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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回 惊巨变奇计擒贼王 ...

  •   本回诗曰:
      霸王逞凶阿房山,董卓横行未央殿。
      乱世由来少仁主,辣手如何享永年。
      话说高欢正在伤感难禁,却被一曲破空而来的渔歌扰乱思绪。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位长须老翁轻驾扁舟,引吭而来。但听他壮声清越,余音袅袅,高亢处好似径入云霄,足令游鱼出听,驷马仰秣;低回时又若直下九幽,几可摧心裂肺,直欲教人肝肠寸断。
      入耳听来,胸腹似有万千波涛也随这曲子起伏不定,高欢大感非同寻常,当即拍马上前,欲待见礼。
      顷刻间,扁舟渐渐靠岸,那老儿将缆绳胡乱一系,便即轻巧巧跳下船来。高欢和他只一个照面,却不觉蓦地吃了一惊。
      却见他额头促狭,面色焦黄形似枯木;双目鼓起,白睛甚多几类鱼腹。两条眉毛似断似续若有若无,狮头鼻下三撇长须随风乱舞,竟然有些儿半卷半舒半黄半白。
      高欢看得暗暗称奇,心知奇人每有奇相,是以当下不敢怠慢,立即跃下马背,长身一揖道:“这位老丈请了,方才老丈所歌,清越非常,敢问乃是何曲?”
      那老儿闻言嘿然一笑,透着七分神秘三分慈祥,直从头到脚将高欢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不住颔首捋须,自顾自地道:“人中龙凤,果是与众不同!”
      高欢见他如此神态,听他如斯言语,不禁心中一动,更觉眼前老者殊非泛泛,于是再作一揖,微微笑道:“先生裂石之音,量致高远,
      晚辈高欢,不胜景仰,还未请教先生仙乡尊讳?”
      那老者听得此言,竟忽哈哈大笑,继而顿了一顿,才捋须笑道:“小老儿漂泊半生,四海为家,并无定所,如今行将就木,还从未得此礼遇。既劳将军动问,岂敢有瞒,方才之歌,唤作《女冠子》。至于小老儿贱名,实在有辱尊听,倒是不提也罢”。
      高欢听他笑语之中似乎大有深意,心下震动之余,料知世外高人往往语多隐晦,况对方已言尽于此,若穷根究底,却非智者所为。
      思至此,高欢拱手又道:“今日得遇先生,幸甚之至。未知先生肯否屈尊移驾,随我至舍下共谋一醉,晚辈也好多多聆听教诲。”
      那老者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却忽又叹了口气,慨然道:“将军美意,小老儿本不敢却,只是今时今日,却非长叙之机,还望将军见谅。”
      高欢还待说些什么,却听那老儿顿首又道:“方才小老儿所歌之曲《女冠子》,填词者乃是当世一位大贤,他日或许与将军有缘。小老儿就此拜别,还请将军勿以为念。”言讫,他又拱了拱手,竟不作丝毫停顿,转身飘然而去。
      高欢一时间有些愕然,却只得无奈挥手道别。待目送那老者走远,忽又觉心中空空荡荡,竟无一物萦怀。当下惊叹之余,将那首《女冠子》,又兀自回味了一番。歌中对西方佛家,对当今世态,虽皆不无戏谑揶揄,但字里行间饱含深意,仿佛群魔乱舞之际,犹见某种铮铮风骨傲然挺立,可谓字字珠玑,句句箴言,足令闻者潸然,识者扼腕。
      继而又思这作词之人有如此手笔,连方才神秘老者显见也是极为钦佩推崇,想必果然高人奇士无疑,他日有缘拜会,定要向他仔细讨教一番才是。这一番心随念转,情逐意动,一时间激起高欢万千豪兴,方才种种伤感情绪,竟得驱散大半。看看天色不早,他即跃上马背,调头返城而去。
      孰料刚一回营,却见兜头撞见段荣,但见他面带忧色,口称“主公,大事不妙”。一问之下,却听他压低声音道:“今日黄昏日角带晕,我便起了一课,卦象却是大凶,本自担心主公,而今主公既回,方才闻听太原王令百官明日一早齐往陶渚祭天,只恐应在此事,我心下不定,特报与主公定夺。”
      高欢虽然疑惑,但心知段荣向来稳重,且擅长易卜星象,所言多半应验。当下略一沉吟,顿即有了计较。
      次日晨鸡还未报晓,高欢即命段荣留营,亲帅娄昭、蔡俊飞马赶往陶渚。
      此刻方在寅时,天空非但无星无月,更有薄雾层层加重夜色,十步之外,几乎便美丑难辨人鬼莫测。他几人奔了约莫一盏茶工夫,却听前方马蹄声近,突出一队骑兵拦住了去路。
      高欢急忙收住来势,定睛一瞧,拦路者不是别人,正是冤家路窄的贺拔胜、贺拔岳兄弟。蔡俊怒道:“二位何故阻拦?快快闪开。”
      那贺拔胜并不理睬,贺拔岳阴恻恻一笑道:“对不住了高都督,哦,不对,高将军(高欢此时已经升为龙骧将军),我等奉大王将令,在此恭候多时了,今日祭天大典任何人未经相邀,一概不得进入陶渚半步,否则格杀勿论”。
      高欢见他兄弟面上具有几分得意之色,不由得暗叫不好。但当下迫于形势,却又不好发作,于是只得笑道:“原来是二位贤昆仲,却不知今日祭天大典,都有谁人参与?”
      那贺拔兄弟闻听此言,更是大为神气,贺拔胜怪眼一翻,大嘴一咧,阴阳怪气地道:“奇了,竟没人知会大王身边的大红人高将军么?晋阳宿将可是几乎都在呢!骠骑(尔朱兆)、车骑(尔朱天光)、我兄弟、侯莫陈兄弟,对了,连侯瘸子也在呢,哈哈哈”。
      他这一番话说得张狂至极,饶是高欢好耐性,身旁的龙兄虎弟却如何忍受。娄昭、蔡俊大怒,当即就要拔刀开战,却被高欢生生抬手挡了回去。
      那贺拔岳又出言哂道:“汝二人莫非是要比划比划么?”
      娄昭斥道:“阿斗泥休得猖狂,论单打独斗,尔兄尚可,汝还不是我娄菩萨对手!”
      贺拔岳瞪大了眼,被呛得七窍生烟,贺拔胜虽欲待夸口,奈何以二敌三,有亏无赚,没耐何只得忍气吞声。
      高欢不想过多计较,当下使了个眼色,便带领他二人假意折返。不料策马奔了片刻,忽听得远处惨呼连连,哭喊震天,继而隐约又闻一连串刀砍斧斫之声破空传来,声声凄厉,不忍卒闻。
      这几年沙场岁月,他三人虽然见惯了争斗杀伐,但面对此等惨状,还是禁不住心下哀痛,大起恻然。
      过得好一些时候,惨声渐止,他等怏怏无奈,正欲打马回营,却听一阵疾驰之声由远及近,细看时,却是尔朱荣在众将的簇拥下排沓而来。
      高欢无奈只得勉力平复一下情绪,拱手参拜。
      尔朱荣朗声笑道:“贤弟切莫多礼,今日送这帮废物上路,只因事起仓促,加之贤弟一向过于仁厚,未免心慈手软。是以未曾相告,还请贤弟勿怪!”
      高欢听他谈笑之间,竟将诛杀千余朝廷命官这样的辣手行为轻描淡写视若等闲,好似没事人一般,不禁心下暗叹,但口中只从容应道:“大王言重了,贺六浑岂敢。”
      尔朱荣一拍他肩,哈哈又道:“这帮废物一向只知中饱私囊、贪赃枉法,今日杀之,真乃一大快事!贤弟快随本座入宫,我等还须痛饮一番才好。”
      高欢口称“谨遵钧命”,心下却不由暗暗叹息:就算这帮“废物”个个罪该万死,然而人数众多牵连甚广,如此大肆屠戮,徒落残暴之名,于君究有何益?
      含章殿内,灯火一派通明,尔朱荣与众将大摆筵席,饮酒作乐。酒酣耳热,一名小校却报有新皇帝元子攸密函送到。尔朱荣极不耐烦地展开细绢一瞧,顿时变了脸色,随即又轻蔑一笑,将绢书随手丢弃一旁。
      众将大奇,尔朱兆好奇地拾起绢书,带着三分醉意两份轻佻,瞧着绢书嘻嘻念道:“我生不辰,逢此大难。前蒙抬举,勉力应承。然我愚彼贤,自登大寳以来,夙兴夜寐,日夜心惊。今社稷既定,天下初安,实再无厚颜忝列之由,还望将军早正位号,重定君臣之分,则天下幸甚,百姓幸甚,我亦幸甚。明光殿子攸亲笔。”
      尔朱兆还未念完,众将先是面面相觑,继而忽又纷纷狂笑不止,敢情日间屠戮百官,使得那新皇帝元子攸吓破了胆,这就要退位让贤了。
      尔朱荣对着众将环顾一周,目光缓缓落在高欢身上,徐徐问道:“今日之事,贤弟以为如何?”
      “方今宇内分崩,魏室倾颓,唯仰赖大王神威,苟延残喘而已。
      况大王此番拔乱反正,铲除奸邪,可谓是功勋卓著,威震华夏。若主社稷,实乃顺天应人之举,九州谁敢不从!”
      高欢想到日间种种所见所闻,实令人触目惊心,此刻听得他问,心中一动,有心试他一试,于是便不假思索,这一番话脱口而出。
      尔朱荣听得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几日异常反对自己称帝的高贤弟,今日却一反常态,第一个赞成。
      “贤弟此话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尔朱荣再三确认,得到的始终是满意答复,当下终于忍不住大喜过望,仰天长啸不止。
      尔朱兆、尔朱天光等人也听得一愣,待回过神来,竟好似自个儿要当皇帝一般,欢喜得手舞足蹈,若不是大殿有顶,此刻恐怕早已飞蹿而出。
      尔朱荣止了长啸,正要开言,忽见一人倏地匍匐于地,高呼不可。
      定睛瞧时,却是贺拔岳。
      尔朱荣眉头一皱,奇道:“有何不可?阿斗泥为何前后迥异,变化若此?莫非故意与本座为难么?”

      那贺拔岳被瞧得略微有些心虚,勉力稳了稳神,又忿忿瞧了高欢一眼,才道:“回禀大王,属下岂敢!只是此番大功初建,人心不稳,若轻易帝位易主,一旦激生不测之变,只恐未必求荣反而邀祸呢!还请大王明鉴!”
      尔朱荣听了此言,心下有些忐忑,一时竟犹豫起来。
      高欢未料到贺拔岳有此番说辞,惊叹之余不禁暗忖:好个贺拔岳,今日莫非福至心灵,竟有此番见识,看来平素我高欢倒有些小瞧了汝!
      正在尴尬间,还是刘贵灵机一动,建议道:“既无定论,何不请刘功曹再卜上一卦,以定吉凶!”
      尔朱荣一听立即点头,喜道:“是极是极,本座竟忘了此节”。
      刘灵助不敢怠慢,立即转动盘符,摇旗扯幡,口中念念有词,当庭做起法来。
      众将都瞪大了眼睛静静瞧着,尔朱荣更是神色凝重,面带惶急。
      此子捣鼓了半晌,忽然双眼一睁,大叫一声,口吐鲜血,跌倒在地。众将慌忙将其扶起,又歇得片刻,刘灵助才缓缓睁开一双失神目,对着尔朱荣苦笑道:“方才所测,乃是大凶之兆,我本已元神出窍,前往凌霄宫申辩,奈何上仙之命难违,灵助有负所托,无地自容,还请大王赎罪!”
      他这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滴水不漏,尔朱荣还未听完,已是面色铁青,神态茫然,双目瞬间布满血丝,竟似失魂落魄一般,呆呆跌坐在地,口中喃喃自语开来,却听不清说些什么。
      众将大惊,慌忙七手八脚将自家大王扶起,谁知尔朱荣竟好似全不识得众人,将贴身搀扶他的尔朱世隆一把推开,跌了个四仰八叉,连额角瞬间也渗出血来。尔朱世隆好容易挣扎站起,又被他一把抓住领口,逼到墙角,他口中兀自喃喃道:“尔朱尔朱,为何这般铸成大错……”
      尔朱世隆吓得满头大汗,面无人色,急忙向尔朱兆等求救。尔朱兆正待上前,高欢忙一把拉住,劝道:“大王此刻心神已乱,断断不可强逆,麝香提神醒脑,左右还不快与我速速取来!”
      谁知正在这时,忽见贺拔岳抢上一步,对着尔朱荣咬牙切齿地道:“贺六浑妄言惑主,其心可诛,属下恳请大王杀之以谢天下!”
      闻听此言,众人统皆大惊,高欢也是怒极,心道这狗贼几次三番皆欲致我于死地,当真歹毒至极。正要反击,突见尔朱荣好似发狂一般,大叫一声将尔朱世隆丢到一边,又转而双手乱舞,口中呼道:“杀之……杀之……以谢天下……”
      高欢又惊又怒,当即斥道:“好个卑鄙小人阿斗泥,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构词陷害,那今日就休怪我贺六浑不讲情面!”
      “好大的口气,那我兄弟倒要看看汝贺六浑怎么个不讲情面法?”
      贺拔胜连忙帮腔反击,毫不示弱,说着又咳嗽一声,手握兵刃,当即欲与贺拔岳作势上前来拿高欢。
      高欢还未行动,娄昭、蔡俊早已上前一步,格刃护在身前。而一旁的窦泰更是眼疾手快,电光火石之间,只横戈一击,眨眼便将寒光闪闪的刃口架在了贺拔岳脖颈,并冷冷地道:“汝兄弟若动得一动,某家立刻便送此狗头去见乃父!”
      哪料到偷鸡不成蚀把米,顷刻之间已然形势陡转,贺拔兄弟顿即傻眼,贺拔岳更吓得两腿打颤,脸色煞白。在一旁的贺拔允连忙赔笑道:“世宁兄(窦泰字世宁)万勿动怒,方才乃是舍弟一时玩笑呢。二弟三弟,还不快快向高将军赔礼。”
      窦泰嗤道:“呸,谁是汝兄,某家可不识得尔等一家这般卑鄙小人、无耻狗贼!”
      贺拔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道:“窦世宁,汝休得张狂,有胆的,便与我贺拔破胡大战三百回合,暗算吾弟岂是英雄好汉所为?”言下犹颇不服气。
      谁知他话音甫落,刘贵、侯景立又拔刀将他架住。尔朱天光欲待相帮,又被斛律金、库狄干前后一拦,挡在那里,进退不得。窦泰至此始又冷笑道:“如何?若论单打独斗,休说三百回合,便是三千回合,某家也随时奉陪,怕只怕汝贺拔破胡招架不住!”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仅发生在片刻之间,眼见一场火并,似乎在所难免。
      这时,忽见司马子如大步上前,冲各方抱了抱拳,打着圈儿赔笑道:“诸位将军息怒,俱是自家兄弟,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啊。”说罢即眼巴巴望向高欢,尔朱兆、侯莫陈悦等这时也纷纷出言相劝。
      高欢虽怒,但向来持重,此刻瞧了瞧尔朱荣,但见他兀自委顿一旁,仍旧目光呆滞,当下一边接过小厮递来的麝香,一边淡淡地道:“大王驾前,不可动粗,都收了吧”。
      窦泰、娄昭等这才收了兵器,那贺拔岳似乎心有余悸,一时未敢吭声;贺拔胜也只冷哼一句,不发一言;只有贺拔允不住拱手称谢。
      麝香之味果然立竿见影,尔朱荣只嗅得一嗅,顿即清醒过来,他见众人神色多半带着些儿古怪,奇道:“尔等这是作甚?”
      高欢一惊,还未开口,却听司马子如陪笑道:“大王有所不知,众将军南下日久,连日无仗可打未免心痒难耐,方才正在商议眼下大军应当讨伐何处贼寇呢?”
      尔朱荣环顾四周,见众人纷纷点头,不由得半信半疑,瞥眼又见尔朱世隆面带血污,衣衫狼狈,大奇道:“何人欺辱吾弟来着?是天光这般目无尊长么?”
      尔朱天光连忙将头摇得与破浪鼓相似,尔朱世隆却只得暗暗叫苦。众人不免暗暗好笑,却也不禁暗叹子如机警。
      忽听尔朱荣欣然又道:“尔等所言不差,前番我等进京,乃是打着剿灭河北葛荣之名,如今此间事了,本座也该真正会他一会了!”
      顿得一顿,又听他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只是闻听这葛荣有百万之众,新近又吞灭了上谷杜洛周,声势颇大。不知尔等有何妙计破敌?”
      众将听得面面相觑,商议讨贼一语本来是司马子如一句随口胡编的谎话,哪里有什么妙计。
      不料一向沉默的慕容绍宗这时却淡淡一笑,随口应道:“葛贼贪而无信,勇而乏谋,以属下观之,他虽号称百万,大王破之却易如反掌。”
      尔朱荣哈哈一笑,叹道:“绍宗所言不虚,乌合之众虽有千万,我尔朱天宝又有何惧?”
      说到这里,他转头瞧了一眼高欢,笑道:“贤弟曾与葛荣熟识,却不知此人究竟如何?我等又该当如何破敌?”
      高欢十分感叹慕容绍宗的见识才具,当下点头应道:“正如慕容将军所言,分毫不差。葛荣素来暴戾轻躁,部下虽有良材,却不能使之各尽其力,早已人心尽失。而正所谓兵贵神速,大王若亲率精锐,连夜奇袭河北,再分数队扰其首尾,则葛贼顾此失彼,必可一战而擒。”
      这一番话还未说完,尔朱荣已是大笑而起,与高欢扺掌言道:“贤弟真尔朱天宝知音也!我意正是如此!”
      继而他又心急火燎地吩咐道:“众将听令,慕容绍宗、侯景为左部先锋,高欢、尔朱兆为右部先锋,三日之后随本座亲征葛荣,不得有误!”
      三日后旁晚时分,尔朱荣七千大军仿佛神兵天降,突然兵临邺城。
      眼见前方一片密林,尔朱荣传令就地驻扎,同时又派出数队骑兵,每队百人,分别伐来树枝系于马尾,只管南北纵横,往来驰骋,一时间,但见邺城郊外烟尘塞道,遮天蔽日。
      那贼寇虽然立刻倾巢而出,却一时莫辨虚实,未敢贸然出击。抬眼望去,唯见阵型绵延数十里,异常壮观。
      正在迟疑,但听得咚咚鼓响,喧声震天,西南角旗帜招展,进退有据,葛荣急忙号令御敌。谁知阵型好容易调转过去,却只见前方烟尘滚滚,难以辨物,等了半日,对方却并无一兵一卒杀出。
      贼众又惊又疑,葛荣但恐前方有诈,对左右笑道:“这尔朱天宝小小诱敌之计也想瞒过本王 ,可笑之极!传令三军,原地待命,无令不得出击!”
      如此过得好一阵,仍是不见动静,况天色渐晚,大众未免懈怠。
      正不耐烦,却蓦闻东南角喊声如雷,滚滚而来。这边厢又连忙调转阵型,严阵以待,谁知等了半天,依旧是不见半个人影。
      葛荣本就性急,这一番折腾,直惹得他怒气冲天,连声喝骂道:“尔朱天宝,鼠辈小儿,何必躲躲藏藏,快快出来受死!”
      骂了好一阵,眼见对方仍旧毫无反应,又不由得转怒为喜,大笑道:“都道他尔朱天宝如何厉害,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小儿把戏,也想诓骗本王,本王岂会上当?本王倒要看看,尔等还有何样把戏?”
      笑罢又对左右部下道:“此乃尔朱荣疑兵之计,徒装神弄鬼,诱我深入,使我疲于奔命,前方必有埋伏。即刻传本王将令,三军各备长绳,原地休整不得理会,待养足力气,与我生擒尔朱天宝。”
      这一声令下,贼众便都如释重负,四下散开休息。岂料大伙儿屁股还没坐热,突然间又闻鼓声乍起,贼众还以为是对方故技重施,因此全不在意,仍然呆坐如故。谁知这一次却是真非假,鼓声过后,胡哨迭吹,啥时间无数铁骑四面八方直冲敌阵,左冲右突,上砍下伐,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将贼阵捣个稀烂。
      那葛荣这才识得厉害,惊魂未定之间匆忙提枪上马,窦泰见状,飞快拍马赶到,只奋戈一挥,立将葛荣手中长枪挑出老远。正待取他性命,不料又有一将飞驰而来,手起槊落,立将那葛荣刺于马下,随后又被赶来的军士一拥而上,顿时捆了个结实。细看时,那将虎盔银甲,威风凛凛,不是别人,正是尔朱荣。
      窦泰笑道:“大王好身手!末将佩服!”
      尔朱荣只淡淡一笑,对着葛荣哂道:“古云无德不报,方才见辱之德,岂可假手于人?”
      高欢远远瞧见贼首成擒,大喜过望,当即举戈挥舞,朗声喝道:“尔等听着,逆贼葛荣现已束手,我太原王仁义之师,只诛乱首,不问胁从,尔等皆有父母妻小,何必负隅顽抗白白送命!此刻还不速速投降,更待何时?”
      此言一出,却胜似十万雄兵,好生了得。众贼寇本自缠斗,待听得这寥寥数语,却宛如伦音佛旨,顿即没了计较。
      那葛荣被缚了手脚,堵了口舌,推上高处示众,此刻犹兀自翻眼鼓腮,满脸通红,却早已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彻底无计可施。这时忽又听有人当先喝道:“大势去矣。众家兄弟,难得官家不予计较,都与我散了活命去吧。”贼众见此情形,多半纷纷丢下兵器 ,举手投降。加之葛荣素来残暴,打骂随心,哪个肯为他枉效死命。
      尔朱荣等人未料到取胜如此之速,大喜过望。想那贼寇多达百万之众,就算一个个排着长队拿刀去砍,也不知需要砍到什么时候。高欢寥寥数语,竟有摧枯拉朽之功,顷刻间将百万大军瓦解于无形,当真厉害至极。
      不必多言,这一切正是高欢事先布置,巧为安排,因此才有这等绝妙好戏。
      高欢见众将喜不自胜,也颇为欣慰,当即又向尔朱荣附耳数语,更喜得尔朱荣不住点头。但听传令军校飞马奔走,高声呼道:“我家大王有好生之德,大众既降,一概无罪,愿去愿留,悉听自便。”
      此令一出,降众更是欢呼雀跃,大伙儿造反多年,杀人越货无数,朝廷竟然统统赦免,不予计较,这真是亘古未有的天大好事。于是乎众人纷纷拜谢,四散而去,片刻之间,百万降众,便走了十之七八。那少数留下的,多半是乱世之中家园已毁,无处可去。尔朱荣即令麾下众将分别造册登记,纳入己部。
      列位看官,你道这百万之众,为何不全部招降,最大限度扩大自身实力?非是尔朱荣不想,也并非高欢不愿,只因降众人数过于庞大,官军虽然依靠巧计一时速胜。但若贸然全部纳入降兵,只恐他流寇习性难改,一着不慎,激起哗变,那当真是前功尽弃,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一招攻心之术,瞬间击中要害,正好使得潜在的最大威胁顷刻瓦解,实在高明至极,令人叹服。
      此时此刻,大功告成,官军之中人人兴奋莫名,欢欣异常。尔朱荣与高欢策马并行,逐一检视各部。待匆匆行至贺拔岳帐下,忽见营门口匍匐一将,生得方面阔口,上长下短,垂手过膝,形容十分古怪。
      高欢瞧得暗暗称奇,对尔朱荣笑道:“大王留步,试观此人何如?”
      欲知此人为谁,且容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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