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封刃作书

18、还魂人（终）

　　静得几乎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够听见，几个小宫女在启夕秀那逼人的视线中瑟瑟发抖，而太医们更是满是惶惑的跪在了地上。明黄色的帐子在风中微微拂动，躺在了榻上的少年人脸色苍白，双眸紧闭。

　　启夕秀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她将目光投向了静坐在一旁一语不发的谢朝华。

　　谢朝华挥了挥手，很疲惫地说道：“都退下吧。”得了命令的人动作极为迅疾，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是因此而丧命。不过是受了惊吓罢了，怎么会到了一种药石罔医的地步？她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启夕秀暗中在捣鬼。“天子年少无嗣，云家宗室中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了。关系最亲近的当属燕王云识了吧？只不过这燕王的名声不大好，不如将燕王世子接入宫中，当做当今的子嗣抚养。”启夕秀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所谓的燕王世子，尚在襁褓中。

　　谢朝华轻轻一笑，她低声道：“你决定吧。”这朝中大小事情，哪一样不是她启夕秀做主的？就连当今天子的生身之母也被踢到了一个冷宫监禁，闲杂人等不能探视，启夕秀很有手段，朝中基本都是新面孔，这些士子意气风发，对启夕秀也是服得很，就算她想要篡位，恐怕也没什么人会提出异议了。谢朝华太乖顺体贴了，她的话里不再含有那种冷冷的讥诮，这份异常让启夕秀的心中很是不安，她的脑中划过了几种可能，最后被一一否决了。她已经有了前世的记忆，这种温柔是应该的，启夕秀暗想道。

　　只不过有些温柔是淬了毒的，就像是一把刀子。

　　家家户户关紧了大门，只剩下几个小孩子在街心看着那整列整列的甲兵们放声大哭。孩子的母亲在那马路的另一侧，满是焦急的呼唤。明晃晃的刀戟如同寒雪，长嘶的骏马扬起了双蹄，一阵轻风掠过，那几个孩子便被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们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抱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病重的天子忽然间从榻上醒来，他呼唤着侍臣们磨墨，确实要写一份传位诏书，他掩着唇轻轻地咳着，从指缝间滴淋出鲜红的血来。他的眸中有愤怒、不甘，最后转为深深地无奈。狂乱的字如同龙飞凤舞，他猛咳了一声，又吐出了一口血来。“皇上！”侍臣们大惊，正想派人去喊太医，又被年轻的天子给叫了回来。“去请太皇太后！”说这一句话，几乎废去了天子所有的力道，他趴在了桌案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就像是干涸池塘中失水的鱼。他睁着眼睛，看见了两个女人，仿佛月中仙子一般。

　　“阿朝！”启夕秀从梦中惊醒，掀开了盖在腿上的薄薄的锦衾。孤零零的亭子在一棵枝条遒劲的老松树下，阳光照在了一旁的假山上，明明暗暗。启夕秀从榻上滑了下来，她茫然地四望，直到瞧见那站在水池边观鱼的谢朝华时候，才松了一口气，一池锦鲤在田田的莲叶中穿梭。“阿朝，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你要杀我。”

　　谢朝华转过身，她的眸子中盛满了极为浓郁的悲哀，她喃着唇，极为缓慢地说道：“那不是噩梦，我要杀你，我要杀了你，启夕秀！”启夕秀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谢朝华那一开一合的红唇上了，她说话很慢，可是她手中的动作很快。启夕秀低下了头，看到了一双很美的手，那笼在了红衣袖中，握着一把尖利匕首的手。血一滴滴的落在了地上，将启夕秀的眼眸染得一片通红。痛苦与惊愕交错，她猛地一挥手，推开了谢朝华。叮当一声响，匕首落在了地上，被一股大力道撞击，谢朝华跌入了水池中。如此长眠于水中，不失为一个好结局，前世今生的情债，恐怕永远都还不清了，那就不还了吧。

　　伤口在淌血，心也在淌血。

　　沉入了水池子中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启夕秀低低地呜咽一声，猛地一头扎入了水池中。

　　谢朝华重新睁开眼眸的时候，她看到了一片雪。不，那不是雪，那是启夕秀的一头长发。她的衣裳上破了一个洞，上头的血迹斑驳。她痴痴地笑着，说道：“阿朝，你想死么？你又要丢下我离去么？你不就是想要保护好那些人么？我会将他们都杀了，一个个都杀了！”很尖利的嘶喊声传入了殿中，一个穿着宫袍面容憔悴的女人，被一干人给拖了上来。断了四肢、挖了眼珠子，那痛苦的嚎叫始终在耳边缭绕不息。一地的血，刺痛了谢朝华的眼眸，她挣扎着起身，可是又被启夕秀大力地按住，她说道：“这个是太后，下一个就是那病怏怏的小皇帝。这是阿朝的江山，就算是你不要，我也要将它塞到你的手里！”

　　谢朝华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刷白，她放弃了挣扎，神情变得很平静，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知道‘龙师’么？我已经发出了‘龙师令’。”威烈王的龙师不是由皇帝掌控的，但是它与皇室也有很大的关系，是由一代代的皇后接替的，当然，不是所有的皇后都能够掌握龙师令的，还需要经过多方面的考察。谢朝华拿到了龙师令很久了，她一直认为自己不会用到这令牌，直到传至下一任手中。

　　启夕秀轻轻一笑，她的手抚过了谢朝华的面庞，似春风般缱绻。她仿佛没有听到谢朝华的话语，眸子中满是深切的情意，从上辈子到现在，她真是爱惨了眼前这个人。“你骗我、弃我、杀我。”很平淡的几个字，可字字泣血，“阿朝，你要辜负我多少次呢？”

　　谢朝华哽咽，眸中笼上了一层泪光。不，不是这样的，她想要大声喊叫，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如果在除去寇陵后收了手，离开这万分凶恶的宫殿，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祸国殃民的妖孽！”一声暴喝从殿外传了进来，一个穿着官袍的老臣子大跨步走了进来，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启夕秀。他的视线转到了谢朝华的身上，眼神很冰冷，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那在古道被长歌所救的谢远，又重新回到了宫中，在他的身后，有着成千上百的甲兵。

　　谢朝华的面上掠过一丝惊喜，她喊道：“爹！”

　　谢远冷冷地喝道：“住口，我不是你爹，我没有你这种女儿。”

　　“谢相大呼小叫的，如此无礼，不知该当何罪？”启夕秀扯出了一抹笑，说道。

　　“老夫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也不能有愧于先皇！”谢远冷笑道，“你们二人，乃是弑君之罪人！老夫为何要行礼？”什么死于二皇子之手，分明是个谎言。谢远的眸子似是要喷出火来了，他一举手，手下的兵马就将大殿紧紧地包围住，“启夕秀，老夫知道你有妖术，可就算如此，老夫也会派人追杀到天涯海角，直至将你捉拿归案。”

　　谢朝华坐了起来，她推开了一旁的启夕秀下了榻，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朝着谢远磕了一个头，她说道：“爹，此事与她无关，一切都是女儿的主意，弑君的是我，谋害太子的也是我，就连对当今圣上下毒的也还是我，是我想要这云家的江山。”

　　这一番话，更是让谢远怒不可遏，他向前走了一步，猛地一巴掌拍在了谢朝华的脸上，指着她老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启夕秀的脸上完全没有大势已去的倾颓样，她的双手环在了胸前，冷冷地看着那跌在了地上面颊高肿的谢朝华，她克制住了去扶起她的念头，一步步逼近谢远，一步步走向了殿外。两方兵马在搏杀，浓重的血腥味在半空中蔓延，围在了谢远的身边，是几个忠心的侍卫，他们拔出了刀，只听见卡擦卡擦的细想，那长刀裂成了碎片牢牢地钉在了他们的身上。

　　“杀了谢远！杀了谢远！”内心有个声音在大声地呼号，启夕秀伸出了一只手，她离谢远很近了，再往前进一寸，就能够捏断谢远的脖子，可是启夕秀的动作止住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头望着那握着锋利匕首的人说道，“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杀我？”谢朝华没有回答，启夕秀微仰着头，这短短的一天中便明白了何为心如死灰。谢朝华丢了匕首，可是谢远手中那柄墨色的长剑却是穿心而过。一双眸中射着电光，正直的面容上满是愤慨，这是云国的贤相谢远啊！启夕秀又回头看了谢朝华一眼，她又笑了，叹息道：“长生，不是不死啊。你用帝运换了我的长生，可是我到死，都没能够还你大好江山。”

　　谢朝华跪在了地上，紧咬着下唇，她不想哭的，可是泪水就像是开闸的洪水般止不住。“前世我不想要江山，为什么你会觉得这辈子，我还会想要江山呢？”

　　小狐狸被长歌抱着，难得有几分温顺，一道流光没入了它的躯体中，吱吱呀呀几声叫唤，蓬蓬的尾巴扫到了长歌的脸上。

　　流络向前几步，从谢远的手中接过了墨色的长剑，只觉得沉甸甸的。她茫然地望向了前方，那冷冷清清的长歌正与小狐狸在嬉闹，心中一痛，手中的长剑险些掉落在地。这柄剑上，还沾了谁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