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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九 ...

  •   [九]

      很多人怕黑,也怕深沉的夜色,因为陷身其中时,看不远,甚至不能够知道面前是一堵墙还是无底的深渊。

      郑乐喜欢黑暗,更喜欢在黑暗中隐藏自己。

      他轻功好,眼力亦十分够用,只要有地方藏身,那他就永远在暗处。

      暗处便是先机。

      所以他一出手已斩断了烛火。

      铁手身上却正映着月光。

      郑乐控制着呼吸,渐渐湮灭了自己最后一丝存在的痕迹。

      铁手仍站在淡淡的清辉中,不动。

      他甚至好像仍在笑?

      郑乐发动了。

      铁游夏是一流一的高手,自己并无必胜的把握,何况此来是为了杀人又不是比武,死路或生路只能走一条。

      郑乐身上背的是死令。

      或者做完该做的事回去复命领赏,或者死。

      郑乐没有别的选择。

      他只好——

      跑!

      先跑再说!

      可是怎么跑?

      刚好这屋子有两扇窗,又大敞着,问题只不过是窗户在铁手身后。

      那个人还气定神闲地正堵住自己的路!

      郑乐已开始打心底里厌烦这个正人君子模样的捕快,他暗暗咂了咂嘴,声音细小得虫鸣一般。

      立刻,窗户那方向射来两道迫人的目光。

      ——却并没有看到郑乐身上,他趁这眨眼功夫,已然贴着地皮冲到铁手脚下,等那人眼光向下一瞥,郑乐又嗖地往上直冲飞起。

      郑乐像条会游水的蛇,悄无声息地顺着墙边到了东北墙角。

      铁手和窗户在西南,他现下离铁手和出路都更加远。

      但郑乐已然十分靠近置在东侧的床,那上面有两个毫无抵抗力的孩子正缩在黑漆漆的床帏内发抖。

      于阿逢和单炎都怕黑,单炎简直能在黑暗中尖叫出来。

      现在他俩更觉得浓黑之中有股寒意。

      ——趁方才“游”过来的时机,郑乐已将切入烛台的短剑重新摸回了手里。

      剑尖在床柱上刮擦了一下,刺耳的声音激得单炎猛地哆嗦。

      他好冷。

      好像有人把他的肉从骨头上一点一点削下来。

      “小——”于阿逢想叫,刚发出头个音便再也喊不出,但压制她的力量并不凄寒可怖。

      晴天走在山林中,身旁有风,地上有斑驳的树影,脚边还有一道山溪。

      于阿逢闭上眼就能看到光。

      “郑乐,勿要自寻绝路。”

      铁手说得很慢。

      于阿逢的耳边仿佛有风吹过。

      郑乐持剑的手僵住,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就是再难以将剑尖下移哪怕一分,好似这短剑亦钝得很,木头也削不顺畅。

      这是什么邪门内功!

      他忽然吐气,纵身上跃,整个人缩成团点在屋顶上,然后甩手将两柄短剑朝着床丢了过去。

      ——朝着于阿逢和单炎的脑袋丢了过去!

      铁手的内劲太骇人,不把他引到这边来,自己怎么跳窗?

      剑一出手,郑乐便对着铁手冲了过去,他已贴过地游过墙,不换个身法真未准能奏效。郑乐像个被掷出的沙包那样飞来,铁手反而要躲他。

      否则赶不及救于阿逢合单炎。

      唉,他若早关上窗守在两个孩子身边就好了。

      郑乐感觉自己的计划即将成功。

      窗口已在眼前。

      但那救命的窗户怎么招鬼似的关上了?!

      一瞥间,郑乐只来得及看见窗扇挂了一把黄铜锁,锁头两端指印赫然。

      有鬼!——铁手奔过来前身后明明有明明的月光!

      郑乐急速后越,身形模糊了透过窗棂照进来的缕缕清光,他又隐身在黑暗中,离屋子大门仅仅半步之遥。

      半步,郑乐就能跑出这间屋。

      他的计划果然成功了。

      功败垂成。

      门拉不开。

      也不是完全打不开,但门给顿了顿,只刹那工夫,他后颈掐上了一只手。

      铁手。

      一滴汗从郑乐的额头顺着眼角滑到嘴里,又涩又苦又咸,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弹指间所见的、当作月华的玩意,实是铁手吸敛的月光在出手的瞬间暴涨了出来。

      幸好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想与这样的人正面相抗。

      铁手的手从郑乐的后颈挪开,清风拂柳样拍住他几处穴道:“你没想伤他们?”

      当然没想!

      那两剑刺下去连床板都伤不着。

      他郑乐不疯不傻,此时伤了两个孩子便是与铁手为敌,那就相当于惹上四个甚至更多要命人物,这等折本的事情他才不做。

      “……我知道二爷心切,片刻之间必定先出手救人,断不会管我刺到哪里。”

      “没说错,但你是卢长生手下,方才又惊吓了两个无辜幼童,我不能放你走,”铁手一笑:“你是想逃。”

      郑乐一口气叹了八辈子长,边叹边觉得被封住的穴道又给解开了。

      结果最后半辈子的气噎了回去:“铁大人既然不放我走,为何?……哦。”

      他还是未敢转身,铁手的声音便自后传来:“你要逃,无非是知晓卢长生此次必定落网,可是他做的事你也一样避不开,就算今天真跑脱了,不出五日,总得给寻回来。”

      “所以二爷是要给小人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只是要你把寄宿府中的孩子全找出来。”

      不然真翻遍全府去找,恐怕就要耽误时候。

      这时堵了两只鞋的门给推开,马刀凉走进来欠欠身道:“大人,已安排好了。”

      他那目光仿佛全然没看见郑乐。

      铁手笑道:“辛苦马头儿,郑乐,你是随我去卢府,还是跟马捕头去衙门?”

      “二爷,您说笑了,我又不愚。”

      走到半路上,郑乐看着笑意吟吟的铁手实在忍不住好奇,——他是觉得那人在笑,可真张嘴问出口,心里还是怯怯:“二爷,我还有一事想问。”

      “说。”

      “你怎知我其实是打算走门?”

      铁手笑着摇头:“我不确定,但我怕你反身折回去偷袭,随手便把门堵死了。”

      就在郑乐飞剑斩烛的同一瞬间,铁手气劲暗送,将他的两只鞋推到了门口。

      说来那对鞋也真是沉极。

      郑乐愕然苦笑:“小人一身功夫要是能偷袭追命三爷,此刻也不必在这跟二爷请罪了。”

      他这声音直比方才剑剃木头更难听。

      ***

      这便是追命来卢府路上发生的事,铁手尚未赶及告诉他。

      眼下他们还在卢家的园子里,包括于阿逢合单炎在内的少年们已叫马刀凉遣人带走暂时安置起来。

      守着郑乐的是衙里另一个捕头,姓梅单名个花字,本来今天不该当值,晚间亦是被马刀凉差人喊了过来。他一听是要跟四大名捕办案,百忙之中还重新梳了头。

      就是在卢家下人将铁手追命的端倪查清回报卢长生的短短时间,追命已然去官衙打了个来回,将所需的人手和事情都讲清楚了。

      望江平和的日子多,当差的人里面只马刀凉有过正经办案的经历。

      追命又嘱咐了小梅捕头几句,便和铁手默契默默地走到处相对僻静的地方,他清清嗓子,上下打量三番四次,才眯起眼睛笑道:“得亏你在那。”

      铁手饶有兴味:“怎么说?”

      “二哥就有这等本事兵不血刃,化干戈为玉帛。”

      话说得铿铿,像是不容反驳。

      铁手偏做出惊讶样子摇头。

      “哪里哪里,你也有本事,夸我却像嘲我,”说完沉吟半晌,才又和声道:“我没受伤。”

      “瞧出来了。”

      月已西斜,满天星子也似乎暗了些。

      追命的眼睛还是那么亮。

      多情。

      他忽然将眼一闭,复睁开时眉毛竟皱起来:“我须得找个人。”

      铁手恍悟道:“带你来的那小厮让齐捕快他们领走了。”

      “是他……我需得亲自问他。”

      “应当也是卢长生信重之人,听他吐息确乎有内功底子,只是颇浅,”铁手颔首,思索着又道:“记得看他的鞋。”

      追命应了一声,立刻就掩藏到浓重的夜色中,留下铁手独自搔头——他还想说说原因呢。

      ——毕竟自己和郑乐斗智斗勇多么凶险!

      可惜追命毫无收获,那小厮和卢家其他下人没啥两样,只是跟随卢长生的日子更久些,甚至比郑乐都久。

      若非他不成器,恐怕卢府也不会有郑乐这人。

      ***

      “如何?他的鞋无异样?”

      铁手看见追命回来,脸上并无开朗神色,心下已清楚八分。

      “没有,为何要我看鞋?可把这小哥吓了一跳。”

      “郑乐穿了一双镶铁底的鞋,许是怕你看出他轻身功夫,我还当这人也藏了好本领。”

      追命摇头笑叹道:“是会一些极浅的运气调息之术,他自说是医他的郎中教的,这卢壮武,个子不低,身体却极差。”

      “卢……本名叫什么?”

      “说也是卢长生捡回来的孤儿,单这一个名字。”

      恐怕是连生身父母给的名姓也不乐意要,反正卢长生这里又不会有收养进府之人的名册,他心里只把自己当作卢壮武,才好安安稳稳地从新活过。

      可是卢府就此散了,往后这些无依的人又该怎么办?

      说来他也是自小被卢长生收养的,却做了仆役,和那些被他称作少爷小姐的少年命运相去又岂止甚远。——也许是因为他样貌太难看了,才无意避免了另一种灾祸。

      像卢壮武这样,年纪不小却无一技之长的男子,又样丑,生路少多了。

      念及至此,铁手琢磨着待事情查清,须看看卢府的下人们往后生活有无着落。他们若未掺和作恶,俱是贫苦百姓,营生也艰难,能帮便帮罢了。

      “二哥,我打算去湖州一趟。”

      “要将阮宓秋和那个…甘祁涵带来?”

      追命跃上铁手身边的假山石上,喝了口不知从哪找来的酒,看着渐浅的天色吐气道:“我方才拐去小梅花那,郑乐看来也不知人具体都送去了什么地方,便是最近的林红齐茵,他也只晓得是往西去了,据说之前有些女娃也是想办法送到西边,”

      铁手向石头上一倚:“我去问问?”

      “恐怕难,小梅花套得差不许多了。”
      “也罢,你歇片刻再返湖州。”

      追命拍拍手边的陶坛子:“二哥说笑喽,这哪里耽误得,喝完酒就走。”

      铁手毫不犹豫跃到石头上面来:“你——欸,拿着。”

      卢府是大户,大户的特征之一乃是厨房常年有各样吃食,铁手刚才那一劝大约也是垂死挣扎聊胜于无。

      于是追命拎着满包袱环饼肉馒头上路了,临走时还得铁手郑重赠了八字箴言。

      “能睡就睡,早去早回。”

      然而他俩都没料到事情会这般不顺遂。

      阮宓秋没找来,待追命回到望江,惊闻卢长生已经死了。

      总不会是畏罪自杀罢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章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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