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武林外史（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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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一灯如豆，暖黄色的烛光在青纱灯罩下跳跃闪烁，昏暗而平静。
朱富贵坐在书案后，面沉如水，眉头紧皱，仿佛梦魇缠身，却又极力隐忍，脸色难看得紧。
冷二看他神情，就知道事态严重。目光一转，落在书案一角放着的婚帖上，沉声问：“朱爷，您已经知道下婚帖的人是谁了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朱富贵抿紧嘴唇，好半晌才冷冷地说：“是快活王，也是……也是柴玉关。”
冷三猛地瞪大眼，难以置信地重复道：“柴玉关？是害死主人一家的那个柴玉关？！”
朱富贵轻轻点头：“是他。”
“他现在在哪里？我要杀了他！”得到肯定答案，终于知晓敌人身份的冷三激动地大声说，面色因为仇恨与愤怒微微涨红。
“老三，别冲动！他现在可是快活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头，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你知道他的快活城建在何处吗？”冷二拦住冷三，好言安抚道。虽然他也想杀了柴玉关，毕竟他是害死沈天君一家的罪魁祸首，但若是贸然出手，说不定不但报不了仇，还会打草惊蛇，那就不好了。
冷三心有不甘，却也明白冷二说的有道理，只能恨恨地别开头，暂时放弃这个想法。
朱富贵在房中踱了一圈，眉心深锁，不知在想什么，冷二冷三面面相觑，不敢出声，怕打断他的思绪。
蓦地，他猛地抬起头，神色急切：“不好！快活王派来的人无功而返，他一定会亲自来查探。冷二冷三，你们明天就让七七躲起来，这些天哪儿都不要去！他与媚娘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千万不能让快活王看到他！”
冷二立刻就清楚了朱富贵的想法，刚要应下，又忍不住迟疑着说：“可是……以七七的性子，她会老实呆在一个地方不出门吗？”
冷二说的，正是朱富贵担心的。他凝眉考虑片刻，忽然想到一个人。
眸光微转，朱富贵道：“冷三，你到客栈请沈浪沈公子来一趟，就说我有件事想请他帮忙。”
“好。”冷三立刻转身出去了。
“朱爷，你是想，请沈公子帮忙照顾七七？这么做合适吗？”冷二问，他其实对沈浪的人品能力都很放心，只是不放心云莞兮而已。
“沈公子武功高强，智计过人，有他看着七七，我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朱富贵无奈长叹。他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管怎么说，先避过这一次，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云莞兮房间。
让小泥巴回去休息，刚上完药的云莞兮走到书桌后坐下，铺纸，研磨，开始练字。
是的，就是练字，而且练的还是王羲之的行楷。
字体端方而不失大气，下笔重提笔轻，写出来的字颇有“入木三分”的味道。
云莞兮性情跳脱，所写的毛笔字却是与性格不符的严谨端正，曾经被好友评作“老学究派”字体代表人物。虽是玩笑，却也没有说错。当初他学习毛笔字时，遇上了个古板严肃的老师，于是遇强则强的他练字时的画风就一路朝着清奇诡异的方向一去不复返，直到形成习惯。
不过，朱七七显然不是会好好练字的人，也未曾习武，手上轻飘飘的，写出来的字也带着股散漫的味道。云莞兮目光深沉地盯着纸上的字，默默换了种风格和字体——飘逸的行书。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放下毛笔，云莞兮满眼嫌弃地来回扫视这短短十四个字，虽然不太满意，却还是收了起来，继续下一张。
他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今天发生的事。
当然，练字的代价就是第二天他起晚了，虽然以他的性子，本来就不可能早起。
第二天一早，还在跟周公下棋的云莞兮就被踩着一地朝阳的小泥巴从被窝里挖了出来。还睡眼惺忪着，一条冰凉的毛巾便突然盖在脸上，驱散了他残存的睡意。
“小泥巴……”拖长声音哀哀戚戚，云莞兮抱着枕头开始耍赖：“让我再睡一会儿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嘛！我保证，就睡一小会儿。”
说着，他还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段很短的距离，亮晶晶的目光十分恳切与期待。
小泥巴无奈地叉腰，凶巴巴地说：“不行！老爷让我无论如何都得把你叫起来！现在赶紧洗漱，大家都在客厅等你了！”
“诶？大家？”搂着枕头，云莞兮挠挠头，看起来呆呆地十分可爱。
“就是沈公子，熊公子和王公子啊。”小泥巴一边说一边抓住云莞兮的手想把他拉下床，结果无论怎么用力他都纹丝不动，就跟长在床上似的，小泥巴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却愣是没能将他拉起来。
任她忙活半天，云莞兮自岿然不动，等她没力气松手了，又抱着枕头倒回床上，调皮地嘟囔道：“我已被床封印，小泥巴你就别忙了。”
被、被床封印？
小泥巴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就在她哑口无言之际，一道满含笑意的低沉嗓音自门边响起——
“没想到聪颖□□，遇事镇定的朱姑娘也会赖床啊？”
紧接着，另一道浑厚却灵动的声线随之传来：“是呀。不过被床封印这话说的却极有意思。”
听到这两个声音，云莞兮猛地弹坐而起，翻着无神的双眼看向门边，就见沈浪和熊猫并肩走了进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一袭蓝衣，手拿折扇，风度翩翩的王怜花。
看到他们的瞬间，云莞兮下意识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着装，虽只是中衣，且略显凌乱，但包裹得很严实。
于是他大大方方地走下床，凤眼微挑，倦意化作一抹浅红染在飞扬的眼角，端的一副海棠春睡之态，眼波流转，晃了三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的眼。只是，他态度实在自然，让人升不起半分亵渎之意，只觉好看得惊人，不愿移开目光。
“三位好雅兴啊，一大早就入我闺房，真乃君子至性也。”拿起毛巾在热水中浸润洗脸，云莞兮不紧不慢地道，“只是不知三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沈浪闻言，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我们也想知道朱爷一大清早唤我等过来究竟有何要事，偏偏朱姑娘晚睡未起，我们也只好带着疑惑等到此刻了。”
王怜花折扇一合，温声道：“看朱姑娘眼下青影，昨夜应当睡得很晚吧？晚睡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是吗七七？你昨晚干什么去了？”熊猫急急地问。
“最近发生太多事，花了点时间理清思绪，就睡得晚了。”将毛巾丢回盆里，云莞兮抬头环顾一周，忽然笑眯眯地道：“你们，要留下看我换衣服吗？”
此言一出，除沈浪外，其余二人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沈浪轻笑道：“好吧，朱姑娘赶快换衣服，我们啊都快被心里的疑惑磨疯了。”
“谁都可能被疑惑磨疯，唯独你沈浪绝对不可能。”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云莞兮用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道，只是沈浪的脚步突兀一顿，也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话，但并未回头，而是径直走了出去。
小泥巴一直在旁边目睹一切，却一言不发。直到他们都出了门外，才不解地挠头问：“公子，你什么时候也有理清思绪的习惯了？不，应该说，你什么时候有了思绪这种东西？”
云莞兮抬手赏了她一个毛栗。
……
半刻钟后，云莞兮在小泥巴的服侍下换上一套白色束腰长裙，外罩一件镶红边素白长衫，长发随意挽起，发尾垂在右肩，着装素淡而灼艳。
大步走进用以招待客人的仁义堂，云莞兮目光一扫，见朱富贵，冷二冷三与沈浪三人皆在，也不与他们客套什么，径自在王怜花身旁空座上坐下，对面便是沈浪，两人眼波交汇一刹，又不约而同地错开来。
“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一坐下，云莞兮便打了个哈欠，语气含糊地问。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贪睡。”宠溺地轻斥一声，朱富贵笑意才达眼底，便被忧虑代替，“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也就不多废话。再过几日，快活王便要找上我朱家大门了。”
“什么？”众人皆是一怔，云莞兮也满心讶然。
朱富贵长叹一声，把昨夜对冷二冷三说的话又复述一遍，厅堂中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最先反应过来的自然是沈浪，他眉头一皱，不知在想什么，王怜花亦是神色诡谲。只有熊猫，脾气直，有什么说什么，一回过神就肃然道：“朱爷放心，我熊猫虽不是什么名气鼎盛的侠客，却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必定相助朱爷！”
王怜花奇异的表情淡去，换上气定神闲的微笑，甩开折扇，不疾不徐道：“熊猫所说之言，正是在下心中所想。”
云莞兮暗暗翻了个白眼，你要是能信任，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浪也终于暂时收起心思，“那么朱爷此番唤我等前来……”
“爹啊，我不是很想跟沈公子走呢。”没等沈浪说完，也不给朱富贵回答的机会，云莞兮便一口拒绝了。以他的敏锐，不会猜不出朱富贵是希望他先跟沈浪离开避避风头，但沈浪那边有个让他看了就浑身难受，总觉得危险至极的白飞飞，只怕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朱富贵倒是愣了愣：“七七，你知道爹的打算？”
沈浪也惊奇地看着他。
笑了笑，云莞兮说：“爹，我明白你的顾虑，也不会任性地非要留下来，那样只会拖累你。但我不能跟沈公子走，要跟……”眸光流转，他笑眯眯地转向熊猫，“也是跟熊公子啊。”
“诶？”莫名被点名的熊猫很是惊讶，心间却又浮起淡淡的喜悦。
沈浪面色不变，唇角仍带着懒散的笑容：“朱姑娘不愿与在下同行，在下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对啊，为什么？”朱富贵也问，他觉得再没有比沈浪更好的托付人选，也想过云莞兮可能会不肯走，只是却没想过他会不愿意跟沈浪离开。
“沈公子已经有一位娇弱的白姑娘需要照料，再加上我的话，岂非让他手忙脚乱？而熊公子就不会有这种顾虑啦，我与他颇有交情，他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再不济，不是还有王公子吗？”
云莞兮说的条理清晰，头头是道，神采飞扬的模样与往日的朱七七极似又多了几分张扬，让朱富贵都看得呆住了。不过他并未起疑，反而十分欣慰他能有如此改变。
王怜花眸光暗沉，闻言却展颜轻笑：“是极是极，我与熊猫兄定会照顾好朱姑娘，绝不让其他人欺了她去。”
熊猫撇撇嘴：“你就别忙了，我一个人啊可以照顾好她。”
沈浪眼眸微眯，来回打量云莞兮良久，云莞兮也不回避，大大方方任他看。半晌，他笑容扩大，玩笑似的拱手道：“还要多谢朱姑娘为在下省去一桩事宜了。”
云莞兮也笑嘻嘻回礼：“好说好说，白姑娘国色天香，貌美如花，与沈公子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七七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可不好搅了公子艳福，否则那白姑娘该怨我了。”
“朱姑娘真是善解人意。”
“沈公子亦是聪明过人。”
两人你来我往，说着只有他们各自才懂的话，旁人俱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迷，想询问又觉得时机不对，不好开口。
云莞兮性子利落，既然决定要随熊猫离开去避风头，他便不会再唧唧歪歪磨磨蹭蹭，当即让小泥巴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从后门离去。
只是与沈浪分别之前，他意味深长地问：“朱姑娘多次提醒在下当心，想来是猜出了什么。但在下不懂，以姑娘的聪慧，之前为何风评如此之差？”
“我只喜欢做想做的事，随心所欲，风评当然便差了。”云莞兮回眸浅笑，说完便与熊猫相携离开。
独留沈浪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转身离去。
……
相貌明艳，气质大方的云莞兮一入破旧的山神庙，便如一轮明媚的太阳，驱散了空中的阴霾灰暗。
小四和驴蛋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顿时眼都直了，平素的机灵变为呆怔。即便是同为女子，相貌也清秀可人的百灵，都不禁看呆了片刻。
“你们好啊，我是朱七七，跟着熊猫避难来了，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与你们同住，请多多指教。”云莞兮凤眼含笑地拱手说道，态度礼貌而尊重，丝毫不因落脚之所的破旧而嫌恶生气。
好相貌加好气度，就算是因为他和熊猫关系亲近而心中发酸的百灵，也忍不住对他生出好感。
熊猫见状，搂住云莞兮的肩膀郑重地道：“你们三个给我听好了，七七是我的朋友，以后你们对她就像对我，谁要是敢欺负她，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大哥，你说什么呢？朱姑娘长得这么好看，人又那么好，我们怎么可能欺负她呢！”被熊猫的声音震回神，驴蛋嬉皮笑脸地说着，还撞了小四和百灵一下，“你们说是吧？”
小四忙不迭点头。
百灵却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只是看着云莞兮的笑容，对他怎么都讨厌不起来，别开眼咬着唇点了点头。
“好了，干嘛那么严肃？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们不会欺负我的。”云莞兮拍拍熊猫的肩膀，上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又蹙起长眉，“对了熊大哥，我让你查白飞飞的事，你查到了吗？”
熊猫神色一敛，拉着他在草堆上坐下：“查到了一些，也发现几个疑点。那个白飞飞，或许真的不简单。”
“哦？”
云莞兮立刻正襟危坐，准备倾听熊猫调查结果。但他不知道的是，很快他就要亲自与这位“不简单”的白姑娘交锋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武林外史（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