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云]雁回时，月满楼》飞行邮差

5、第四章

　　刀山火海，到处熔岩滚滚，炽热异常，到处锐峰嶙峋，狰狞骇人。带罪的魂魄，在熔岩中翻滚，在锐峰间挣扎，哀号凄厉、日夜不绝，听得人心惊胆寒、毛骨悚然。
　　紫英和天河在细小弯曲的山道间穿行，有时熔岩环路，有时陡上高崖，步步维艰。
　　天河自从双目失明，就一直呆在青峦峰上，熟门熟路，所以无甚不便。可如今到得这处处险境的怪地方，根本是寸步难行。
　　紫英光是紧盯着天河，免得他坠入山崖或落入熔岩，就已筋疲力尽。
　　跟在身后，又怕前面路不平害天河摔跤。走在前头，又怕天河失足。并于肩侧，又怕天河害怕……
　　忘不了天河对自己畏畏缩缩的笑容，忘不了自己靠近时天河敏感的颤抖。这般疏离，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又为何开始？
　　“紫英。”天河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不绝于耳的尖叫声隐没，“我们……别找花了，好吗？”
　　看着天河欲言又止，紫英不禁一阵烦躁，忍不住冷言冷语：“那我去当别人相公，可好？”
　　天河的头立刻摇得像拨浪鼓，又缓缓停住：“紫英看火蛾……顺眼？”
　　也许是灼肌焚心的炎热所致，紫英觉得一阵无名火起：“我看你才不顺眼！”
　　话一出口，紫英便在心中骂了自己无数遍。看到天河的模样，更是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天河……”紫英愧疚地伸出手，想揽住天河。
　　天河却缩起身子，硬生生地拉开距离：“紫英……不用帮我治眼睛……”
　　“天河？”紫英急了，顾不得许多，一步上前，拽住天河的手。
　　许久未碰触的手，如今就真真切切地握在掌中。可无心感觉，无闲留恋。因为天河猛然抽手，手指摩挲的微微刺痛，在心中扩大数倍。
　　“为什么要治我的眼睛？我不要治眼睛！我不要！”
　　天河双手覆在脸上，疯狂地摇头，急剧地后退。仿佛紫英再靠近一步，他就会完全崩溃。
　　不知不觉，天河竟已退到崖边，一错脚，身子便摇晃坠落。
　　“天河！”
　　紫英再次冲上前，一把将天河扯进怀里，可脚边山石松脆，两人便坠入山崖。
　　紫英紧紧抱着天河，口中咒术之词飞速吐出。语落，一阵劲风腾起，托住两人，稳稳落到崖底。

　　仰望，只见被火焰蒸汽扭曲的天空，铁色青灰，看得人心烦意乱、气短胸闷。耳边魂魄的惨叫减弱，只觉胸口的鼓动声一掷一铮，清晰可辨。
　　紫英怀抱天河，躺于崖底，天河伏在紫英胸前，一动不动。
　　浑身无力，也许心力憔悴。却觉心明目惠，无限舒坦。只想如此，只是如此，也甚好。
　　紫英的双臂不觉搂紧天河，怀中人颤了一下，不再动作。
　　“天河……你会好的。”
　　天河，我只知道要医你的眼睛，我也只有此事能做。如你不让我医你，我又该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你这样，就如弃我、厌我，我不愿如此。
　　一阵清脆的女童声音从崖上飘下来。
　　“两位公子？可有受伤？”
　　天河不答，也未动。紫英运了好几次气，回道：“无妨！请问姑娘何人？”
　　“奴婢是火蛾大人的丫环——梓夜。大人要奴婢唤两位公子回去用膳。”
　　紫英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双手松开，扶起天河，尴尬得一时无言。
　　天河始终垂着头，待紫英御风让两人腾起时，忽笑了笑：“紫英，我有些饿了。”
　　心悲只心悲，双箸照面惹君悲。笑颜只笑颜，盈盈玉蕊君莫悲。

　　火蛾的住处是意料之外的雕梁画栋、粉状玉砌，冰凉的琉璃瓦隔绝了熔岩的炽热，迷幻的灯雾消磨了灼眼的红光。
　　天河坐于客房内，听着奉命侍奉自己的小丫环——梓夜，忙左忙右，无一刻消停。
　　天河看不到梓夜的样子，只听着声音，猜是年岁14、5的小女孩，手脚伶俐、心灵手巧，很像菱纱。而说话柔声细气、心思细密，很像梦璃。
　　“梓夜。”天河唤了一声，轻微的忙碌声停了，“不用忙了，我们来聊天吧。”
　　“云公子，大人吩咐要好好照顾您。您想聊天尽管说，梓夜可以一边做活一边听。”梓夜又忙起来，听那“沙沙”声，该是在用抹布擦桌子。
　　“聊天就应该坐下来，开开心心地聊。而且，让梓夜一个人忙上忙下，我却像大懒虫一样坐着不动……”天河站起来，“我也来帮忙！”
　　“不不不……云公子！梓夜坐下便是！”
　　梓夜忙把天河按回椅子上，犹豫片刻，斜斜坐下。
　　天河满意地笑笑：“梓夜，火蛾呢？刚才吃饭时她没来吧。”
　　“火蛾大人乃是妖，妖是不吃凡人食物的。为了招待两位公子，大人特命我到鄷都采买食材，许多年不做，不知合不合云公子胃口。”
　　天河想起刚才香味浓郁的饭菜，大加赞赏：“好吃！好吃！我只会烤猪肉、烤兔肉、烤鹿肉……梓夜却能做出这么多花样，了不起！”
　　“多谢云公子夸奖。不过……云公子似乎吃得不多。”
　　虽说梓夜的厨艺确实一流，可天河听着紫英默默进食的声音，总觉得食之无味。不知不觉便吃得少了。天河知道紫英坐在自己对面，饭桌不大，却觉相隔甚远。而那本该细微如春蚕吞噬的声音，倒声如洪钟，直捣耳膜。
　　天河多次笑着与伺候一旁的梓夜搭话，终无法缓和气氛。
　　紫英，你生气可以骂我，你烦躁可以骂我，可你什么都不说，我笨，你让我如何是好？
　　“梓夜，紫英去哪了？”
　　“慕容公子刚才就出去了，大概是去寻花。”
　　紫英，不管到何处，你都想扔下我吗？
　　天河咬咬唇，站起来：“我到外面走走。”
　　梓夜慌忙扶上来，却被天河轻柔地推开。
　　“梦璃，我一个人就可以。”
　　我一个人就可以，菱纱没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就活了数年。为何我会如此软弱，如此惶恐？难道只因多了个慕容紫英？
　　梓夜看着天河扶着门廊，一步一步地前行。
　　“云公子，我不是‘梦璃’。”

　　“紫藤花下情谊绵，山盟海誓曾留恋。朗月清风以为期，日月长行落围棋。坠素翻红成血泪，花下私语似鴂啼……”
　　忽闻一声婉转唱腔，初始情真意切，温婉缠绕，后却恨意翻腾，痛彻心扉。
　　天河驻足，循着歌声而望。虽听不懂歌中意，却觉歌者思绪翻飞，情意纠葛。
　　“见笑了。”歌者见了天河，自嘲。
　　“火蛾？”
　　“你们两个。一个对我毕恭毕敬，开口便称‘尊驾’，另一个倒心直口快，不客气直称‘火蛾’。到底是对什么冤孽？”火蛾倍感两位不速之客有趣，忍不住逗弄天河，“怎么？被主人抛弃，寂寞难耐？要不要姐姐我陪你？”
　　天河当然不懂火蛾话中有话、一语双关，爽快地答：“好啊！”
　　意料之外，弄得火蛾一时无语，半晌才捧腹大笑。
　　“哎呀哎呀！你这样子，像是什么都不懂呢。难怪那慕容紫英手足无措，投鼠忌器。”
　　“紫英……定是讨厌我。”天河说着，脸上的表情楚楚可怜。
　　火蛾两道柳眉一蹙：“他讨厌你？唉——这世上真有你这等人。好心全当驴肝肺，痴情全当私心。”
　　天河又一幅懵懂费解的样子，火蛾不禁恼了。
　　“你道他为什么要医你的眼？”
　　“因为……我眼下给他添了很多麻烦。如果我眼睛好了，他就不用那么……”
　　“那我再问你！你知这是什么地方？”
　　火蛾的怒气将天河吓了一跳，认为自己说错话，思考了好一阵，才回答：“鬼界的刀山火海。”
　　“对！这刀山火海处在冥河与阳界的交合处，虽说不算鬼界内，但要到得此地，起码要修成半仙。我看那慕容紫英修仙不过十载，此等清苦难耐的修行，他却急速完成，你认为他为谁？”
　　天河愣愣地答不上来。
　　“就算修得半仙，像你们这次伤了结界，还跳入冥河，若不是好运冲上此处，早就沉入冥河魂飞魄散、尸骨无存。这般艰险，你又道他为谁？”
　　不知酝籍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一番心、一番意、一番情，随风清细香暗为，直送凄凉刻画屏。
　　火蛾叹：“你不懂情，慕容紫英又不懂意。‘意’乃立于心上说情，他却唯唯诺诺，弄个劳神费心。”
　　“我……”天河觉得该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半句。
　　“吾心所思君莫知，君知吾心吾不思。吾存只为君能笑，吾归只求君能思。君若为吾凝霜眉，吾宁此生不识君。”火蛾摸摸天河的脸，“你也苦，什么都往肚里咽。你是为他好，他却和你一样蠢。”

　　筋疲力尽，终是空手而归。
　　用膳时天河与梓夜的笑闹在紫英听来只觉刺耳，思来想去，总放不下。在琼华时已是修得心如止水，现下却莫名烦躁，紫英不禁自责。
　　“若这沙漏落完，你仍寻不到花。做不做我相公由你。做，我自医好他的眼。不做……这地方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到时候，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由我。”
　　想起火蛾的条件，紫英又是暗叹。沙漏，大概已经落了三分之一吧。
　　走进火蛾的楼阁，梓夜迎面而来。
　　“慕容公子，奴婢带您用膳。”
　　明知这清秀可人的小丫环无错，紫英还是忍不住冷淡，只点点头，循着记忆，转入右边的长廊。
　　梓夜迈着小步追上来：“慕容公子，你可寻到花了？”
　　紫英停住脚步，凛了梓夜一眼。
　　妖有好坏善恶，梓夜定不是恶妖，可这平白无故的怒意，又是从合而来。
　　梓夜轻拂胸口，打着拍子自吟起来：“紫藤花下情谊绵，山盟海誓曾留恋。朗月清风以为期，日月长行落围棋。坠素翻红成血泪，花下私语似鴂啼。勿忘我兮勿忘我，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个歌是……”
　　梓夜唱完有些羞怯，红了脸，声音更轻：“奴婢是被火蛾大人救下的小妖，以前奴婢娇气，常常哭闹撒娇，每到那时，火蛾大人就唱这首歌哄奴婢，奴婢听了便觉心情好。奴婢见慕容公子似乎心有郁闷，便自作主张……”
　　紫英猛然抓住梓夜：“你是在哪里被火蛾救下的？”
　　“这个……紫藤花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