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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卷一28:疾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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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携带着雨水的气息横冲直撞扑面而来,没头没脑地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砂石落叶,漫天飞扬。
雷电的火光越逼越近,越闪越频。沉闷的雷声轰隆隆地滚动着朝着长安城的上空奔袭,乌云里,正酝酿着一场穷凶极恶的夏日风暴。
疾风吹起的扬沙迷眼,更吹鼓了崔文锦的衣裙。她躲在同样熄了灯的楼阁上,按着咚咚直跳的心,窥视她的夫君南宫月带着他最得力的人,一起走进了麟儿说过的那个仓库。
那个身披黑色斗篷遮住面目的夫君,是她从没认识的他的另一面。
白天的南宫月,或者说她所了解的南宫月,长衣飘飘,笑谈诙谐,对自己和儿子都算娇宠。那个夫君跟现在看到的南宫月,完全不同。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南宫月?
崔文锦额头抵着窗棂闭着眼大口喘气,胸中波涛起伏。
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昨天偷看到的雪柔被人拖走的场景。南宫月派人来抱雪柔儿子的时候,那孩子正抱在文锦怀里宠溺地哄着。她眼看那几人抱走了哇哇大哭的孩子,因为放心不下就悄悄跟在暗处。
那个男孩,那个可爱的婴儿,就在抱进南宫月的书房后,哭声变得微弱,直到再也听不见他的哭声。紧接着,就是昏厥着却被堵住嘴拖走的裴雪柔。
那个婴儿就此消失,裴雪柔则被关进了小黑屋。
南宫月告诉文锦说不可以再接近雪柔,因为裴雪柔太不知好歹了。南宫月不晓得文锦已经看见了一切,他抱着看起来有些不悦的妻子安慰说,裴雪柔母子两天后就会被织染署的人接走。罪人之妻,是没资格总住在他们家劳爱妻照顾的。
崔文锦只是听着,什么话都没说。
眼看今晚身披黑衣消失在夜色里的南宫月,崔文锦哭都哭不出来。天哪,她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千里迢迢从吴越远嫁长安,就是觉得终身有靠,心里踏实。可眼下看来,这一切竟是错的?!
崔文锦的心滚滚翻腾。
她摸着腰里早藏好的钥匙、小刀和火折子,在下最后的决心。
今生今世活到这儿,她从未干过违拗父母或夫君的事。她生来就是乖顺听话又温婉的女子。从小到大,她的世界始终干净清澈,包裹着浓浓的善意和温暖,让她一直以为世界就是那样的。
不!崔文锦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必须要放走雪柔!
如果不这么做,她将一生不得安宁。
昨夜,她一宿未眠,一直在等待南宫月出门的机会,没想到竟一直等到现在。她不知道南宫月带着人去密室干嘛了,但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她是柔顺温婉,但不代表她愚蠢。她已经断断续续地在脑海里拼出了裴雪柔一家前前后后所有遭遇的地图碎片。难以接受的是,她拼出的答案一再指向——她的夫君就是幕后操纵者,起码也是那些看不见的可怕黑手之一。
她必须救雪柔,她必须放走雪柔。不然,这欠下的孽债该如何偿还?她还有个儿子呢,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长大后变成像他父亲那样的人。
崔文锦要做的,是对她来说这辈子从未想过会做的大事件。
她稳了稳神,从楼上迈步下来。连灯笼也不敢打,径直朝着关裴雪柔的小黑屋走去。那个小黑屋是专门惩罚犯了错的奴婢用的,很少用得上。起码,文锦从未用过。
小黑屋的钥匙她当然早就有,若不是因为雪柔,她几乎忘了自己也能打开那间屋子,翻箱倒柜好半天才找了这钥匙出来。
风大,文锦心里其实很怕。她胆子小,没一个人走过夜路。可是,只有这会儿南宫月不在家,她必须快,必须在南宫月回来前放走雪柔。她一路连惊带吓几乎是一路小跑的到了小黑屋前。
万幸!夜黑风高,屋子紧锁,看管裴雪柔的人早躲去睡觉了,四顾无人。
崔文锦颤抖着手去开那把大锁,铁链哗哗作响,每一声都惊吓的撞击着她的心。好半天“哐啷”一声,总算开了。
黑暗里,裴雪柔蜷缩在地下。她神志不清,正游走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她呓语不断,不断看见润章、小谷、小溪,还有刚刚失去的儿子……她看见夫君石润章似乎在指责自己,问为什么没看紧他们最后的孩子;她看见小谷满身的血,看见小溪在哭;她看见刚出生才几天的稚子青白色的恐怖面目……雪柔抱着头喃喃低语。
苦难,开了个头后,就再没有要休止的意思。
“雪柔,雪柔,”崔文锦焦急地推着雪柔的身子,“快醒醒,雪柔,你怎么了,快坐起来,我带你走啊!
”崔文锦急坏了,裴雪柔怎么呆呆傻傻的反应迟钝呢,要是被人发现可就走不了啦。
她急的一个劲推着雪柔,告诉她自己是来放她出南宫府的,必须趁着南宫月不在家赶紧离开。
雪柔总算听明白了,可她却恐惧的连连摇头表示拒绝。她口齿不清地表达说自己不能走,因为南宫月说了,她要是走,就不会放过小溪。她不能失去最后的女儿了。雪柔像看见魔鬼一样连连后退要文锦快走,不要企图加害她唯一的女儿。
她甚至哀求文锦,求文锦快点离开千万别让南宫月他们看见,不然,她的小溪就完了。
说着说着,裴雪柔见文锦不走,竟哭着跪了下来。
天呐!
崔文锦的五脏六腑全揪在了一起。这还是她认识的裴雪柔吗,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好的一个人竟被生生摧毁到这种程度。神灵啊,你们都在做些什么?!
“阿娘。”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带着哭腔的声音。
崔文锦猛地回身。啊,怎么是麟儿。南宫麟半个身子躲在门外,身体因为抽泣而抖动。
“麟儿,你不是睡了吗,怎么会在这儿,快回去,快回去,有人看见你过来吗,好孩子,快回去睡觉。”
“阿娘……”南宫麟小声抽噎,“咱们去救小溪妹妹吧,我不想她死。”他低头抓着门框压抑地哭泣,似乎在纠结该不该问母亲某件极难启齿的事,终于,他忍不住问道:“阿耶会不会也杀了小溪?”
我的天!崔文锦呆了。麟儿一定看到或听到他不该知道的事了。
麟儿看见什么了,他都知道些啥,难道比自己所见的还多?他问,他阿耶会不会“也”杀掉小溪,那他对昨天雪柔被拖走前后发生的事到底了解多少?
儿子从失踪被他阿耶抱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不爱说话。文锦自己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心乱如麻,根本无暇关注儿子的神色举动。
南宫麟哭着又问了一遍,“阿娘,阿耶会不会也杀了小溪?”
“不不,不会的,你阿耶不是那样的人,你别胡思乱想,麟儿,我不许你胡思乱想。”崔文锦是这么说儿子,可她自己其实已经完全凌乱了。
“别杀小溪,别杀小溪,求求你们,千万别杀小溪!”裴雪柔听见了南宫麟最后那句,吓得捂着头高喊起来,那声音在夜里听着特别凄厉。
所幸,她喊的时候恰巧一个炸雷作响,不然,可要惊动府中的人了。
崔文锦吓得魂飞魄散,低声喝道:“别喊!再喊会害死小溪的。”
这一招果然管用,雪柔立刻闭了嘴。眼神恍恍惚惚,哀怨地摇着头脑筋不太清醒。
南宫麟吓得靠在了母亲身上。
崔文锦急促地喘息着。
就这会儿,她刚刚做了个这辈子以来最惊天动地的决定。她要跟麟儿一起闯进那个密室,如果小溪还在那儿,就把她们娘俩一块放走。不然,这家人就全完了。还有麟儿,他知道他父亲多少事,如果不救小溪,麟儿会不会这辈子都留下阴影?不行,那可绝对不行。
就算在密室里遇到南宫月也没事,谁让自己是他的夫人呢,还能杀了她不成。真恼了,她就带着麟儿回她的吴越老家去。她可不能让麟儿跟着这样的人长大。
崔文锦抓住雪柔,一字一句的清楚说道:“裴雪柔,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想和小溪一起离开这儿,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别动,我和麟儿去救小溪,救回来的话,我就放你们娘俩一起走,你能不能打起精神来,不许哭叫在这儿乖乖等着。你听得懂吗,听得懂我的意思,能照做吗?”
裴雪柔听懂了,她的眼睛闪出一丝光亮,一把抓住文锦的手,抓的文锦好疼好疼。她又火速地抽回手去对文锦使劲地点了点头,乖巧地后退几步靠墙滑坐下去,以示她会安静地等待。
崔文锦看的心都碎了——裴雪柔,她已经半疯了,可她依旧凭着母亲的本能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但其实她的举动在常人看来,已经跟疯子无异了。
连南宫麟都看出不对,难过地钻进了母亲怀里。
不能拖延。崔文锦提醒自己。她藏好那把钥匙拉起麟儿,把那屋子的门依旧锁好。和麟儿四下张望着朝西院的那间仓库走近。
风已经急促的快要把人吹倒了。
这样的夜晚,即便没睡觉的人也会老老实实躲在屋里。外面,眼看就要下大雨啦。
崔文锦和南宫麟顺利地走进了密道。
“奇怪啊,”南宫麟接过母亲手里的火折子,借着昏暗的火光看着前方,“阿娘,前面原来是一条笔直的路,怎么突然多了堵墙?”
“小溪她们在哪儿?”崔文锦吓也吓死了,哪顾得研究墙不墙,心都快跳出腔子来了,若不是麟儿陪着,打死她也不敢到这里来。
“就在那边。”南宫麟带母亲朝那间开凿出来的暗室走去。
如他们第一次来时一样,门没锁。推开后,发现除了被绑在柱子上睡着的小溪小蛮,屋里已经空空荡荡。
咦,那些大柜子小抽屉瓶瓶罐罐还有那个带着面具的半仙哪儿去了?不过,眼下顾不上这些怪事。
“小溪,小溪,小蛮,快醒醒,你们快醒醒。”南宫麟跑过去一边喊一边想法儿解绳子。
还是崔文锦摸出早藏着的小刀,原以为要割裴雪柔身上的绳子没用上,结果在这儿排上了用场。
绳子割断了,小溪小蛮也清醒了。她们一时搞不清状况,差点就喊叫起来。
“嘘。”南宫麟和崔文锦赶紧提示。
待两个孩子明白过来崔文锦母子是来救她们的时候,立刻揉着腿脚龇牙咧嘴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跟在他们身后抓紧离开。这些天,她们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个地狱,可惜,从没找到过机会。
小溪着急问,“我阿娘好吗?”她这些天最懊恼的就是自己凭空失踪,正怀着身孕的母亲不知道该多么焦急呢。
“等会再说。”崔文锦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决断和勇气。从仓库出来后,迎着猎猎的风,她反而没先前那么害怕了。带着三个孩子警觉的朝雪柔那儿去。
开了门,雪柔看见小溪立刻冲过来一把搂住,哭着问:“小溪,你去哪儿了,阿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雪柔,先别说话,跟我走。”崔文锦打断她们母女的对话,她必须尽快把她们送出南宫府,不然一旦被发现可就全完了。
小蛮看出裴雪柔不对劲儿。但非常时刻不便节外生枝,她必须抓住机会跟紧崔文锦母子,从南宫府逃出生天。她打断小溪的话,催促她跟自己扶雪柔起来,看崔文锦依旧锁好小黑屋的门,朝南宫府侧门走去。
夜里的府门当然是紧锁的。崔文锦提前准备下的钥匙居然打不开,怎么回事,钥匙应该对啊。小蛮急的接过钥匙忙碌一番,亦是未果。
怎么办,看着高墙文锦心里发愁,都走到这儿了,难道出不去了吗。
可这稀里哗啦的锁匙响动已然惊动了守门人,他们可不是吃闲饭的。
“谁啊,大半夜的。”两人打了个纸灯笼抱怨,风太大,刚出来,灯笼一下就给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