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黑色马蹄莲 ...
-
人口又无故失踪,传言跟鬼影庄园有关。
那栋庄园荒废多年,最后的主人是名酒商。
妻子死于产后抑郁,女儿也没能活过那年冬天——
布朗街以萧条著称,整街门面以全城最低价向外出租,街道处处死气沉沉,与繁华热闹的文都格格不入。
道加格于清晨打开店铺时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对方衣着光鲜、气度不凡,往那一站就让整条灰色街道蓬荜生辉起来。
“这不是路法辛大人吗?好久不见,大人怎么想着到我们这种贫民窟观光?”
“有事烦请你帮忙。”路法辛从兜里掏出一枚金币递给道加格,“这是咨询费,安德伯爵的儿子失踪了,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就是上次让我给他做恒温斗篷的那位小安德先生?”道加格神色凝重,那位先生的斗篷尚未付款,他要是失踪了是否意味着他的斗篷白做了?
路法辛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心绪,又从衣兜里拿出一张期票,“洛茨先生跟你多年好友,如他愿意出面调查此事,安德伯爵绝不会亏待你。”
洛茨的店铺位于文都繁华路段,所售商品均为根据客人的需求量身定制的幻体娃娃。
道加格进入店内环顾四周,此处装潢、摆设无不体现着那个男人洁癖般的审美。
等了很长时间,洛茨才从柜台后面的门走了出来。一月未见,他的气场更加让人叹为观止了。
“久等了。”
“男顾客都是这种待遇?” 道加格揶揄一笑。
“不,只对你。”
跟着洛茨坐到桌前,道加格随手拾起了桌上一件小摆件细细打量起来,“最近失踪人口又在增加,听说都是年龄在20到30岁之间的男青年,对此你怎么看?”
“说是跟鬼影庄园有关?”
“原来你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洛茨沏好一壶绿茶递给他,“不瞒你说我正在调查一个人。”听罢,道加格把刚拿起的茶杯又放回了原位,另一只手中的茶壶也悬在了半空。
“他回来了?”
洛茨摇头,“只是怀疑。说说那栋庄园吧。”
“那庄园前日我刚好路过,大门紧闭,铜锁发绿,确是多年未曾住人的空宅,失踪者出事前都去过城东那家有名的酒吧,办案人员将吧内常客全部立为了嫌疑人。不过前周安德伯爵的小儿子失踪了,他家的私家侦探将目标锁定在了那里新来的一名交际花露易丝小姐身上。”
“那他们应该从她开始调查。”
“很遗憾,露易丝小姐似乎也对此心知肚明,她表现得毫无破绽,估计办案人员一旦松懈,又会有下一个遇害者。”
道加格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洛茨猜出下面的谈话将切入要点。果然,他注视茶杯的目光回到了洛茨身上,“他们认为你一出马就能让她就范。”
“为什么?”
“因为是你。”
光线昏暗的酒吧里人潮涌动,这里是文都上东区欲望的天堂。酒店、餐饮、□□……所有跟娱乐粘得上边的产业在此处如雨后春笋,焕发着勃勃生机。
洛茨趴在酒吧一角,身上那件驼色的亚麻衬衫跟毛蓝色的外套虽不华贵,但做工上乘。他桌上空着几支东倒西歪的酒瓶,蓝眼睛在凌乱的发丝后面迷茫地闪烁着。
已经三天了,每天他都独坐一角喝得烂醉,然后凌晨结账离开。今天他刚走出酒吧,上蹿的胃酸就让他不得不扶着外墙呕吐起来。吐完所有可以吐的东西他直起身子,一张绣着马蹄莲的丝绢在此刻递到了他的面前。
丝绢的女主人黑发盘得一丝不苟,年轻的外貌比同龄女子多出了一份难能可贵的风韵。
“拿着,不用客气。”她的笑容带着几分天真,让人很难将她与犯罪嫌疑人联系起来。
洛茨面露难色,接受了这份好意。擦掉污垢,他将丝绢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谢谢,这个我改天清洗干净后再还给你。”
“不必了,你的状态可能以后每天都用得着它。”
她投来一丝同情,真切地让他满是尴尬,还好一辆马车停了过来。马夫下车开了门,黑发小姐坐了上去,“需要我送你回去吗,先生?”洛茨摇头,目送着露易丝的马车消失在街角。
道加格在午后将资料递给了洛茨,上面详细介绍了那栋庄园最后一名庄园主的档案。他是在妻女死后同一年消失的。此事已经过去五十载,很多知情者都已不在人世。但有个当年的家仆听说至今任住在城北。
洛茨跟道加格赶到那里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那栋房子破烂不堪,屋顶八处漏水,不足5平米的小屋里堆满杂物,臭虫爬上台面,扑在那长满绿霉的面团上。别说是洛茨,就连道加格见到这番情景都有些不太舒服。
两人在那里站了十分钟,六十五岁的家仆装聋卖哑,死活不肯开口提当年之事。他们知道那背后有着某个故事,却无法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洛茨故意念起了当年庄园里那些人的名字,当他念到罗斯玛丽时男仆的神色明显变了。虽然他极力想要隐藏,但洛茨还是看出了破绽。他开始不停地重复着罗斯玛丽这个名字,直到对方眼睛发红,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对,就是罗斯玛丽,真相的切入口。
晚上九点,洛茨又去了那家酒吧,点了一杯果酒,注意力全部落在了路易斯小姐的身上。她身边的男人来了又去,而她只是坐在他们中央,不时说出一句妙语,逗得那群男人心花怒放。
她果然是个出色的交际花,一颦一笑都有某种魔力,宛如一剂春药,让那些接近她的男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好几个小时过后,他们没谁打算离开她,洛茨只好按兵不动,等到她想离开时。凌晨,她起身告辞,那群殷勤的家伙中有人提议送她回去,被她委婉谢绝。见她独自走出酒吧,洛茨急忙追了出去。
“露易丝小姐。”
她停下脚步,被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在她面前站定后,他拿出了一个小礼袋。“昨天承蒙你的照顾,这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她将它接过,眼睛直视着他的脸。在她的注视下洛茨顿时像个小男孩般举措不安。于是,他匆匆行礼告别,但刚走出两步就被她给叫住了。
她手里拿出了礼袋里取出的一枚金币,“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质问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你,只是你的手绢帮了我的大忙而我又不知该如何回报你。原谅我的愚笨,特别是在你这种……我的意思是说……”
她耐心倾听,想知道他如何评价自己。
他又窘迫又尴尬,仿佛在为自己的词穷而追悔莫及,只好把头埋得更低。“实在抱歉,路易斯小姐,我妻子去世后我的状态一直一团糟。”忧伤瞬间遮盖了他的视线,“昨晚你援手相助让我想起了她。她喜欢诗集,我平日里送她的都是那些东西,所以,对于你这样一位风雅的女士,我……”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
她笑了,将钱放回纸袋还给了他,“如果你明天还来同样可以送我一本诗集。”
事态如洛茨所料进展飞速。他们见面的场所从酒吧换到了餐厅、歌剧院、博物馆,两人虽然约会频繁,但谁也没有跨越雷池。
他旁敲测听她的背景,得知她是个寡妇,先生在她过门不久后就去世了。看来她跟自己的假身份同命相连,这让他深深感觉她的坚强。当他适时表达这点时,她突然大笑起来,说她并不太爱她的先生。顿时,两人沉默了。之后,露易丝提议带他去个地方,洛茨欣然接受。
眼前的车道长满青苔,路旁野草足有成人高度,夏虫喳喳叫个没完。他们从围墙的一道缺口钻进了鬼影庄园,硕大的废宅被死寂与黑暗笼罩着。推开陈旧的大门,她将他引入其间。宅子里没有霉味,反倒有种空气流动的芳香。大宅前厅空旷寂寥,墙上一幅幅人物油画栩栩如生。
“跟我来。”她回眸一笑,将他带上了楼梯。
墙纸上跳跃的暗花和猩红色的地毯构成了走廊的全部。
尽头,屋子大门半掩着,灯光从室内倾斜出来。空气里有种让人提心吊胆的味道,就像身后两人的影子一路追随,洛茨放缓脚步回过头去,身后却寂寥无物。
“你住这儿?”他终于开口,但已经被她领进了房间。
下一秒,她吻住了他,思绪纷乱中,他的身体比思维更早的接收了她。这个信号让她的吻更为热切,她脱掉了他的外套,解开了他衬衫的纽扣,指尖像一串急切又和谐的音符向下游去。
“露易丝,你为什么不爱他?”
他的声音打破了一切,让她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她满脸诧异,在此之前她从未失过手,而这个蠢男人却在这个时刻问她这个愚蠢的问题。
从进入这栋庄园以来,这里就处处回荡着常人无法听见的婴儿哭声。洛茨原本以为露易丝就是庄园主的妻子罗斯玛丽,但越是深入这片废宅,他越是能够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窥见一丝孩子的惶惶不安。
露易丝翻身下床走到窗前站定。她胡乱而心烦的从角柜上抓过一根香烟点上。
“你是谁?”她吐出一个烟圈,回头望向他。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是我先提问由你先答。”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难道没有权利知道杀他的是谁吗?”
她笑了,他说的没错,她打算杀了他。她的视线回到了窗外,思绪也飘向了远处。
“那恶心的男人害死了我的母亲。”她说,“在她怀孕时他跟庄园里的一个女仆搞上了,花了半个铜子儿让那小花匠在阁楼外帮他站岗放哨,他以为一切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而我那可怜的母亲也乐意配合他,生下我之后她被抑郁症整日折磨,最后自杀了。”
“当时的我经历着严冬,饥寒交迫,不到两月就折了腰。那个小花匠抱着我的尸体横穿整个紫光森林寻找那个守护森林的男人,希望他能让我复活,但被断然拒绝。”
“他心灰意冷来到一片沼泽,一个趔趄让我的尸体从他怀里飞了出去,掉进了沼泽。这是天意,多亏了他我才得以重生,是那片沼泽孕育了我。”
洛茨望着眼前这个拥有着幻体娃娃躯体的花精,他猜不出整个姆海除了那个男人,还有谁有这本事让一朵黑暗沼泽孕育的马蹄莲能够变成人。
“我能为我母亲做的就是杀了她的丈夫,和跟她丈夫一样的男人,我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抛弃她。”突然,她的眼睛流出了冰冷的黑血,“你也别想逃。“
逃?他从未想过这个词。他清楚被她眼中的黑血碰到,自己就会受到诅咒。眼前的女孩跟她母亲都曾是受害者,而那苦难让她想要将它无数倍的还回去。
”露易丝,你把那些受到诅咒的人变成油画挂在这栋宅子里你母亲会满意吗?“
”她当然不会,那些蠢货没有一个能让她重露笑脸,但你不同。”她再次看向他,“如果是你她一定会满意的。“
骤然间,身旁的空气开始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流,它们死死困住了洛茨。他有办法逃走,但逃了又怎样?这女孩的仇恨折磨着她,也会继续伤及无辜。
“露易丝,你知道那小花匠后来怎么样了吗?”
她无动于衷。
“他的日子过得跟地狱也相差无几,他只能通过不停地折磨自己来赎罪,而你父亲要不是被你害死或许还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的活着。所以,善良的人不需要你来惩罚,而可悲的人只会玷污你的双手。如果我真能让你母亲满意你尽管拿去,但别再伤害他人来折磨自己了。”
“少废话洛茨!”她激动起来,控制他的气流此刻增强了不止一倍,“你不是一样怕死?”
“我不否认自己怕死,但你想过你母亲为什么生下你才选择自杀吗?”
她的情绪再次出现了变化。
“她希望你能平安出生,如果你好好回忆就能想起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她是怎样忍着悲痛给你唱摇篮曲的。你是她最后的夙愿,她希望你有个快乐的人生。她在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呵护着你,直到将你带到这个世界。”
她脸上的泪水由黑色变得透明,身体骤然变成一束光飞出了窗外,飞进了那片阴暗的森林。森林那片沼泽上方在那时浮现出了一张惨白的人脸,那光飞进了它尖尖的黑牙,被它稀疏的牙齿细细嚼咬,直至黑液从牙缝中渗出,散发出了马蹄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