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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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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在水中乱划,拼命想挣脱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与冰凉。我知道在这深深的井下,有通往鬼界的门。
如果就这样放弃,忍耐那水灌入肺里带来的窒息与膨胀,我就可以离开这牢笼,喝了孟婆汤,到下一世去过得快活。
可我无法放弃。
我的双手拼命扑腾出水花,指甲偶尔抓到井壁上,划出一道道绿痕。头顶那一小圈的天空,只看见那个女人的脸。
那女人笑着,头上是扎我眼的金银首饰。
那是我的!你身上的华服、你头上的珠宝、你舒适的生活、你成群的仆从、你高傲的爱情……一切一切都是我的!
本该是我的……
那女人的脸在我的面前旋转着,旋转着……转成无底的洞。
睁开眼后,我却没到鬼界。我还活着,活在这个我恨我怨的牢笼里。我不想死,我要报仇——这是我的执念,而苍天不让我死,又是为何?
“因为你很有趣。”
没料到身边有人,我惊得一口气没缓过来,咳嗽起来。
我咳得几乎背过气去,在晃动的视野里,我看见一名男子。银发赤眼,那付清雅淡丽的样貌,绝非凡人。
男子只是坐在不远处的石块上,淡淡看着我咳嗽。乍看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细看却见那双赤瞳神情流转,恍若藏笑。
我好不容易止住咳:“你是谁?”
“你的救命恩人。”
男子那头银发披散,在脑后用红色的绳寥寥束起。他的声音清晰却带钟鼓的沉静。
“多管闲事!”我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向来倔强,不爱欠人情,“那群贱人早就想整死我,你又救得几回?不如让我现在死个干净!”
“那你现在跳进去也不迟。”男子见我没动,动了动嘴角,终究未笑,“你不想死的。”
我……怎么会想死呢?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就真的什么也得不到了!
咬着唇,为不让眼中的泪水滴落,我昂起头,看着一水的晴空。
“凡人就是如此。执念多得乱七八糟,所以我就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男子似在对我说话,却又语气平淡得似在自言自语,“我救你上来时,你三魂早就没了六魄。我也是闲得无聊,传了点法力给你才将你救回。如果你有意,随便修炼修炼,这院里也没人再能欺负你。”
男人丢下这没头没尾的话,转身就要走。而我不禁开口叫住了他。
“恩公!你可是神仙?”
“刚才还说我多管闲事,怎么转眼就叫起‘恩公’?”
男人停住脚步。我知道,这人确实是郁闷无聊,我的事可以给他些乐子。
“恳请恩公教我一招半式!”
“一招半式?说白了,你想要复仇的筹码吧?”男人赤色的瞳中瞬间闪过光芒,只若流星,转瞬即逝,“所以我说你有趣。明明追求得那么苦,却还是要紧紧抓在手里。说起来有些像我,不过……我是抓不到了还傻傻地跟着,你是抓不到了就狠狠地恨着。也罢……反正我无聊。”
于是,我学会了一些粗浅的功夫,还学会了制造随我心意的美妙梦境。
三千世界三千爱,三千爱意三千恨。
三千悔恨三千泪,三千泪落三千魂。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爱了什么,我只知道自己爱过了,现在该恨了。
方氏一把泼了顾轩端上的热茶,褐色的茶水溅在顾轩衣上,渗透得只剩斑痕。
“孽障!竟然让柳梦璃逃了!还被她取回了箜篌琴!要不是我多长个心眼,岂不是连香都让她顺走?”方氏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我加重了天青的暗示,无我的香,她再大的本事也破不了!哼!要赌吗?我可是拿命赌过来的!”
“娘!算了吧!”
顾轩大叫一声,伸指点向方氏穴道,方氏却更先一步点中顾轩两穴,轻轻一推便让僵直的顾轩坐到椅上。
方氏冷笑道:“为娘的可是最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你被那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不要紧,可不许坏我大事!这个梦境是我的,就算是我儿子,也不能在这胡作非为!”
“娘!为何要如此执着!”
“娘问你,为何要对那小妖精如此执着?”
顾轩顿了顿,挤出一句:“我……喜欢霜儿。”
“爱和恨本就为同一物。若那河岸,站在此间是右岸,转个身便成左岸。爱恨相隔,那一线又在何?”方氏微微仰头,屋内烛光落在她脸上,已能见眉角鱼尾、唇边浅壑,“轩儿,你执着是因为你爱,娘是因为恨!我本就是早该落入鬼界的魂,要不是当年那人给了我这个梦境,我又何来今日?那人说得对,凡人就是这般盘根错节的复杂。杯水能止渴,却不能解天下之旱。人心就那么一拳头,有了执念,胜过江海。”
顾轩见方氏说得哀怨,想起当年饱受的欺凌,也不禁辛酸。轻唤一声“娘”,却只换得方氏的摇头。
“我如今气数将尽,已无力再支持这梦境。本来梦便是梦,做梦之人没了,梦也就没了。没了就没了……可这美梦做了这么多年,却仍旧是梦。我……怎可能接受?”
“所以娘便寻来柳姑娘,让她在你死后继续支持这个梦境?”
“轩儿,娘是否可笑?追寻了一辈子,却只是追着一世的梦,到头来还要让这个梦继续下去。”
“娘!算了吧!”
“算了?能算,何称执念?”
方氏的身子缓缓腾空,一挥袖,便没了踪影。
顾轩想追,却被封了穴道,只能盯着窗外渐亮的天色。
“霜儿……难道在这世上,我顾轩能做的事就只有一死吗?”
天青手持一剑,身边数剑环绕,攻守自如,天衣无缝。
紫英只修得半仙之体,琼华剑术又稍逊前辈,只能步步为营,以剑划出细小空隙,多次攻近天青身边,却只杯水车薪,占不了优势。
天青御剑更是身手敏捷,见紫英剑气逼近,便轻踩脚下的剑,低身避过,又一仰身,贴近对方身前。
剑长难回旋,近身之处反成死穴。
天青一挺剑,紫英暗道不妙,硬是御气抵挡,剑气一乱,反而自乱阵脚。
天青紧追不放,调动数剑聚成虚空利剑,以镇压之势劈向紫英。紫英勉强稳住身形,挥剑甩出剑气,一把利剑拔地而起,堵了天青的攻势,顿时剑气暴散,余震百里。
紫英险出一招,内息大乱,只觉身子不稳,摇摇欲坠。
剑气激起飞沙走石,气流乱窜,一时盘旋上升,一时俯冲下降,树木尽断,草叶四散。若开了两界之门,不和之气扭曲空间。
天青在这乱流中却御剑自如,破风前行,剑锋直逼紫英。
紫英咬着牙,手上剑斜斜抬起,稀薄的剑气溢出,勉强聚成四把剑。
“‘四方肃敛’让你使得如此,琼华真是‘坠’有应得!”
天青的剑轻易地便破了剑气的屏障,可偏偏在离紫英脖颈半寸之地稳稳停住。天青手上用力,奈何剑身被死死缠住。
“仙术……”
天青刚恍然大悟,便被风卷住身体,甩将开去。
紫英口中飞快咏唱,只听得“天雷空破”,便有紫色闪电如枪,划破黎明薄云,震散剑气乱流,铮铮击向天青。长枪激起白光一片,紫英又一甩手,仙灵驱动,深黄的仙气凝固成山,稳稳压向那片白光。
紫英降落地面,来不及掩住口鼻,吸了一口混浊的气,胸口一阵反逆,喉中涌出血来。
没有去抹那满嘴的血,没有去确认天青的情况,紫英一步一晃地走起来。
要走向哪里,正走向哪里,紫英不知道。他看到了那梦中的模糊身影,站在这漫天飞尘的地方。他没有走向那个身影,没有像每天梦中的自己,奋力追寻。而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远远逃开。
天河,死在你手上应该是最轻松的选择。可我偏偏想活着,活着让你来找我,活着等到能回到你身边的那天。
宁霜伏在树丛里,早已被吓得不敢动弹。
天青气压山河的剑技,紫英拼死一搏的仙术,将眼前景物弄得面目全非。
四周的沙尘还未散尽,震动山谷的响声已经停止。宁霜揉揉被沙尘迷住的眼,从树丛探出身来。
望望四周,泥土被掀起来,碎石叠了一层。
宁霜双手拢在嘴边,想大声叫,又觉不妥,放下一只手,单手拢成筒:“紫英——”
一阵浓香应声而起,宁霜惊得收了声,身边的碎石翻动,一个人爬了出来。
天青抖掉发丝上的尘土,从碎石中摸出剑:“慕容小子!老子就不信拿不了你狗命!”
宁霜刚要扑上去阻止,天青却已踏上剑,瞬间便没了影。
“怎么这样!这叫我怎么办?”宁霜踢着碎石,抱着头嚷嚷。
猛然鼻翼动了动,顺着在空气中嗅了嗅,宁霜看向天青离开的方向。
“这香味……是云天青身上的?”宁霜捏着下巴,“这味道,好像在哪闻过……”
宁霜这样嘀咕着,脚已经开始往下山的路上移动。待步上正道,脚步已经毫不犹豫地加快。
宁霜心里暗骂:“我怎么这么笨?早该想到了!”
天河听到山上不同寻常的震动,御剑往山上疾驰而来。
天已大亮,云雾却迷朦,天河睁大了眼,未见所寻之人的影。
身后猛然飞过几棱冰柱,正与一道气浪在天河面前相撞,天河急急停住,拔出望舒剑护住身子,便见一人影从云雾中出现。
“方夫人!”
方氏凭空浮在空中,着实把天河吓了一跳。
方氏掌上余威升腾:“柳姑娘,你身为顾家儿媳,不在府中伺候夫君,跑这来又何贵干?”
“梦璃”御剑靠近天河,手上捻指,水灵仍绕于指上。
天河将“梦璃”挡在身后:“你为什么抓梦璃?”
方氏略微吃惊:“云天河,你倒是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看了那幅挂轴,我就全想起来了!”天河抑制着怒火,不让自己将剑指向方氏,“你对爹和紫英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打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天河,我看你便是粗人下等!对长辈,是用此等礼数?”
“我不知道什么是礼数!我只知道你作了过分的事!爹说,别人对你不仁,你也不用对他讲义气!”
“好个‘你不仁,我也不义’!当年顾家那群贱人,确实都对我不仁,所以我取了他们狗命!”方氏突然笑得嫣然,就如寻常贵妇,“云天河,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取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