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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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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着一盏油灯,一盏一盏的把每间房子里的灯都点亮了。一共176盏,一共39间房子。每点亮一盏灯,我都幻想下这间房子里的主人,他长什么样子,他多大年纪,他可有父母兄弟,他,他们都在何处……。是的,现在,这39间房子的主人是我,只有我,我叫欧阳仪。
我的爹爹欧阳阔,据说是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遥南国的大将军王。传说遥南因为他而平定,因为他才能分到三分天下的一杯羹,因为他,西鲁和北卫至今还不敢践踏已经内忧外患一团糟的遥南——虽然,他已经死了十年了。每到这时,我总是很恍惚。世人口耳相传的大英雄总是离我记忆中的爹爹不一样。世人道:欧阳将军英武非凡,貌若关羽,声似洪钟,可是我爹爹同我跟娘亲讲话向来低沉温柔,爹爹没有垂到胸前的长髯,也没有动不动就脸红脖子粗的毛病;世人道:欧阳将军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可是我爹爹的眉眼里向来都是带着欢喜和快乐;世人还道:将军夫人善妒,欧阳将军惧内。可是我娘亲从来都不是善妒的,我几次偷偷看到她挑着眉毛跟爹爹说:夫君若再娶,妾身也是愿意的。有个姐妹一同侍奉夫君,总不至于太冷清。只是爹爹总是揽着娘亲的肩,轻笑说:别闹。由此可见,是爹爹不爱热闹,跟娘亲没半钱银子的关系不是?所以,传说就是传说,说书的总是喜欢夸张。可我还是喜欢去听,感觉既骄傲又欢喜。
至于娘亲,她是我见过最最漂亮的女人了。这点,说书的先生倒是没有半点夸张的。我曾经以为娘亲是柔弱的,直到十年前那次,我才晓得娘亲有多高深。那年,我六岁。其实故事很老套,遥南国的大王中了北卫的反间计,在爹爹即将出征的时候将他锁了去,连带我跟娘亲一起投入了天牢。七日后,娘亲在天牢里听到了爹爹被遥南大王以叛国罪名处死的消息。起初,娘亲很安静,她抱着我说:暖暖,你爹爹同我讲过,将军的结局往往有两种,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冤死狱中,自古如此,这是命。谁都怪不得。大不了,就是我们随了他去罢。但是,当她听说爹爹是被大王挑断了手脚筋后锁住了琵琶骨悬挂在都城墙上流血而亡时,我听到了不像是从娘亲那瘦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的高而尖利的吼声。顷刻间,娘亲嘴巴里喷出了鲜血。鲜血那样红,像一朵朵美丽的花瓣。娘亲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只是随手一扬一掷,花瓣儿似的斑斑血滴便化成了片片刀锋,无声无息的割断了天牢里狱卒的喉咙。就这样,我们走出了天牢。就这样,娘亲走上高高的城楼,取下了爹爹的身体。我跟在娘亲身边,只记得一直走一直走,我们后面总是有一群群拿着刀剑的士兵,可是他们却从不敢靠近。直到第八日上,娘亲终于一个趔趄的将自己跟爹爹摔在了雪地里,这才回过头来看看跟在我们后面的人群。娘亲只是轻蔑的笑了笑道: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送死么?说罢她抓起了一捧雪,又是随手一扬。我只看到一双双惊惧的眼睛,然后他们就慢慢倒下了。我哭拽着娘亲的衣摆,娘亲轻声的安慰我道:暖暖,不怕。娘亲深深的亲吻着爹爹,用雪水将爹爹脸上的血污擦干净,又替爹爹拢好了头发,将爹爹抱进了她用双手挖出的深深的坑里,然后对爹爹说:阿阔,等我。我以为娘亲也要去了,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呜咽声,手里却攥着娘亲的衣摆,想把她从坑里拉出来。娘亲回头望了望我,微笑着从坑里走了出来,然后将坑填好,上面附上雪,看上去好像什么痕迹都没有过,然后带着我离开了。
就这样,走了三个月,我们来到了西鲁。三国里拥有最广阔土地却最多风沙最少人群的西鲁。娘亲告诉我,我们要回外公外婆家了。娘亲说,我的外公外婆待人很好,他们会很喜欢我的。家里有很多的哥哥姐姐会和我一处玩,我会很欢喜。我有一个美丽的姨娘,叫霞飞,她也会很疼我的。最后,我们来到了一片环绕着雾气的竹林前。娘亲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的看着我,像是要把我印到眼睛里一样。她将一块蝴蝶形的玉坠子挂在了我的胸前。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脸色苍白的透着光,她说:暖暖,娘亲想睡一会儿,不如你进去叫外公外婆出来接我们好不好,他们就在竹林后面。你闭着眼睛直直走进去就到了,好不好?于是,我闭着眼睛走进了竹林。鼻间是似有若无的花香,脚下却总有冰冷却光滑的东西游弋着,我不敢睁眼,一直走,走了好久,直到听到耳边潺潺的流水声。我看到了一个村落。每家每户门前都开着漂亮的鸢花,好美好美。我走进了最大的房子里,因为娘亲说,那是外公外婆的家。我推开一扇一扇的门,可是却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娘亲说外公外婆都是很慈祥的人,娘亲说我会有很多很多的伙伴,娘亲还说,我有个美丽的姨娘叫霞飞,可是我,谁都没找到。我决定回去找娘亲。来时的路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只有闭着眼睛再重新走一次,直到天黑,我才找到娘亲。她果真睡着了。我坐在她身边三天等着她醒来,她没有。我坐在竹林外三天等待外公外婆或者其他什么人来认领我,也没有。我想,或许我可以先把娘亲移到舒服一点的地方睡吧,比如,娘亲的娘家。晨雾中的竹林很美,影影绰绰的透着阳光,我一点一点拖着娘亲,终于看清楚了脚下游弋的是一条条吐着信子的蛇。我很害怕,可是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我想摇醒娘亲,可是娘亲却沉沉的睡着不醒过来。远远的游来一条粗粗的黑白相间的蟒。瑟瑟发抖的我闭着眼睛,屏住呼吸,挡在了娘亲前面。我以为我要死了。可那条巨蟒却绕过我盘在娘亲身边,用它的头轻轻的靠在娘亲的肩膀上,一次又一次的,像是要唤她起来。最后,它将身子探到娘亲的身下将她驮了起来。我跟在后面紧追,我怕它在准备过冬的粮食。在外公家门口,它停了下来,又将娘亲放好。我灵机一动叫它:霞飞!它什么反应也没有,我想我猜错了,原来它不是我的姨娘。我再叫它:花花!它果真游了过来,用它的头蹭蹭我的手。我猜对了。它是娘亲儿时的玩伴,叫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