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啸》干璐

3、第二章

　　芸绡醒来时天已经透亮，而身侧的刘昂也不见了身影。昨晚的自己竟然迷糊间睡着了，看看自己身上，一件东西都没少，才稍微舒了口气。
　　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芸绡想来可能是来伺候洗漱的丫鬟，可是还没等她回答，门外的人便不请自入。
　　是哪个这么不懂规矩的丫鬟？芸绡正想发作，却看清了来人。是端着洗脸水没错，却是刘昂。
　　堂堂六皇子，再怎么不济，也不用亲自端水，难道连个下人也没有？
　　似乎是看出来她的疑惑，刘昂把脸盆放妥，边浸湿巾帕边说，“这小苑里只有一个小厮，我今早叫他去内务府领些颜料纸张，就我给你端水洗漱。如果你不喜欢，我再去讨两个丫鬟来。”说罢，递给芸绡一条已经拧干的白色棉巾。
　　“不用。”芸绡把巾帕贴在脸上，温温的，正好合适，“过几天我让家里伺候惯了的丫鬟过来。”
　　刘昂接过芸绡用完的巾帕又重新投干净，动作熟练，“等会我们一起去给皇后请安。虽然不常走动，但是这是必经的程序。”
　　芸绡点头，这些规矩她是知道的，她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要做足样子，必不能让人抓住把柄，所以昨天她同意同榻而眠。
　　只是，“你经常自己动手吗？”
　　刘昂在宫里的受到的冷落她已经有所耳闻，只是，毕竟是皇上的亲子，不会亏待到如此地步。
　　“我觉得这些事情我都能做，我比较喜欢一个人。”他说的很淡，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只需几眼，她就可以把刘昂这样的人看个大概。温吞的性格，是无野心却已是懦弱，无欲无求，逆来顺受却更是委屈求全。
　　这不是她要的人，她万分确定，这不是她要的男人。
　　她要的，是像李云龙那样的英雄气概，气吞山河。有心怀天下的抱负，更有实践血誓的行动。她看过李云龙身上的累累伤痕，那一条条或新或旧，用手指摸着，甚至划痛了她的指尖。有心疼，但更多的是骄傲。每每想起他浴血沙场的情形，她都会不自觉的热血沸腾，好像她随着他，“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她以为这样的生活并不遥远，或许说很近。
　　李云龙战场立功，回朝受封，官至禁军统领，把持京畿兵权。终于，这个庶民出身的少年将领，一步一步，踏着累累白骨与血肉，以命博命，以血换血，越过阶级的束缚与偏见，得到了迎娶名惯京畿的相国千金的机会。
　　可是，这只是个机会，如此而已。
　　面对更多东西时候，原来爱情不堪一击。
　　“可以了吗？”刘昂站在她的身后，在铜镜里望着她。看着她挽髻，看着她画眉，看着她点唇，最后，看着她抹香。
　　“可以了。”她起身，而刘昂早已在一旁搭手，但是芸绡没有扶他，而是自顾自的转身。
　　“你不愿让外人看见我们不和吧，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他的手仍然在哪，等着她挽上它。
　　芸绡咬咬牙，不情愿的把手臂滑进刘昂的臂弯里，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芸绡甚至能闻到刘昂身上似有似无的干净气息。
　　刘昂携着芸绡迈出厢房，嘴角笑了。他已经看见了身旁女人的小女儿态，两抹艳红挂在脸上，而她似乎还没有发觉。

　　好久都没有走出他独门独户的小苑了。一出了刘昂专属的小苑，四周的景色一下子华贵起来，奇花异果，流水假山，楼阁小径，精致的木雕，斑斓的琉璃，珊瑚，黄金，玳瑁，宝石随处可见。
　　皇宫果然不同，相比相府更不能同日而语。相府的华丽属于精致，父亲贪权却不敛财，随处栽着四君子，并且他甚喜乌木，所以整个相府素雅的甚至庄严。
　　芸绡努力的维持庄重，但是仍然被满目的精巧珍贵引住目光。
　　刘昂看着身旁的芸绡，对她好奇的感到有些好笑，但仍然体贴的放慢步伐，让她好慢慢欣赏。
　　其实，不怪她，这里的一切都华美的宛如天上人间。只是，可惜，他不留恋这些。这里的一切，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离他远去。这是黄金铸造的坟墓，已经埋葬了他的母亲，所以他不留恋，甚至厌恶。
　　可是，似乎，她喜欢。那无妨，就让她多看看，只是无法拥有。嫁给他就注定了，在那只有花草的小苑中，安静的度过一生。
　　他能给她的，只有如此。
　　跨过花园，逐步接近皇后的寝宫，人气也就更加旺盛。偶尔有成群的宫娥翩然而过，行完礼后又翩然离开。
　　“皇后好像参禅？”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一切与其他宫苑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也许只是更华丽而已。晃眼的黄金不再是只是装饰，而浇铸成金块铺在地上，供人们踩踏，脚下的鞋都染上了色。
　　“我好像闻到了礼佛时的檀香味。”刘昂看见芸绡说得自信，眉目间不自觉的传来认同，看来她还没见过皇后就已经产生了好感。
　　“是吗？”
　　“我在佛堂住过很久，这个味道一定不会弄错的。”礼佛的人？芸绡在心里盘算，世俗之外，慈悲为怀，也许……
　　刘昂看见芸绡低头不语的样子，想说些什么，又把话吞了回去。
　　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又何必费心？院子里的芍药要修枝了，快快回去才好。

　　“皇后正在佛堂礼佛，可能要劳烦皇子王妃等会儿再来了。”说话的是一位年长的宫女，看衣着打扮想是有些品阶，低眉顺目，看似无比恭敬，可是语气听起来却异常强硬。
　　果然，自己还是猜对了，芸绡心想，可是这个小小的宫娥就这样把自己拦在了门外。虽然她知道一般礼佛时是不宜打扰的，但是，自己与刘昂新婚头次来请安，她连通报也不通报一声，未免太高瞧自己了。
　　自幼娇宠惯了的芸绡自是咽不下这口气，正待发作，却被旁边的刘昂抢先开口，“这样，许嬷嬷，我与王妃在这等着，待皇后礼完佛，帮我们通报一声。”
　　仍是好声好语的，听不出一丝愤怒。被一个下人这样慢待都还有这样的修养，没用。芸绡瞪了刘昂一眼，却不好再说什么，唯有跟着他走进里间。
　　房间里仍是黄色的主色调，其间夹杂着白色的纱幔，散落房间各个角落的古董花瓶里清水养着不知名的花草，给有些沉闷的房间添了一丝清新。芸绡环顾四周，觉得皇后的品位相当不错，至少她喜欢。
　　领他们进来的许嬷嬷倒上茶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芸绡对于自己被慢待很是介意，只是碍于这是皇后的寝宫，一口闷气窝在心里无处发泄，唯有气愤的瞪着刘昂。
　　而刘昂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芸绡的怒视，向许嬷嬷道过谢后，自顾自的在品茶，然后对着墙上的一首诗词研究起来。
　　窝囊，真是窝囊，芸绡已经在一旁气得快内伤，他在一旁竟像个没事人。
　　就在芸绡想不顾场合冲上前去抓下他的脸的时候，一串笑声倾斜而入。笑声像清铃一样悦耳，还没见其人，就已闻其声了。
　　芸绡不自觉的把注意力转向声音的方向，一个年轻的女孩被小宫女引了进来。
　　女孩显然没有料到这偏厅里还有人，一时间收了笑声站定大量着他们。而芸绡也大量着她，一身鹅黄的纱裙，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式样，头发没有挽全，有多半垂落在肩上，想来是还未出阁的闺秀，而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怕是那串晶莹剔透的水晶链子，点于额间，在她本就秀美的脸上增添了一股灵气。
　　而女孩在粗略打量完他们后就再也没有把目光从刘昂身上挪开。
　　“六皇子殿下，六王妃殿下，皇后的侄女赵小姐来看望皇后，遵皇后吩咐，一同在这偏厅侯着。”小宫女福身禀明情况，而她身后的女孩听到后也微微福身，自报家门。
　　“小女是尚书府上的独女赵雪絮，参见六皇子殿下，六王妃殿下。”
　　“起身吧。”一直研究诗词的刘昂终于转回注意力，声音温和，嘴角含笑，十分有涵养。
　　“谢六皇子，谢六王妃。”女孩起身，行为举止十分大方得体，有大家风范。可是，芸绡觉得可惜的是，无论她回答的多么谦恭，那双眼睛始终贴在刘昂身上，即使落座上茶了也是如此，少了少女该有的矜持。
　　刘昂倒是不以为意，还大方的和赵雪絮扯起来闲话。
　　“你常来看母后吗？”
　　“是啊，雪絮常常来看姨母，姨母说她在这里闷得慌，喜欢雪絮来解闷。可是，从没见到六皇子殿下。”一张小脸上写满了遗憾，却看得芸绡一阵不屑，做作。
　　“我不太常来，想来也是和雪絮妹妹错过了。”他缓缓吐出口的话犹如一阵春风，霎那间就吹红了赵雪絮的笑脸。
　　“殿下严重了，雪絮自是不敢高攀。”说是如此，一张脸却红得透亮，语气更带几分娇羞。
　　“怎会高攀，你是母后的侄女，自然是我的表妹，难道雪絮表妹还不愿意认我这个表哥。”一席话，让赵雪絮的脸完全的燃烧起来，却也让一旁的芸绡也气红了脸。没想到这个刘昂不仅文弱，更是轻佻，这样的男人竟必须是自己一生的丈夫。
　　“如果六皇子愿意，是雪絮高攀了。”
　　就在偏厅里的温度逐步升高的时候，皇后赵氏终于缓缓步入，手里还拨着一串佛珠。
　　“姨母。”已经羞到不行的赵雪絮提着裙摆迎上去，拉着赵皇后的手臂藏在她身后，可一双眼睛还是瞟向刘昂。
　　“儿臣刘昂携新妇芸绡特来向母后请安，祝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旁的芸绡也随着刘昂跪下，叩头请安。
　　“快快起来吧。你们能来本宫就很高兴了。”
　　皇后没有端一点架子，甚至还上前扶着芸绡的肩膀让其起身。芸绡心下不禁又对赵皇后加深了几分好感。抬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张祥和安静的脸，狭长的丹凤眼非但没有是整张脸显得锐气，反倒增添了一股慈眉的笑意。
　　“终于看到了名惯京畿的相国千金，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昂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
　　“母后谬赞了，能嫁给六皇子是芸绡的福分。”芸绡也一直笑着，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不免僵了一下，从来她都不是太善于隐藏的人。
　　“姨母，见到王妃就忘了我这个专门来看你的侄女了。”冷落在一旁的赵雪絮显然不太甘心这边的热闹，带酸的语气成功拉回了赵皇后的注意。而显然，她在赵皇后心里受宠非常。
　　“怎么？我的小雪絮还吃醋了，这不是第一次和芸绡见面吗？你们也多常来往，我都喜欢的紧。”
　　“那是当然。赵小姐冰雪聪明，伶俐可人，能与之成为闺中密友是芸绡的荣幸。”芸绡说着客套话，可她心里知道，只需一面，她就断然与赵雪絮就注定成为不了朋友。而赵雪絮心里必定也是这样想的，瞧她，不是没有接话。
　　“姨母，雪絮可是久仰六皇子的大名。”仗着皇后在身旁，赵雪絮毫不掩藏的把对刘昂的倾慕表现出来，丝毫不顾及一旁的芸绡。
　　“哦，是吗？”
　　“是啊，六皇子的画可是天下所有风雅人士千金难求之物，花鸟鱼虫，清雅生动，而仕女美人，更是娇柔含蓄，风情别样。”
　　“说的好像你好像很了解似的。”赵皇后拍着赵雪絮的手笑着揶揄道，她表现的太明显，在场的谁又看不出？
　　“当然，尚书府中就珍藏着两幅，一幅牡丹，一幅美人，都是爹爹花重金求到的。”
　　“是吗？说的我这个老人家倒是落伍了。这样，”赵皇后转向刘昂，“昂儿你过两天也送过来两幅，也挂在这厅堂上。”
　　“儿臣遵命。”
　　“你呀。”赵皇后突然放下赵雪絮的手，向刘昂走来，“别弄得像任务似的，你这孩子，我也只是想欣赏欣赏。”
　　“儿臣遵命。”刘昂仍立在那里，恭敬的回到。
　　“你说这孩子。”赵皇后拉着身旁的芸绡笑了，然后又转过头对芸绡说，“昂儿让你这新婚妻子入画了吗？”
　　芸绡没料到赵皇后突然这样问，一时间也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作答，半响才摇摇头，“没。”
　　她的样子反倒让赵皇后以为是娇羞，连忙笑道，“对啊，我老糊涂了，昨晚才大婚，今天一早就来给我这个老太婆请安，哪有时间啊。”她说得暧昧，反倒是让芸绡真的红了脸。
　　“雪絮也想让六皇子画幅图。”赵雪絮也走向前，不留痕迹的挽住赵皇后的手。
　　“你瞎凑什么热闹。”赵皇后板起脸佯装训斥，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对赵雪絮的宠溺。
　　“那等给王妃姐姐画完再给雪絮画嘛，好不好嘛，姨母，你就答应了雪絮了吧。”轻摇赵皇后的臂膀，赵雪絮竟当众撒起娇来。
　　皇后的表情有些为难，但想是不想拂了亲爱侄女的意。而从赵皇后出现后就鲜少言语的刘昂突然发话，“如果雪絮妹妹喜欢，找个时间来小苑，我为其入画便是。”
　　“别听这丫头胡闹，她是宠坏了。”赵皇后如是说，可是表情却是送了一口气。
　　“还是六皇子哥哥好。”终于改口，又把距离拉近一步，却听得芸绡心里一阵冷笑，这个丫头，太恃宠而娇。

　　“你好像很喜欢那个赵雪絮？”还没有走出皇后寝宫的苑囿，芸绡就忍不住问出了口。刘昂看她一眼，没有回答，直到重新回到御花园才开口。
　　“还可以吧。”
　　没想到能听到他肯定的回答，芸绡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更觉得生气。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我又是什么人？”他挑眉一笑，心下却知道她想说什么。
　　芸绡冷哼一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可是一脸的不屑已经写在脸上。刘昂心想，这样的女孩，真的能胜任她身上的所谓使命？
　　也许左相真的选错人了？“一朝天子，凤与齐天”，不过是一个草堂和尚的无稽之言。
　　而一旁也不言语的芸绡，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身旁的男人，一张脸是文弱，可却也十分的斯文俊秀，额头饱满，鼻梁笔直，一双眼睛婉转流波，特别是嘴角始终带有的似有似无的微笑，让人如坐春风。这样的男子，想怕是最受赵雪絮那样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女孩的注意，欠了多少桃花债，留了多少风流情。
　　可是，又干她何事？
　　“你不喜欢她们？”
　　他突然问道，无头无尾，但芸绡听懂了，也回答了。
　　“皇后很好。”言下之意，对于那个赵雪絮以及许嬷嬷，她都是不喜欢的。
　　其实早已经知道了答案，为什么还要问出来？刘昂心下一叹，终还是开口了。
　　“人心如海，深不可测。”
　　点到即止，已是极限。就算是，她已是他的妻，不忍她陷得太深而不自知。
　　“你这是什么意思？”其实本就是聪慧的女子，只是涉世未深，太过单纯。
　　刘昂摇头，不再回答。已经说过，点到即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