎时有些难过了。这十年，回想起来竟是一驹过隙，眨眼间大家都到了人夫的年纪。离苍有些感怀地环顾四周，渐渐地脸上有了笑意，“你看，现在的男子成群结伴的出门踏青，没有礼禁、没有拘束。既可以说家常也可以聊国事，这些变化都是大家一直努力的结果。今天也没有不高兴的，不是吗？”
　　“不是你先开始的吗？”钟荟也有些揶揄，心情却是轻快了一些。
　　两人走了一段路，找到一处干净平整的绿地，便叫小葵铺上毯子摆件用餐了。四周也有不少公子像他们这样直接在野外用餐。
　　“你自己注意点，既然休了假就好生养着，头一胎要注意些。离将军在外驻军，现在可没人劝得住你了。”钟荟随口叮嘱，却为好友心喜。想到花枳那张清冷的脸，钟荟在心底为离苍的坚持感到不容易，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句话略过了多少时间的辛酸。
　　“你们……现在，有进展吗？”钟荟到底是按捺不住，开口关心离苍。
　　当初离苍痴缠花枳许久，钟荟也未能得知是什么原因，只知道花枳突然在某一天就答应成亲了。直到现在钟荟也不清楚她们二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花枳对离苍似乎没有什么不好，在外人看来。其中的滋味也只有离苍清楚了。
　　作为好友，钟荟能够发现她们二人的微妙气氛，但是又不明白其中的玄机。只好暗暗关心离苍的情况。这样直接问，虽然也没有得到真实答案的可能，但钟荟希望能给离苍一个开口的机会，对方要是不愿意说他自然也不会勉强追问。
　　果然，离苍笑笑就转移了话题。
　　城郊的树冠繁茂，覆在草地上的凉荫正好盖在他们二人席地之处，靠着树干对面是湖面，堤岸周围到处是花草，葱葱郁郁，风景正好。钟荟端起茶抿了一口，看着风吹过湖面留下的涟漪，漫不经心地弯起嘴角，心情不由得变好了一点。
　　离苍把好友的心情变化看在眼里，心里却想起别的。
　　自从钟荟入朝后，朝九晚五的生活都算是清闲。每天为了大小琐事杂事奔波劳碌，朝廷上下没有几个人是真心出手相助的，每个官员都在等着看他们这些男子的笑话。
　　那些日子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容易，忆苦思甜是半点也没有安慰。要不是师父她给的手札帮上了大忙，钟荟他们真不知道要怎么打破僵局。
　　离苍倒是想让自家姐姐出手帮上一二，但是以将军府的立场和人脉，在文臣一派确实说不上话，只能是在大局上给男臣一党撑撑腰。时政业绩都得靠男子自己拼出来，要不然，什么也改变不了。
　　“说起来，师父的书你全看完了？”离苍想到当初花枳替师父转交给钟荟的那一箩筐手札脑仁就疼，幸好他只有一本师父写的武功秘籍。还是图文并茂的，小开心。
　　“嗯。还有一点……有些看不太透，尽量多看几遍。”钟荟下意识地回答后，犹豫着多解释了几句，眼睛看着湖面有些躲闪。
　　离苍理解地点点头，他对文字向来没什么好感，一大堆笔墨的书更是他的天敌了。多看看也是没办法的，师父写的东西肯定是难懂之极，玄之又玄的奥妙。钟荟也不容易啊！
　　两个人简单地用过点心后，离苍感觉有些不适，似乎是孕期反胃了。幸好钟荟带有两个随行的药师。
　　“刚才还说你，现在就有事了。以后不要一个人随意跑出来了，我原本还以为她会送你过来，没想到你居然自己骑马出来。要真出了事……”钟荟向来沉稳少言也被气出话痨的毛病了。
　　离苍没心没肺的，仍旧不上心地摆摆手敷衍，“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大夫说过没什么问题啦。”说完脸上却没有笑意，反倒有些阴沉。
　　侍从们早就退下了，小葵也在几米外守着。钟荟和离苍两个人相聚并没有让人上前服侍，这会儿两人不说话，显得安静极了。钟荟几次想要开口缓解气氛却不知如何说起。
　　安抚着肚子里的孩子，离苍先开口说起了心里的郁结，神情有些失落，“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明明已经成亲了，他还不满足；现在已经有孕了，他还不开心；他似乎已经拥有了梦寐以求的，仔细想想却有好像什么也没得到。花枳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从来就不知道，也猜不透。
　　“她对你不好吗？”钟荟问完又觉得不对，在他看来，花枳对离苍是不错的。
　　虽然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浪漫，但是作为妻主，花枳既没有收夫侍，也不重男色。在各种方面也很尊重自己的夫君，在外人眼里这样的婚姻足够让人艳羡了。钟荟也想不出这样的婚事有什么问题，但是离苍不开心又是事实。钟荟想不明白，离苍似乎也不太明白了。
　　“好，什么都好，但就是觉得难受！”离苍有些生气，他打小就不是会忍耐受气的人，直接就抱怨了，“我也不是矫情，但是她什么也没表示就把我娶了，连句喜欢都没有！这不是太过分了吗？！要是不喜欢为什么要娶我？既然娶我了为什么连句喜欢也不肯说？！”
　　钟荟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平日里总听离苍自言自语的，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在乎……这么直白的告白。
　　“也许是……唔，她看起来就是很含蓄委婉的人啊。所以应该是内敛告白的那一种吧？”钟荟思索了一番劝解词，吞吞吐吐地组织语言。
　　离苍好像是被说服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平日里……她、连那些时候……也是冷冰冰的。”离苍小声抱怨，脸颊微红。
　　钟荟听了似懂非懂，看到了好友扭捏的神态才受惊般刷红了脸，左顾右盼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事情他还不懂啊！
　　离苍也有些害羞，但是他的阁中密友就只有钟荟一个人，这种事和其他人也无法开口，让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呢。再来离苍也觉得钟荟和自己一样大了，都是年近而立的人，知识也比自己广博，也许懂得……更多呢？在各种方面。
　　“哎呀，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这种事我要是和爹爹说了，府里肯定要翻天了。姐姐她们也会说我不懂事的。你年纪也到了，不打算成亲吗？以后找你聊这个……才不尴尬嘛。”离苍大大咧咧地很快自然地开解自己。
　　钟荟稍微自然了点，却不接话。他心有大志，不想拘禁在男女私情上。
　　离苍看到自己提的话题没有应答，也不多言，嘴上又提到了自家的妻主。
　　“这几日妻主她往城西跑的有些勤快，我猜会不会是师父有消息？十年前自从华颖姐姐她们离开后，起义结束我们再也没见过师父了。”离苍想到往昔一时间有些伤感，“师父当初明明说过会留在芷国的，结果居然反悔了！我知道是华颖姐姐的原因，但是走得未免太突然了。连饯别的机会也不给我们。蜀蜻叔叔他……”
　　声音戛然而止，离苍只知失言，带有歉意地看向钟荟。
　　钟荟淡淡一笑，摇头表示无恙，主动接起话尾，“父亲走得突然，可惜没有看到……最后一面，让他心有挂怀，确实遗憾。仙祖、她、应该有自己的原因，世事不尽如人意也是无可奈何的。”
　　翠绿的树叶只经凉风轻轻一吹就掉了，摇摇坠落，跌在湖面上。醉人的绿止于日中，不消两日那片子就会泛黄枯死，而它的同伴还在树枝上葱葱郁郁。
　　小聊了一会儿离苍就泛起倦意，孕期的负担对于离苍虽然不累，但是终究是男子，双身子的疲倦压倒了出游的兴奋。钟荟不敢让离苍一人回去，便用马车送他先回宅邸了。
　　恰是正午阳光最媚的时候，小葵撑着遮阳扇挡在钟荟身后，宅院里候在大门的家仆立刻上前护行，辟出一条凉荫道。钟荟扶着离苍下了马车，抬眼就看到离苍被人接了过去。
　　“麻烦了。”花枳双手轻轻抱起离苍，离苍换了个地方也没有折腾睡得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身边的人在。
　　钟荟本想送人到家就告辞的，但是花枳还有事找他，于是他便进府等候了。
　　看着庭院里的梨树，钟荟不由得想到方才一路上花枳抱着离苍的背影。虽然是面无表情地接过去，但是手很规矩，动作很温柔。离苍一到对方怀里就找到肩膀靠头，睡得安稳极了。那姿势好像已经是很自然熟悉了。
　　感情不好，不会这么亲密吧？所以，就算花枳不说喜欢什么的，她做的事情都很熨帖人心啊，离苍也是知道的吧。从府邸的大门朗朗乾坤下，就这样抱着自己的夫郎进门，简直像新婚娶夫一样，门口的人看着就羡慕。院子那么大，花枳始终没有弄醒离苍，一直抱进院子，钟荟在后面看着心里也有些羡慕了。
　　看起来就很美好，这样的婚姻，也许这就是爱情吧。离苍抱怨的问题，钟荟一点也不明白，但是他想，离苍会自己解决掉的。因为他这个好友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不断为此而努力着，从未放弃过。
　　庭外飘落下几丝雨点，晴天的雨也包裹着几分炎热。钟荟伸手接住了雨丝有些感慨，他想到了……自己什么也不想的心。
　　天空中隐约出现了一道虹，钟荟低迷的心情一下子亮了，很美的虹光。
　　顺着虹桥，钟荟走到了另一个院子。
　　比起宅院的其它小院，这一处方院没有多余的草木，只有一棵冠能盖顶的老槐树种在中央，几乎遮住了院子的整个上空。奇怪的是，在外头根本看不到整个高大的槐树，这么高大茂盛的树干枝叶……怎么可能被挡住？钟荟好奇地走进院子，轻脚靠近那棵槐树。
　　这院子居然没有房间……只是隔廊的话，不应该种这么大的一棵树吧？钟荟暗暗思索，以往跟离苍喝茶，并没有什么看到这处地方，也从未听离苍说起院中有这么一棵槐树。
　　这位置……似乎就在、花枳的书房前面？
　　钟荟的心快速跳跃了一下，突然停下脚步。他有些害怕，又似乎莫名地期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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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作者决定使用时光大法来挽救这份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