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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七 ...

  •   [七]

      翌日,天刚擦亮,房门轻开三指宽的缝隙就停住了,追命顿时惊醒,察觉背后轻动,倏地起身朝着瑟缩出门的甘祁涵笑道:“你自回去,且放心,保你不会受罚。”

      甘祁涵点点头,打开门请追命进房:“多谢官爷,您请进来,外面天寒。”

      一刻后,琅玕箐榭的马车来了。

      车行出驿馆不久,马突然嘶叫一刹,刚落到车顶上的追命不由嘿笑,动物倒比人灵性多了,也不知是不是发现拉的车稍沉了些。

      又过半个多时辰,琅玕箐榭已然在望,只见粉白院墙半遮着内中楼阁,看来似处颇雅静的宅子,谁能想到竟是红尘营生的地方。

      鸨母和宅院相称,无半丝的俗艳意思,瞧来是徐娘未老,风韵岂止是犹存。

      也已不能算作风韵,倒近于风神了。

      她一见追命——还是自己开窗将追命迎进屋的——便屏退侍婢,自将酒壶酒杯拿给追命,淡淡一笑歉然道:“不知刘大人所邀贵客竟是追命三爷,未备佳酿,奴私藏的酒,恐难入三爷眼目。”
      追命目中闪了一霎清光。

      他已经比甘祁涵早进琅玕箐榭,只是没有立时来找这鸨母,中间所差,不过片刻工夫而已。

      追命开门见山,女子知晓的却好似更少,说是自己出行到望江,正巧看见合适买下的孩子,至于来路从未多想,往前的事情更是一概不知。后来又将那阿平找来询问,也没得着。

      许是不知,许是不愿说,追命也不能强行撬开别人的嘴,更不想在琅玕箐榭久留,嘱咐过不要责罚甘祁涵便匆匆拜别。

      酒自然是未动的。

      他飞身离开时,还瞥见甘祁涵在门口向他行礼。

      ***

      “事是这样,有主意没有?”

      “的确该去卢长生那里再看看,万一是他暗中捣鬼,将府里孩童卖人谋财,那太也可恶……对了,”铁手一拍膝盖喜道:“我之前在他府中曾见过两个说定夫家的女孩子,也说了一两句话,咱们去到那,可以此作借口问询。”

      “如此当真好。”

      铁手忽又摇摇头:“只是——”

      “怎么?”
      “当时仿佛有他家奴仆在场,万一卢长生警觉,怕就不会有所行动了。”
      “总好过无,权且试他一试。”
      “嗯,如若是他作怪,只盼就此现出真形。”

      二人要赶去望江,入夜还在疾奔,不意外错过了宿头,便沿河边找块干净无风的地方,生起火来将就过夜。

      晚饭也拖到这时候才吃,正是从凌涛楼包走的羊肉馒头。烤之前追命又不知从哪掏出一个油纸包,铁手凑过去看,瞧里面包了个油亮布骨朵。

      羊肉馒头表面经它一涂,再烤时嗞嗞作响,烤热了张口去咬,似乎比在店里还好吃些。

      “哎,”正经事议完,馒头也吃没了,铁手忽然对别的事情生起兴趣:“那样的妓馆,是什么情形?”

      普通的窑子花楼他们都进过,男妓阁子,经这一回当推追命为第一人了。

      “二哥想看?可太容易了,京城杭州要么别个富庶的地方,或者再往南,随你去打听,还怕没有门路吗?”追命随手挑了挑篝火,揶揄道:“我却不陪你。”

      “只问你什么模样,又没说要去……我哪会想去瞧这些。”

      “没特殊,和寻常花楼一般,那些男娃娃连穿衣打扮都像姑娘。”

      铁手闭着眼皱起眉想了想,猛地一晃睁开眼来频频摇头,哭笑不得道:“罢了,想这做什么。”
      他只是突然记起来,姑娘家的衣衫自己好像也穿过一回,还是套喜服。

      咿,想多了怕要发噩梦。

      在铁手一睁眼一闭眼之间,追命已然悄无声息地挪到他左边,也背靠那块石头坐好,眼前篝火跳来跳去煞是好看。

      “游夏,”他扭过脸死盯着铁手给映得泛光的眼:“咱们——”

      铁手将眼珠转到一侧,斜睨着截道:“少说有两个月未曾见面。”

      “这样久了啊。”

      那一声笑叹,低沉的尾音被堵在了齿间。

      追命只觉得铁手的头发都让火光照成金黄色的,在眼前晃得人发晕。

      结果那人吻尽兴了,竟然靠着石头出溜滑倒在地上,躺牢靠了还不忘把脸埋在没光的暗影里,然后以一种颇有点强硬的语气嘱咐道:“下半夜换我来守,记着喊我。”

      “唔,”追命喝口酒低声应了。

      ***

      追命只听呼吸也晓得铁手没有睡着,况且他口鼻喷出的热气已让自己腰际腿侧的衣衫都渐渐发了潮。

      于是手不由自主地爬行到了那人脖子,再往上一点,贴着发根倒扣进去。

      铁手的脑袋晃了一晃,河滩的草叶搔着他耳朵眼,痒得很。再者两只手都当作枕头垫在脸下面,仍嫌不够高。

      最扰人的是追命身上的味道。

      他换了许多吐息的方式,非但避不开那柔和却苍郁的气味,反而越贴那人越近了似的。铁手放弃般重重喷一口气,闭紧眼,额头又向追命腰胯的暗影里躲了躲。

      脖根那只手忽然覆住了后脑,带着一种揽托的力量。

      “枕着。”

      铁手任追命托着自己的脑袋安放在腿上,脖子转动几下很快找寻到最舒适的位置,确乎比睡在地上好得多。甚至于越发明显的、追命身上藏不掉的体味,在微凉的夜风中竟无由堆砌出层层包裹的温敦。

      “过子时喊我。”

      他决心要睡了,故而又谨慎地嘱咐一遍。

      “好。”

      追命答应着,一掌盖住了铁手已然闭合的眼睛。

      ***

      那双眼再睁开时,果不其然看见河面上泛起了清晨特有的朦胧,远处树杪也几已可辨了。

      “你又……”铁手叹了半声,转脸盯着追命冒出胡茬的下颌:“咱们还要赶路,不歇怎么能成。”

      追命低下头来看,只嘿嘿地暗笑。

      这两天他奔波不停,确感疲乏,但单是费力罢了,铁手却不同,上一件案子与人斡旋虞诈的颇辛苦,该当多养养神。

      可昨晚应承了,现下又食言,自己既不占理还是莫要驳嘴的好。

      铁手一骨碌坐起身,脱下罩在最外的衣衫,出手快不见影地将追命一裹按到肩上。夜深露重,那人就着单衣,早已潮透了,裸露在外的肌肤碰到都是凉的。

      “我不——冷…”

      “知道,”铁手说着只将人又拉近了些:“天色尚早,也不必多,你睡半个时辰再走。”

      “欸我有分寸,当真乏了自会说与你,不需睡。”

      “……三师弟。”

      无怪铁手次次都用这法子,细数下来只剩它尚可见效。

      待二人收拾妥当启程时,天边已浮起了橙红。

      *

      卢长生,是个近十年来在望江名声渐起的大善人,最常有的善举便是扶助孤弱,家宅偌大,收养的少年青年也不少,逢年过节或是天气好时,还爱风风火火带出去游玩。他不但供给这些孩子的吃穿住行,还常请托人帮未婚未嫁的说事,便是有想经商的想念书的,也一应资助。

      铁手上回查了这人底细,知他年轻时虽有恶行,现如今却是有口皆碑,又在庐府住了几日,认为全无问题才将孩子寄养在此。

      谁知再来竟是为这卢长生或许有的隐恶。

      “莫叫他知道我是哪个,才好问琅玕箐榭的事。”
      “好,那这葫芦先不要了罢,否则可叫人一眼看破身份。”

      “不须你说,我也晓得,”追命嘿笑一声,拆下葫芦递给铁手,扭转脸去颇有点不舍地哀叹几声:“扔远些。”

      咔嚓嘎吱咔嚓,铁手的动作已比上次熟练许多。

      葫芦弃了,再找间寺庙点香熏了熏好似浸过酒的衣服,他们便往卢长生那里去了。快近卢府门前,追命突然吭咯咳嗽几声,张嘴出来的声音都发哑,这才一抖擞肩膀,威势赫赫晃着摆步走了去。

      铁手跟上去前还愣了刹那。

      看门的还认识铁手的相貌,知道是极重要的人,一面着急通报,一面将二人迎进了主厅。追命刚在厅里站定,还未及四处打量完,已听见传来阵凌乱的脚步声。

      原来是群仆人抬着个软轿,托着饮水痰盂等等零碎,急火着跑过来。

      轿上坐的便是卢长生。

      饶是铁手之前已说过卢长生样貌不算寻常,要他莫太奇怪,追命乍一见仍旧挪不开眼。

      倒不因为丑,主要是那人怎么瞧都像恶棍无赖。

      别说,往前数三十年,卢长生还真是此地臭名昭著的地痞流氓。那时他的名字是卢常胜,镇日里做些坑绷拐骗的勾当,有钱就去赌,没钱便白嫖。后来终于招惹上了厉害人物,给从头到脚打了个通透,牙揍掉一半,腿筋斫断了,耳朵没了一只,半边脸还让烟熏火燎得焦黑,右边眼皮黏住了似的睁不开。

      要不是当年住在这的卢善人救他,真便没命了。

      老卢善人看他有悔过之心,又因着自己无子,正好卢常胜亦是姓卢,索性收作了义子,临终时更将家产托付了,只让他好继续行善,以赎功德。

      卢常胜因而成了长生,一是感谢活命之恩,二是求个吉利。

      “下人不懂事,怠慢了铁二爷大架,”卢长生左眼转向追命,头也偏过来疑道:“这位好汉却没见过?”

      “卢员外,这是叫作‘啸林无影虎’田静飞的,”铁手头也没回,拉着追命推到前面来,笑吟吟又道:“铁某朋友,来路上碰见,正巧也要拜访贵府,在下便请着一道来了,您莫见怪。”

      这话原是没和追命商量过的,只是想起他来路上颇有气派的样子,随口胡诌罢了。那人一听名号,心里暗自发笑,脸上却特意装扮出些傲睨一世的神色来。

      ——啸林无影虎,嘿,怎么不叫沙河多脚龙。

      卢长生瞥瞥追命,显是没当回事,客套几句素闻久仰便没了后话。

      想他吃够了打架的苦头,而今痛改前非从新活过,看见匪气重的莽撞江湖人,大概心里也是颇不以为然。

      “见过卢老爷,”追命竟也只匆匆回了一句,就低下头狠揉起鼻子。

      卢长生身上潮湿腥膻的霉味太重,嗅来不爽,追命他鼻子蛮灵,只是冲进来的味道太浓烈时,鼻孔总羽毛扫似的发痒。铁手嗅觉也极好,但没有这爱打喷嚏的毛病,所以他不露痕迹地又将追命拽了回来,还自然而然地拦在了二人之间。

      可惜他没料到,卢长生大概最近抱恙在身,口气颇重。

      怪不得追命和怕生似的一劲儿低头。

      ——且慢慢地挪到椅子边坐下了。

      于是铁手的视线只得一直紧锁住卢长生那排金晃晃的上牙,看着金光飞闪,多少能消磨点冲入鼻腔那股带着陈腐味道的臭气。卢长生却对自己休戚与共的口气很是习惯,似乎还因为平时能够交谈的人不多,直冲着铁手喋喋不休说了许多才要人奉茶。

      话题没甚大趣,听到后来铁手都觉眼前发昏,好不易找有了打断的时机,不想卢长生忽而止住话头,转而深思又颇感慨地看着追命,点头摇头叹个不停,直似才意识到这是个活人。

      追命心中奇怪,偏愈发作出百无聊赖的样子,在椅上瘫作一片,简直立时便要睡去。

      铁手见状,后退几步探手推了推他,待追命打个呵欠直起腰板,才又朝卢长生笑道:“敢问员外何故感叹?”

      “唉,我起初未着意,这回细看了田大侠,方知有眼无珠,还当是什么不入流的草寇,原来真个好腿脚,唉,怠慢了。”

      说着,他轻轻地敲打抚摸起了枯瘦的双腿。

      追命眼里蓦地带了点感情,这时卢长生又殷切地说:“铁二爷自不必说,田好汉想来亦有许多英雄经历,恳请二位赏在下薄面在此多留几日。”

      他转向铁手接着道:“铁大人前来怕是有公事,在下自然全力配合,住在这也可桩桩件件问清楚啊。”

      卢长生脸上很有些老人家特殊的热切期盼,看着就叫人不好拒绝。

      “员外好意,铁某却没有公事,也不叨扰了,此来是要探几位小友,”他指了指放在追命手边的三提锦盒:“送下东西便走,还待与我这老友去会会他兄弟。”

      一说不是为办案,厅中气氛登时轻松许多,老者脸上竟堆出几层皱褶。

      “二爷原来是为日前住下的单炎和于阿逢,我这便找人带他们来。”卢长生即刻找来个下人,轻声吩咐几句又笑道:“要我说啊,二爷还是赏光,咱们喊上这些孩子一齐吃餐饭岂不好么。”

      铁手一见那穿着墨绿绸布料子的管事,心下更确定几分,上次他送人来,在后院与那两位待出嫁的女子说话时,身边便是跟了这个人。

      “还是不叨扰惹嫌,田兄先前也说备了饭菜,铁某已应下——”

      “无妨无妨,”追命忽然截道:“俺是粗人,吃的也是粗茶淡饭,铁二哥还是答应了卢老爷,也好让俺瞧瞧大户人家的吃食。”

      “欸,田大侠话虽万般不妥,单凭他说要留,我便觉得有理,二爷莫再推辞啊。”

      铁手摆出苦笑看看追命,又扭脸朝卢长生重重点头,算是答应了这餐晚饭。

      没一会儿那墨绿衣衫的管事领出两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童,正是铁手早前在五叠岭带走的单炎和于阿逢。二人一见铁手欣喜非常,扑过来直喊恩公,又像在躲铁手对面的庐长生。

      铁手拍拍他们的新衣,又按上二人肩膀捏了捏,反手一指追命道:“去找那个大伯,带来些你们爱吃的点心。”

      路上才买的点心和小孩子的玩意,花了铁手不少银子。

      单炎和于阿逢飞快跑来,追命趁手一拎,便将小男孩抱了起来,只剩个小丫头摇晃脑袋瞧来瞧去。

      “哟,小炎哥,你胆子差别去瞧他的脸!好长的一道疤啊,怪吓人的。”

      追命刚把单炎放到腿上,那小子一听于阿逢的嘱咐,立刻把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死死闭了起来。
      卢长生哈哈笑道:“田兄弟莫在意,这俩小东西,看见我也吱哇怪叫,到处乱躲,说啥也不敢瞧。”

      这人说话,留心措辞还好,但凡一不在意便露出许多从前莽烈的作风来。

      “不碍事,”追命故意瞪起眼,虎虎地对着于阿逢,咧嘴嘿嘿道:“你这小丫头,怕不怕俺来阵大风把你卷跑。”

      于阿逢明显吓住了,望着追命纹丝不动,小脸还呆鼓鼓的。

      ***

      又没多时,卢长生便说个失礼告辞,道是要先去请郎中替他按摩手脚,晚上才回来一起吃饭。他的软榻还没完全离开正厅,追命已将腿上两个小娃一提一个推到铁手怀里,疾走几步去赶卢长生。

      “恩公,那大伯干啥去啦?”
      “不管他,我问你们,要是我带你们走,可愿意跟我走么?”
      “那以后就跟恩公住在一起吗?”

      铁手沉吟一下,正想回话,于阿逢忽道:“哎哟不行,小炎哥害怕,跟着恩公说不定又要再见那位伯伯。”

      单炎猛然点头。

      “那我再找人家,只怕没这个房子大。”

      于阿逢还在犹豫,单炎已怯怯问道:“还是吓人的老爷吗?”

      “不会。”
      “那我们跟恩公走。”

      “好,记住了,待会吃完饭,你们只嚷着要跟我离开,”铁手伸指头在他俩嘴上虚点了点:“千万莫说是我的主意,不然走不得,又要每日瞧着卢老爷了。”

      “我们可听话,绝对不说。”

      两个孩子答应得兴奋,铁手又开始忧虑几时给他俩说明编谎唬人不算好事。

      另一边厢,追命跟着庐长生直到那人卧房门口,下人陆续走了,唯留着郑管事和待命的郎中,追命将两只手搓起来,眼神还犹疑地瞟卢长生。

      “田兄弟还有事么?”
      “这…唉呀这……”

      他眼神扫一扫郑管事,又扫一扫郎中,庐长生领会了,挥手将那二人赶了出去。看他举动干脆,竟仿佛与“田静飞”有些些对路。

      “这下可但说无妨了?田兄弟想必有紧要事情。”

      “唉,”追命先深深叹口气,又似抛却了什么抹脸道:“庐老爷如此干脆,俺再腻着倒惹人厌了,小人来是得了湖州阮妈妈指点。”

      庐长生神情顿冷,抬起缺了根拇指的右手决然一摆:“田兄的话我听不懂。”

      追命慌忙做个深揖,手里不知何时已捏住个钱袋——二个时辰前,这沉甸甸的锦缎小囊还挂在铁手腰上。

      “俺看了阮娘那里的少爷们心痒得很,千般恳求才知道来找卢老爷,求老爷赏个门路,小人愿以万倍银子感谢老爷大恩。”

      “你,”庐长生右眼缝似乎闪出一瞬微芒:“你和铁大人是朋友,不知这事有违律法么?”

      “卢老爷哪里说话,俺求您说桩媒罢了,两方定妥俺雇轿子来迎,官府凭啥管人私事。”

      “你走吧,”庐长生又一摇头。

      追命垂下面孔,眉毛微挑,嘴角也拗起来,谁知那人又悠悠道:“田兄弟,别忘了拿自己东西,以后可常来往。”

      ——二哥的银子算是赔进去了。

      追命转身离开,走到门口随手一抛将钱袋扔进了庐长生怀里。

      ***

      到了吃饭时,那两个孩子任凭怎么说都不肯坐在庐长生对面,庐长生也不怒也不恼,闪着满口金牙哈哈乐道:“你们坐到我这边来,免得吓哭鼻子。”

      铁手和追命既知彼此事情都已办好,听他这话不禁担心起单炎和于阿逢的安危,转念又想卢长生总不会当着公差的面犯傻,眼神一交错,俱未强加阻拦。

      却没想到,这将少年郎卖去为娼的伪善人对小孩子竟极有耐心,他俩说要吃什么不吃什么都帮忙取拿,时不时还嘱咐几句饭桌上不要失礼。

      他一副恶人相貌,静下心来与娃娃说话却轻声细语,像真怕惊吓了他俩。

      将之看在眼中的铁手追命二人,疑惑唯有更深。

      一顿晚饭,因那庐长生全副心思都在教导着单炎于阿逢乖乖吃饭,铁手始终未插进话去,好在饭局将了,两个孩子顿时忆起铁手的嘱托,一齐劲儿地嚷起来。

      要跟着恩公走。
      要跟着恩公□□巧的点心。
      要跟着恩公去买有趣的玩意。

      铁手作势又往怀里掏出两个锦囊,拿在手里一脸歉意地对庐长生道:“卢员外,你看我记性多差,前次叨扰应承了送贵府齐茵和林红二位姑娘几副戒子,白日里都忘了问。”

      他表情更诚恳:“一点薄礼,是从她们家乡请匠人做的,只望添作嫁妆。”

      庐长生面露难色。

      “二爷来得迟了,齐茵许给鄜延行商,林红嫁去了肇庆海客,在下想见也难。”

      铁手却和气一笑:“已经出嫁自然是喜事,铁某不愿欺人,还请员外告知她们夫家所在,日后找去探望,也好将这承诺兑现了。”

      “二爷情重义高,稍待一阵,要郑乐查查。”

      等到铁手追命领着两个小娃儿出来庐府厚重的木门,怀中还真揣了一封写着信息详细的信。
      “总得想办法尽快安置下他俩。”

      追命晃晃胳膊,抓着他指头的于阿逢就跟着摇一摇,铁手来回瞧几眼单炎于阿逢,思索着喃喃道:“也不知他是先派人去找阮宓秋,还是先去断了我找那两名女子的路。”

      甫想到此,铁手不由喟叹:“这卢长生能将男子卖去男风馆,就也能把姑娘卖去花楼,恐怕她二人处境不妙了。”

      “那也未必,男妓毕竟隐蔽,花楼落籍就麻烦许多,我若是他,为了赚钱,不如直接卖去大户人家,当作嫁走便是,查都无处查。”

      两人这几句话说得都窃窃,不欲让小孩子听见,铁手抚着下颌叹口气,也不再多言了。

      追命眼神微转,忽而笑道:“有件事,我心里不平,非要给你说。”

      “嗯?”

      铁手一怔。

      “下次编个好装扮的诨号,什么无影虎,听来都发臊,二哥看我从头至尾哪里虎了?”

      “那几步路走得可不是虎虎生威,”铁手知他逗乐,故也哈哈笑答:“你若不乐意,咱们拟些个脾□□迹俱全的人,再要假装,也还方便。”

      “这件事说下,还有一件,得要你知晓。”
      “还有?”

      追命默不作声,将腰拍得嘭嘭直响。

      “老三,刚吃完一桌大餐,你竟又饿了。”铁手暗笑,偏不提酒葫芦的事情。

      “嗐,什么胡话!”
      “回京我亲手替你整制一个,赔罪。”
      “好,铁二爷大丈夫言而有信,可不许赖了。”

      铁手笑模笑样地点头,半眯起眼瞥几眼追命,终于是忍不住朗笑起来。

      一个笑,勾得另一个也笑,正当两人不能自已时,清爽的晚风中弱弱地飘起一声轻呼。

      “大伯。”

      追命突觉得手指给用力扯了几下,铁手却倏然发现眼前的人消失了,低头一看,追命正抱膝托颌地蹲在地上,笑嘻嘻看着于阿逢。

      左手刚好挡住面颊的长疤。

      “什么事?”
      “你看天上。”

      天上?

      他应声抬头,只见夜色已浓,但胜在晴朗,故毫无阴沉之感,月亮亦不慑人,漫天星彩熠熠,很好瞧。却又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片晚上的天罢了。

      追命看着,心中已在琢磨该要怎么回话。

      于阿逢却不想听他说的模样,两手抓住他的腕子往下拉,看见追命正脸才得意洋洋地眨起眼睛,仿佛发现了惊天秘密。小女孩的声音宛如蜜糖溶在温水里,团团缕缕地化开。

      “亮闪闪,像不像你的眼睛!”

      ——像。

      铁手心里应道。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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