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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谁会唱曲儿 ...

  •   夜终究是深了,园外若有若无传来的鞭苔声也渐渐没了,想是那个不知死活撩拨郭府的人已经熬过了刑,此人竟能在郭府的军棍下挺过五十来下而不发出一丝声响,想必是个极硬气的汉子——却也有几分识时务。郭家的下人似乎早就见惯,也只是在前院打理泼水清扫,并不来后园回禀。

      周匡征微微侧耳听了听,面上带了些许赞赏,却又自嘲一笑:“留了我?”微微侧过声低下眼睑又道: “若论身份,下官不过走卒之子,若不是老侯爷雪地救活,我怕已成养草好料;论才情,先驸马当年风流(注1)绝世,为奴才者,如何与之并论; 论存亡救危,鄙人于战阵之上,无冲阵之能,于郭府之下,无逆天救主之力……”
      言语间怅然若失,竟带出“老奴”二字。

      “先生却有护孤助寡之力,何苦自抑如此!”郭至却是知他心病——郭府上下能武,奈何此人幼小便落下病根不堪苦练,跟着父亲小时出去打架,怕还是靠着主子护着多些,因此早早就外放出府做个主薄之流的小官,若非诡谋多端又忠心护主,怕是当年郭府上下都敢当面叫他一声“周狗熊”……

      郭至轻声截断周匡征,当下又是一拜:“死易?扶孤易?(注2)郭氏孤儿,唯赖先生!“
      周匡征却是侧过脸抬手扶住她:“先驸马高看在下了。在下不过是个贪图安逸的懦弱之人。”

      郭至心下只是一笑也不接话,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张花笺:“母亲身边的侍女一诺是个可人儿,三十方学写字,颠来倒去只有抄我房中的两句话,字不是好字,却偏要用上等花笺,香气扑人,跟她的人好是不搭,请先生替她评评,指点一二。”

      匡征接过花笺,借着月光一瞧,见着上面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副对联,上联是:“匡世征暴,刘室赖安,虽鄙儒少文,尤是风流丈夫(注(3)。”面上一紧,却又怅然若失。

      郭至看着他隐在夜色中的侧脸,在一旁诚诚恳恳的又道:“当时母亲让一诺来的时候,特特嘱咐带上这幅字的……想来是我愚钝,从小日日见惯,却楞是没认出‘匡征丈夫‘这四个字。”

      周匡征在暗夜里无由长吁了一口气,松了手由花笺飘然洒落隐入月色,脸色淡然,立起依郭府规矩吃力的行了个礼:“既然公主错爱,也罢,老奴虽才智疏浅,亦愿保得小侯爷上下周全。”

      郭至亦心有感慨,扶住他只是低声道: “先生与父亲亦友亦师,小子不敢驱遣先生,只愿能持弟子礼便好。”

      ”小侯爷天姿聪明,若是安稳闲贵,必然尊荣一世,老朽不知有何能敢教侯爷?“周匡征并不客套,开口便问。

      郭至朗朗一笑:“先生是知我父子的……我朝虽与北边的是兄弟之邦,可究竟南朝这名头在历史上可不是什么好……”话说到半截,却对上周匡征一双冰寒的眸子,居然心生畏惧,噤口不言了。

      匡征似乎也觉得自己过了,深叹一口,按住心中波澜,缓缓叹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大平有多大,北凉有多小,于小民而言,未必比灾年的斗升小米来的实在。大家争来抢去数千载,无非是为了口吃的,无非是求条活路罢了。”

      他顿了一下,伸手小意摘下伸入亭中的一朵栀子花,放在掌中举自鼻下嗅嗅,朝郭至一笑,说到: “所谓多少兴亡事,所谓多少繁华景……”又绝然揉碎,指尖一弹,挥入树下的暗处: ”不过如此暗夜小花,终究是要辞树归土的。”

      这句颇有些大不敬,却也把郭至一腔要发未发的建业豪情生生憋住了,打凉了,渐息了。
      月已下弦,树荫渐浓,庭院中透出一派安闲富贵,那张花笺上隐约还能辨出藏有公主名讳的那下半联:“明心达理,飞白莫辨,虽僻孤失持,仍为慧芳佳人(注4)。”

      郭至垂首看着那张让自己病中曾大口吐血的花笺,终于隐约理解当年父亲,母亲和这位郭家小厮之间的纠葛,也终于明了父亲为何会留下此联慨然出征。

      默然良久,她才带着些许凉薄之意,艰难开口笑道: ”虽说女儿家在镜前才妆好容颜便要转身褪去嫁做人妇,却总是要选个合意的少年郎,嫁得风光才好值了人生这一遭的艰辛的。”

      周匡征偏过头来,眯了眯眼,想起京中女儿那封信,心中只是释然一笑∶″便由她们去吧。″无言的一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向议事的书房当先走去,郭至稳稳的也随着去了。

      只是,终究,郭府的小侯爷再不是那个挽弓纵马,聚啸酒楼的江都小侯爷了。

      第二日早上,满嘉庆府征集粮草的军校就跟久旱水稻一般垂头丧气。昨日唯一被请上郡王席面的那位校尉昨晚屁股给打了个稀烂抬回去,偏偏郭府里的李福公公还带着医正随了回去,好好诊治了一番——药是好药,却是下了狠手——这名校尉咬着牙一声不吭就直直昏了过去……一班兄弟涌进军帐质问,周大人也只是绷着圆脸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尔等以为郭家村是什么地方,宋高那厮敢借酒醉冲撞路人挑事,换做我当年,早被丢到郭府后院池子里变王八了。”—— 知情的郭府下人却是暗暗传说,昨晚小侯爷把来说情的周大人一人凉在后院醒酒,连半碗水都没上,自个倒在书房里唱小曲儿,咿咿呀呀的好半夜,端得是雌雄莫辨呢。
      一时间,“小曲侯爷”的名声不胫而走。

      李旭听了李喜的奏报,顿时头大如斗,丢了那几个唱曲儿的江南小雏,急匆匆的到了书房,停下步子,将袍袖整理齐整,挑起门帘对里面分拣邸报的徐先生笑着将事儿说了一遍,末了紧皱起眉头,形成了个好看的”川“字:“我这表弟,忒是荒唐点的,皇祖父和皇姑姑把她远远发到她父亲的故地,居然还不收敛——此地龌龊官儿把这个当趣闻争相正往朝上报呢。先生你看,这奏章该如何写,父王那边的家书又当如何。”

      那徐先生一边不紧不慢低头啜茶,一边听着李旭的牢骚,一小撮山羊胡却在下颌轻轻颤动,似在憋着笑……此人一身陕北老师爷的装扮——在一身倜傥的李旭面前无比的老相穷酸——太子府的下人却没有敢取笑他的,二十年前大平朝谁人不知徐闻徐子明的大号,是个敢跟先驸马郭淮争清倌儿的风骚人物——现在更是太子府郡王幕下头号智囊。

      徐闻听到李旭末尾的请教,干咳一声,捋捋有些灰白夹杂的胡子,应到:“为臣忠,为子孝,首重一个诚字,为兄慈,为弟悌,诚字也是极重要的。”

      李旭听得一呆,转念一想,大笑恍然,才应道:“先生一手好文,这奏疏家信就劳烦先生了——我晚上回来抄就是了。听说嘉庆府鱼肥肉香,趁着好日头,白莲初开我早约了至儿湖边玩赏。”说罢,随手从案头的盒里取出一明黄饰物,揣入怀里大摇大摆的去了。

      徐闻吊起三角眼只是扫了一眼李旭的背影,低下头喃喃到:“郭淮那小子居然也养出出息儿子了。”想想又觉得不对,摇摇头继续摇头晃脑读着邸报上翰林的温水骈文,却竟带出了些越剧腔调,惊得书房檐顶偷偷走过的老黄猫一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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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风流者,非风月客也。本文取以下解释的第一条。
      风流
      注音:fēng liú
      1.有功绩而又有文采的;英俊杰出的:数~人物,还看今朝。
      2.指有才学而不拘礼法:~才子∣名士~。
      3.指男女间情爱有关的:~案件∣~韵事
      注2:这句是指赵氏孤儿的故事,见于《史记.赵世家》。赵括全家要被仇人灭,门客公孙杵臼和程婴发现遗腹子赵武后之间的问答:
      “公孙杵臼 :‘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 ”
      于是老头公孙杵臼去死,程婴以自己的儿子替遗腹子死(真没人道),藏着赵武长大。
      这里郭至用典并不算太恰当,又没人灭她满门,但是人家从小不好好读书,请大家原谅她吧。
      注3:指的是汉初太尉周勃的故事,详细史实的可以查百度百科,联头加上姓氏,刚好就是周匡征三个字。
      注4:我承认这个联是恶搞,但是,这么恶搞也是很费了一些力气去揪头发生产出来的。李明达,唐太宗的晋阳公主,具体故事,请各位继续百度。合起来就是“明达佳人”,上下联合起来就是“丈夫”配“佳人”。至于周老头和李寡妇当年的那些事儿,我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写番外。还有“佳人”前面的形容词:“慧芳”,完全是看《梅兰芳》临时想到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什么?恶搞?
    好像有点。。。
    整个基调不一样了。。
    场景没变,谈话内容变换了,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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