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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卷一6:有情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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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一连下了近半个月。
刚开始,人们还庆幸春雨贵如油。谁知接下来十几天淫雨霏霏终日不见阳光,愁煞一众赶路行人,农户桑女。
这十几天,是石润章极为难捱的日子,可谓生不如死。
朝堂中的倾轧挪到了刑房。几拨人马昼夜不息连续刑讯,把石润章折磨的遍体鳞伤,求生不得,欲死不能。
“说,到底谁指使你干的!”酷刑中,他们总问这句。
“快点说,说出来免收皮肉之苦,将功折罪说不定还能活命呢。”威逼利诱,办法用尽。
“不是我,无人指使……”石润章疼的死去活来,不管怎么问,反反复复就这几句。
“你这破石头怎么就是不开窍呢,来啊,给我加刑!”
“不是我,不是我……啊!”
连审三天,差不多的刑罚几乎全用了一遍,石润章的命都快没了,他们还是没得到想要的口供。再这么审下去,人就完了。
转机发生在第四天,有钦点的两位监审官前来坐镇监察。
石润章很快就感觉到,主审官和监审官不是一路人。一边是拼命问他受谁人指使,一边是问他为何下毒。但无论石润章如何辩白,这些人根本不听不管,只想按自己的意思尽快结案。
唯一的“好处”是,因两边相互掣肘,没再动过重刑。被提审的次数也大大减少,不似开始那般轮番上阵昼夜不息,让石润章能稍作喘息。
这晚,石润章照例被独自关押在牢房内。
窗外雨声沥沥,听着格外凄惨。
连日阴雨,潮湿昏暗的牢房里终日弥漫着一股混沌难闻的腌臜霉味。身下的柴草软塌塌湿漉漉,墙角处竟长出了蘑菇。从牢房外透进的灯火忽明忽灭,照着他血迹斑斑的残破囚衣。
为防止人犯自裁,石润章手脚都被钉了沉重的镣铐。其实,哪里还需要镣铐来锁,他现在连翻个身都是难的。
石润章最牵念的,除了死去的儿子小谷,就是身怀有孕的雪柔和女儿小溪。牡丹宴那不经意的一次暂别,谁知竟祸从天降,他再没能见过自己的贤妻爱女。
灯火暗淡,石润章闭上疲惫的双眼无法入眠。心中的痛楚比体肤之痛更甚,椎心泣血,无法释怀。
鼻息中,忽然飘来了一缕香气,是女人用的名贵香料的气息。耳边传来铁锁开启和铁链哗啦作响的动静,“吱呀”一声,牢门开了。
石润章睁开眼睛,看见昏暗的光影里站着两个女人。她们身披斗篷头戴帷帽,帷帽边垂下的密实厚纱把脸面遮挡的严严实实。
其中一个女人撩起面纱,给开门人递个荷包道了声辛苦。开门人也不多话,点点头,揣起荷包转身走了。
女人转过头,姣好的面容上薄施粉黛。一双凤目不怒自威,不是兰姨是谁。
“玉兰,是你?”石润章出乎意料。
看见石润章的样子,兰姨嘴唇微动,别开脸,似乎不忍多看。
石润章不由苦笑。他知道,被毒死的芍药由兰姨一手养大,跟亲生女儿不差多少。今夕,快意恩仇的玉兰为何而来。
晦暗的灯光下,石润章看不清玉兰脸上的表情。
兰姨道:“润章君,我知道不是你。”
就这么简单一句,让石润章险些落泪。
他忍着剧痛勉强坐起身来,即便狼狈如斯,依旧保持了君子之态。
“多谢,”石润章现在最亟不可待的,就是想知道雪柔母女的状况,“玉兰,有雪柔的消息吗?”
“雪柔,你就知道雪柔,不看看自己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玉兰身后的女子突然愤然开口,语气中还带着哭音。
那女子打扮的像玉兰随从,捂的特别严实。只是她身上的香料气息出卖了她,那是种来自遥远大食的名贵香料,寻常权贵的女人根本消受不起。
“润章……”她强忍抽噎拉起面纱,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庞,难过地说不出话。
“桃花?”石润章愕然。桃花是当朝蓟国公吐突承璀的宠妾,绝对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兰姨叹道:“润章君,我只知雪柔和小溪暂且安好,今天,是桃花非要来看你的,这里耳目众多不宜久留,我就不多说了。”说罢,自个退到牢门前留神观望,留下桃花面对润章。
“润章,你受苦了,他们居然把你打成这样。”桃花掩面嘤嘤而泣。
石润章只得别开目光劝道:“桃花,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桃花道:“润章,都到这地步了,你怎么……”
“十六年了,”借着昏暗的光线,桃花蹲下身,仔细端详石润章的脸庞,“整整十六年了,你可懂,相思蚀骨?”
此情此景,令石润章十分尴尬,“桃花,承蒙错爱,这么多年过去,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有家室的人?”桃花的眼泪夺眶而出,“你有家室是不假,我算有家室吗?”
润章默然,竟不知如何作答。
“润章,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情谊从未变过,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可你却偏偏喜欢雪柔……如果当年能跟了你,哪怕只是做你的妾,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被那种人强占去。”
“你说家室,对,表面看起来我是风光的很,他没有正妻,妾也只有我一个,可是……我只能默默忍耐,跟着他东奔西走。即便人在长安,我也从不敢轻易造次,我怕他,非常怕,因为我知道他的厉害。”
桃花忍泪继续说道:“我知道,我没资格打扰你,只能找机会远远地望你一眼,见不着的时候,哪怕是醉一回沁梅斋的酒也是好的……我知道你过得很好,雪柔是我素日的姐妹,雪柔真有福气啊……可是我呢?前呼后拥、锦衣玉食有什么用,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表面敬我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吗?”说到后面,桃花的声调不觉升高。
兰姨不得不咳嗽一声提醒,“桃花。”
桃花察觉自己失态,这才想起今晚的来意。她低头深吸几口气努力静了静心,开口道:“润章,我要救你。”
“救我?”石润章将信将疑。
“要救你,眼下只有一个办法。”桃花匆匆丢出这句,眼盯着石润章观察他听后的反应。
“办法?”石润章满腹狐疑,“唯一的办法就是查出真凶,让真相大白天下。”
“别傻了,没人会查。”桃花回绝的直截了当。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只能说,这条路你想都别想。”
“到底是谁害我,他们想得到什么?这些天我听来听去,这些人总想把这件事引到某个人身上,桃花,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桃花转开眼眸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半天才道:“别问了,知道也没用。”
石润章望向玉兰,玉兰像没看着一样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那怎么救我。”石润章自说自话般摇了摇头,唇边浮出一抹苦笑。
他知道,凭桃花如今的身份,若留心一定能打听出些内情。玉兰那儿更是各种信息的集散地,消息灵通的很。如果连她们俩都缄口不言连说没用,这案子背后的势力角逐该多么可怕。
“可以的,只要你记住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得咬牙坚持说毒不是你下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桃花说的言语急促。
“事实如此,我一直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
“但是没人相信。”
“有人认罪就行,”桃花仔细地盯着润章的表情,“不然若任由这案子审下去,你就算不被害死也会被折磨死的。”
“有人认罪?”石润章迷惑不已,“谁会认罪?”
桃花像在积攒着勇气似的咬了咬牙快速说道:“只要让雪柔说,是她下的毒就行了。”
“你说什么?”石润章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要雪柔认了,你们都能活。”
“荒唐!”
“石润章,你不明白,现在是有人要置你和沁梅斋于死地,没那么容易逃脱。雪柔怀着身孕,按大唐律她认罪不会被处死,只要案子结了,等缓过风头你们就会有翻转的机会……”
“别说了。”石润章打断了桃花。
然而桃花却不管不顾的继续说下去,“我想了很久,这案子唯有这个办法才能解开死结,不然,如果断定是你下的毒,不仅你死定了,雪柔同样会受牵连,最好不过也是被籍没为官奴,依她的性子,那是生不如死。若她认了罪,你就能逃命,起码你们都不用死,润章,生死关头别犯糊涂,名不名节有什么要紧,得先活下来,只有先活下来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