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女》春晖日暖

4、四

　　陆离回到客栈，第一时间敲响了船姑娘的房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陆离找了客栈的小二问了，店小二说船姑娘回了房间之后就没有出过门。

　　陆离以为她心中还有情绪，再次敲门，并诚恳的说：“船姑娘，对不起，我昨晚不该那样。”

　　他仔细听，房间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静的过分。

　　他再敲门，再道歉，仍旧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慌乱之下，强行破门而入。

　　船姑娘果然是在的。

　　可陆离却不敢上前打搅她。

　　他轻轻的关上门，手脚僵硬的站在那里，不敢上前。

　　船姑娘安静的躺在床上，穿着大红的嫁衣，好像睡着了一般。

　　陆离不敢吵她，又不敢不吵她。

　　他小声的说：“你睡吧，我不打扰你。我在这儿等你醒来。”

　　他的眼泪抑制不住的往下流，泪眼朦胧中，船姑娘的身影也一点一点模糊了。

　　他慌乱的去擦眼泪，想要看清船姑娘安然恬静的身影。可眼泪越擦越多，他怎么也擦不静。

　　他无声的哭，不敢惊醒她。更怕明明惊到她了，她却醒不过来。

　　夕阳慢慢落下，圆月慢慢升起。

　　陆离呆呆的站直，手脚都没有了知觉，他不知道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胸口仿佛被挖掉一块似的空落落的难受。

　　窗户突然开了，一团绿莹莹的光从窗外涌进来，化作一具白色的骨架。

　　那骨架垂着头像陆离一样呆呆的看着床上的船姑娘，很久都不敢上前。

　　陆离已经无心关注什么白骨女了，他呆呆睁着眼，眼睛有时突然眨几下，有时很久都不眨一下，像是忘记了怎么眨眼一样。

　　当白骨女抱起船姑娘的身子时，陆离终于有了反应。他立刻要去追，却因为太久的站立而手脚麻软跌在地上。

　　陆离咬牙站起来，追着白骨女离去。

　　仍旧是昨夜的那个坟茔，陆离看见白骨女抱着船姑娘浮在坟茔上方。他注意到，她的左臂已经恢复如初。

　　无数幽绿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涌来，将白骨女和船姑娘密密麻麻的围了起来。

　　陆离听到一个温和柔婉的女声，她说就是他要寻找的白骨女，但她不叫白骨女，她姓尤。

　　她跟他说起几十年前的事，说到饥荒，说到饥荒中的人和事，说到她的身份，说到那个卖了她的恶仆。

　　她说那恶仆就是尤老太爷。又说尤老太爷再怎么请道士作法，请和尚念经，也洗刷不了他的罪恶。

　　她又说她死了之后的事情，说到她后来是如何寂寞，说到她十几年前捡到了一个弃婴。说到这弃婴，她用一种欣慰的语气说她有多么多么的孝顺，有多么多么的可爱。这个婴儿的出现，驱走了她的寂寞。

　　她说这个婴儿就是船姑娘。

　　她说船姑娘是个好孩子，听说有人在找她的养母，担心有人会伤害他，于是要去阻止那个人找她。

　　她又说那个人就是他。

　　她又说船姑娘太傻了，她太年轻了，也太幼稚了。所以不仅没能成功阻止小道士，还丢了自己的心。现在连命也丢掉了。

　　她又说起船姑娘小时候的种种，像一个真正的母亲回忆起自己的孩子那样。她说起船姑娘的小习惯，说她小时候心疼养母，以为她的左臂必然很疼，所以总爱替她捂着胳膊。后来长大了，她紧张不安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左臂。

　　她说很多很多事，陆离听着，时而笑，时而哭，时而怔愣。

　　她讲到眼前的事。她说船姑娘的嫁衣破了，要让她补，她没补，她知道嫁衣补好了她就要嫁人了。

　　她说，她想多留船姑娘一阵儿。她说船姑娘每晚都会来陪她。她嫁人了一定不能如此了。

　　她说我不杀你。

　　她说你走吧。

　　她又在说船姑娘傻。她说她傻的不知道养母也会心疼她，会因为她而放过小道士。她傻傻的以为小道士伤了养母，养母必然要杀了他。她不想让养母为难，也不想让小道士死掉，傻傻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代替小道士受罚。

　　陆离终于附和。

　　船姑娘真的很傻，她不知道小道士也会为了她放下一切。

　　她也不知道，小道士其实不值得她放弃生命。

　　船姑娘没有死，却也和死掉差不多了。

　　荒芜的坟茔上，她变成了和养母一样的骨头架子。只有骨头架子的船姑娘不愿意见他，在取了惠小姐的小指后，她随着养母四处流浪去了。

　　陆离决心去寻她。寻那个化作一具白骨的船姑娘。

　　碧绿的湖水畔，陆离找到她遗下的小船。他解下拴，拿起篙，站在她曾经站过的船头，练了许多次，却始终不能把船撑的如她那般平稳。

　　陆离永远会记得，那身穿红衣的少女站在船头，用期冀的目光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客人，在一次次的无声拒绝中，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鼓足勇气扬声问他：“客人，坐船吗？”

　　陆离也记得在他夸奖少女的船是世上最好的船之后，少女用一种骄傲的语气说：“这是我自己做的船！”

　　他想，不仅这船是他见过的最好的船，撑船的姑娘也是他见过的最好的船姑娘。

　　她曾在一个个码头上反复流连，等待他这个船客的到来。

　　那么这一次，换他来等，他是否等得到他的船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