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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巴黎!巴黎! ...

  •   “安德烈致莱昂:
      你真应该和我一起来巴黎看看!这座大理石雕砌的城市,天主的杰作,法兰西的珍珠!昂丹大道简直水泻不通,到处都是马车、骑马的贵族和穿着雅致的行人,几乎要把路灯柱子都给挤到一边;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目不暇接,站在大道交叉口,你能看到帽子店、手杖店、服装店、咖啡店,各种各样奢华的物事,简直就是上帝创造出的天堂·······我一直以为德·封丹纳子爵家的车马算是顶尖的了,结果到了黎塞留路一看,停在德·佩斯波利主教宅邸的马车比艾米丽小姐家更加豪华,那些马匹的耳朵上都系着粉色的丝绸带子,坠着郁金香、白茶花、红茶花·······马拉凯河滨道散步的人非常多········”
      “您哪!让一下吧!”
      安德烈信中的窃窃私语仿佛仍在耳边徘徊,老约翰粗犷的呼喊,加上马车瞬间的颠簸,却一下子让我从似睡非睡的迷梦状态中清醒过来了。
      安德烈去巴黎上学之后曾经写信给我,信中对巴黎极尽夸奖,唯一抱怨的是巴黎的街道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一到下雨,街上就污水横流、泥浆满地,他第一次隐瞒身份意图溜进某位富商家的舞会的时候,就因为裤子上溅了两点泥点而被那家的仆人给扫地出门,而他那些小心翼翼的高朋则得以大吃大喝并嘲笑了他一通。
      但是我实在是没想到巴黎城道路的糟糕状况不仅仅体现在安德烈的抱怨上,甚至还体现在城外的道路上——我们已经在这进城的大道上停留了一个多小时了。
      标着埃斯格里尼翁家玫瑰与盾牌徽章的四轮箱式马车被堵在运载着大麦、荞麦、燕麦、黑麦和马铃薯的马车中间,就像麻雀群里的白天鹅一样显眼,这让车夫老约翰非常的不高兴,一直在嘟囔着“真不像话”,然而却也无可奈何。前头的马车上的马铃薯已经堆到了比老约翰的头顶还要高的位置,它们从几里外就开始在道路中央印下深深的车辙,重得简直让人为那些拉车的老马捏一把汗。
      拥堵了这么久,老约翰终于沉不住气了,简直要大喊大叫起来,但是贵族的马车再有优先通行权也不能叫沉重的货运马车给他挪出一条道来:“简直见了鬼了!天主啊,圣母玛丽亚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约翰,”我对这位服务埃斯格里尼翁家多年的老马车夫的高嗓门简直没办法,“大家都走不了呢,您也忍耐一下吧。”
      “哦,我的先生,原谅我吵醒了您,但这也太不像话了,一位值得尊敬的神甫先生被堵在贫民堆里!圣子、圣父和圣灵在上,我真不应该走这条道的!”
      “我亲爱的老约翰,这没有什么关系,耐心等待吧,我相信天主会指引我们走出眼前的困境的。”
      也许真的是圣母玛丽亚听到了马车夫们的祈祷,过了一会,车队真的开始慢慢地动了起来,老约翰仍然是气愤不平,一边赶着车一边低声抱怨。
      车队移动得非常地缓慢,渐渐地,泥泞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数米宽、二十多米长的巨大泥坑,一辆运送马铃薯的马车横着陷在了里面,泥水没过了车轴,看来就是造成这次堵塞的罪魁祸首了。
      马铃薯车的车架上已经不见了马匹,而车上的马铃薯袋大半被扛到了这边的路边,将原本就狭窄的路面挤得只剩下了一辆马车通过的距离;泥坑的另一边也散放了几袋满是污泥的马铃薯袋,黄色和黑色的袋子参杂,离泥坑再远一点的地方则停了一辆装饰有点奇怪的马车,里面坐了一位穿着黑色教士袍的神甫先生。
      这一路上因为路况糟糕造成的翻车事故已经有好几起了,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看了一会也就收回了目光,至少这一次翻的是马铃薯车,而马铃薯并不怕泥水浸泡,若是翻的是面粉车,那可就糟糕了。
      ——等等,那位神甫先生的马车是从巴黎来的?
      也许是睡了太久,我的脑子反应缓慢极了,等我明白过来那位神甫先生的马车是面对着泥坑的方向的时候,马车已经驶过那段泥路一小段路了:“老约翰!你刚刚看到了吗?”
      “先生,如果您指的是我们刚刚经过的地方的那位穿黑衣服蒙主召唤而躺在地上的可怜人,那么老约翰的回答是“看到了”。”
      “这真是一件不幸的事,老约翰,那么能不能请你停一下马车,让我去为那位先生念一段经文?”
      “如果老约翰的回答会让您不高兴呢?”
      “这可真让我想不到,你可是好心肠的老约翰啊?如果你是想要赶着进城的话,我们今天就是进了巴黎也不可能去拜访主教大人的,让我去悼念一下那位不幸的死者并花费不了太多时间。”
      “并不是时间的问题,我的先生,也请您相信,老约翰从来都是好心肠的老约翰,以后也会是好心肠的老约翰,我拒绝您的要求也绝对不是因为我是德·埃斯格里尼翁伯爵家的仆人而您是杜·杜朗先生,恰好相反,在老约翰的眼里,您和我的小主人安德烈是一样的,您和子爵都是一样高贵又好心的先生。”
      “多谢你的夸奖,可是老约翰,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去哀悼死者呢。”
      “嗨,我的先生,想必您也看到了,那位先生身边已经有了一位将要为他主持葬礼、送他上天堂的神甫先生先生。”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和他都是主的信徒,职责都是传播主的福音,我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困扰的。”
      “您觉得不会有问题,可是那位神甫先生先生可就未必啦,我的先生!如果这里还是昂古莱姆,老约翰认识每一个人的地方,就会毫不犹豫地让小丽丝停下来,给那位不幸从马车上掉下来而在泥坑里蒙主召唤的先生致以最真诚的悲痛;可是不行,这里是巴黎,在一切都追逐利益的巴黎,最微不足道的一点怀疑都能发展出最为致命的结果。而出发之前,伯爵大人叮嘱过老约翰,一切为了埃斯格里尼翁家的荣誉和您的名誉。”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只是想要履行一下主赋予我的天然职责,难道还会有人向我扔白手套吗?”
      “先生,马儿老了就会知道道路是好走还是难走,更何况人呢!请相信一位五十岁的老人的判断吧,明面上的决斗不可怕,可怕的是暗地里发射的子弹!您也看到啦,那辆马车上还装饰着柑树花和金丝带,那可是刚刚从婚礼上回来呢。”
      老约翰以一种轻蔑的口气说着,扬起鞭子甩了一个响鞭。马车逐渐越过了一辆辆沉重而庞大的运货马车,那些马车夫们坐在堆满了袋子的车架上,粗声粗气、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刚刚那个可怜人。
      “死的是哪个晦气鬼呀?”
      “谁知道!肯定是从公共马车顶上掉下来淹死的,就是死的不是地儿,白耽搁我这半天的时间!”
      “就是,害得我捆好的麦子都掉了好几包,再装上去简直要了命了!。”
      “韦纳伊神甫倒是比吃尸体的苍蝇①都跑得快!”
      “验个尸体可不用200法郎!给你你跑得快不?”
      “那就是累死了我的老马也得跑!要是有个200法郎,两个月都不用吃那干巴巴的马铃薯了!”
      我们的马车走出去大概两公里后,另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从我们的对面飞驰过来,载着穿黑衣服的寡妇、子女和哭泣,穿着黑大氅的继承人面色苍白,神情哀戚,他的帽子戴歪了,而且在纯黑色的丧服映衬下显出了一种时间特有的破旧痕迹;在这辆马车的后面,还跟着另一辆出租马车,马车上的人同样穿着黑衣服,拿着打磨得能反射出阳光的手杖,却显现出一种胜券在握的得意洋洋来——是殡礼代办所的役员。
      在擦身而过的刹那,一种可怖的沉默仿佛突然降临了,它从那两辆对比是如此鲜明的马车里弥漫而出,如同阴云一般压在心上,简直要让我喘不过气来。
      “唉,愿上帝保佑那位可怜人的家属,也保佑他的女儿还能剩余一点嫁妆出嫁。”老约翰低声咕哝着。
      在他们来的道路上,巴黎如同一只巨兽蹲在道路的尽头,张着大口要吞噬进入那里的一切——这只巨兽曾经在安德烈的信纸上出现过,曾在我年幼时母亲给我讲的那些飘渺又虚幻的故事里留下模糊的影子,也曾在封闭幽暗的修道院里显出身形,带来无形的震动、争夺和战斗;如今,我在目睹了一场可能或者正在发生的吞噬之后,站在了它的面前——为了可能被它吃掉的、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安德烈,我的朋友,我的伙伴,我的兄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巴黎!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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