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夜绮梦》陶曼

7、选角

　　我所选的翻剧作品叫《骗局》，是很早以前写的作品，篇幅不长，剧情也很简单。

　　那时没人教我怎么做会轻松些，只知一味埋头不分昼夜的写着。手指是那样轻巧的跳杆，载我于各个世界跃游，时时有飨宴的惊喜，心却从未饱足过。我记得那个月交了许多故事给季临，最终竟然留下了它。

　　只有它。

　　被蒙蔽的人活在撒谎者撑起的雨伞之下，站进去以后，伞面的大小就是他所能窥见的全部天空了，那伞骨里有着撒谎者多年积累的经验，将整块伞面撑得十分漂亮。叫每一个站进去的人，都不会想走出来。男主角就是这样的骗子，他不停的寻觅目标，编织谎言，迎来送往，一个又一个，他的伞骨铸得越来越坚固，伞面也绘得越来越漂亮，不会被人戳穿，不会被人报复，无敌是多么寂寞。他将目标对准了一位身份高贵已订婚约的小姐，并将自己伪装成了落魄的贵族，他想，她与她周围的人所见的人所经的事应该会更多，是不是意味着他为了达到目的还能做得更高明一些呢？事情顺利又不顺利，他猜得很对，小姐很难应付，她对所有人都很好，实际上却是难以接近的，唯一的好消息是在她眼里，费尽心机追逐的他与那位英俊优秀的未婚夫并没有区别。他不得不去探究，去琢磨，直到真的上心，才得到了些许回应。他终于恍然，原来小姐的心是要用真心去换的。

　　有了方向，行动起来就更加容易。他与小姐的感情日渐升温，却永远到不了沸点，小姐完全没有解除婚约，和他在一起的意思。为什么？他反省自己，尽管他已用情至深，完全弃了谋取钱财地位的初衷，但终是在骗她。

　　他的谎言已天衣无缝，但他想褪去全部的伪装，再去拥抱她。

　　撑伞的人悟了，所以收起伞来。他将所有的谎言都如实道出，不放过每个细节，每说一句便释然一分，他不敢去看小姐的眼睛，却期待着她愤怒伤心的模样，因为爱意与愧疚都真得不能再真。

　　死也没有关系。

　　他的期盼终究无法实现，因为无论是欺骗的惩罚或是不舍的讯息，小姐都没有给他。

　　“为什么要说出来呢？”她露出了遗憾的神情，精致的眉微微蹙起，眼中只余未尽兴的憾恼：“我明明已经准备好解除婚约，只要你能一直演下去，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现在，没有必要了。”小姐给了他丰厚的，他不想要的报酬。“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走吧，没人会找你麻烦。”

　　他试图从她的脸上寻到一丝情意，却什么也看不到。

　　为什么？

　　“因为知道是假的，所以才敢放心的享受啊，万一陷进去了怎么办？”

　　就像他一样，主动收起了雨伞，得到的只有小姐决然的离去与破碎的真相。最后，小姐与未婚夫结婚，婚礼非常盛大，全城皆知。他自那以后却再也无法撑伞骗人，因为他害怕在那些沉溺的眼底，有着和小姐一样的嘲弄与了然。

　　这个故事最初就叫雨伞，因读者不知道缘由，所以改名叫了骗局。

　　第二天，我将大意说给霍本听，他同意以后我们就迅速落实了细节，之后就是敲定角色。

　　伞男这个角色自然由兰斯沃克扮演，小姐则由玛丽担当，她年轻，清冷优雅，骨子里却带着倔强与疯狂，大家都一致认为以她的功底完全可以演绎这个角色。而玛丽自己却只是点了点头，无惊无喜。我实在看得出来，她不喜欢这个角色。

　　我知道喜爱程度会影响角色效果，可是女演员这边实在尴尬，索菲亚因为年龄问题有心无力，未见过的老演员也试了几位，始终不能使人满意，只有玛丽的戏感是抓对了的。

　　至于郁容，机会微妙的避过了她，她也未曾主动争取过。

　　编剧组开会时，霍本摸着脑袋定角玛丽，我表示支持的同时，也适当表示了对女演员们的担忧。

　　“我最近也在发愁这个事。”霍本沉默了许久，对我说道。“女演员多是按年龄段备的，近几年的各国特招效果也不好。不过没关系，等这次返航回国，就会做一些调整。”

　　听见这话我眉心一跳，试探般道：“如果真的如此，那么现在就可以尝试准备了。”

　　“的确，有些人空窗太久，也毫无作为，虽然剧团侧重限定，但女演员的质量也是非常重要的。”霍本没表态，组里的另一位编剧凯尔西却发话了。

　　只要不是笨蛋都知道她在说谁。

　　其他人表示认同，她的目光瞬间更加灼人了，看我的眼神也比前几天热切友善了许多。我有些莫名，开始回忆这几天与她有所交集的地方。

　　空降的编剧对于自己故事的支配权其实是非常有限的，因为组里的其他编剧们总会想从中找出各种“不适合搬上荧幕的细节”，将你的故事好好的修改一番。此时的我就像一只护蛋的母鸡，得小心翼翼的护住窝里的孩子，稍有不慎打个盹，它就不是我的了。

　　这种状况处处都有，剧团里比外面已好了很多，他们挑剔，但大多懂得尊重别人的思路。所以在修改剧本时，我几乎只遇到凯尔西一个令我想要发怒的人。

　　原因是她非要在剧本中添加一个被伞男抛弃的女人的角色。她说我的骗局中人物太少，情节单薄，非常乏味，男主的过去与内心都没有好好的体现，不如添加这样的角色，把她作为一个点来丰富男主的形象。

　　真是放屁。

　　我无法容忍这个改动，所以与她争执了几个小时，最后我亮出了最后的底线，承接前面所有的剧情，这个角色只有一场戏去承接男主角，且在小姐出现的剧情以前完全消失。她同意得很快，那时我就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她只不过是做出糟糕的假象使我去做出另一个显得不那么糟糕的选择而已。她真正想要的是一个露脸的机会，至于这个机会要给谁？

　　封闭的室内气氛有了起伏，笔尖滑动在纸上的窸窣声令我微微脑胀，催动着体内不安分的恶意，而后从口中吐出：“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放过每个机会，尝试用一些不那么显眼的角色锻炼新演员吧。”

　　凯尔西表示赞同，霍本点头。

　　“你们同意，那真是太好了。”我将加好的翻译剧本分发开去。“这个角色就很合适，我也刚好改完，有资料吗？选几个女演员给剧本，定个时间试戏吧。”

　　“符合条件的女演员有三位，有两位是剧团的珍妮与克丽丝，还有一位是近日登船随团实习的窦以彤。”周晓卿翻译着回报的情况，面无表情。

　　“珍妮学过舞蹈，体态很好，可台词功底一般。”

　　“克丽丝则完全相反。”

　　“这个角色就一场，还是与男主的舞戏，对比起来珍妮好得多。”

　　“就不能兼顾吗？”

　　“如果能兼顾那当然是最好的。”

　　“新来的那个叫彤彤的女孩是什么情况？”霍本听着她们讨论，突然发问道。

　　“她是C国人，练过十年的舞，曾经参加过我们在C国的内招，你们有印象吗？”凯尔西问着身边的人，那人也适时的帮腔道：“是啊，她的演技非常好，只是因为形象问题失去了名额。”

　　霍本眼睛一亮：“啊，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孩确实非常优秀，这几年都没有放弃吗？”

　　“是，现在想来那时的确有些遗憾，审美差异，不过C国不是总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还是试戏以后再说吧。”霍本说道，显然还是谨慎而保留的态度。

　　“要叫郁容也试试吗？”我问道，笑得很浅，仿佛求助一般看向霍本。是啊，他们没有真正决定放弃郁容，主角敲定没有通知她也就罢了，这样的机会，也不舍得给便是非常不公且诡异的了。

　　凯尔西很想说什么，却也因考虑到此无法开口，神情也没了方才的自信。

　　“通知她一起试戏吧。”霍本同意了。

　　对此我十分满意。我不喜欢窦以彤，更讨厌别人将我的心血胡乱涂改用来为演员铺路，这令我在郁容与窦以彤之间更偏向前者，但我目前所能做的也只是将天平稍稍往回推，让两人处于同一位置。尽管窦以彤的情况我未曾仔细了解，但根据她面对郁容时的虚张声势以及凯尔西此刻的神情，我依旧觉得郁容的赢面大一些。只是，郁容的戏感太难找了，得有人帮她一把。

　　而对于未婚夫这个角色，霍本也很头疼，因为普睿思已经缠了他几天，对着上帝发誓说这个角色他绝对可以演，让霍本把这个角色交给他。

　　“普睿思才十七岁吧？可是未婚夫的年龄大约是二十七甚至三十七。”还是张扬的红发。未婚夫这个角色最后是小姐自己选择的归宿，被小姐认定为“一辈子都会撒谎”的理想对象。这个角色我未曾直接写过，要通过侧面与伞男的对比而得出形象。

　　他是个成熟沉稳温柔体贴的男性，黑发最好，不过这个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与兰斯沃克能让单薄的角色从纸张之中走出来不同，未婚夫所需要的表现是逆向的，即得让人一看就觉得他是虚假的完美情人，却无法令人生厌，反倒有另外一种魅力。

　　我更担心的是，年轻的普睿思如果不能与兰斯形成足够分量的对比的话，观众便会觉得整个剧情是不成立的。甚至会将那份对结局的不满以及对兰斯的狂热化作巨大的破坏力，摧毁这个年轻人未来的路，以及剧团的声誉。

　　“我是属意诺曼的。”他的外形一直维持得很好，化妆以后形象是毫无问题的，至于演技与执着，更是令人称赞。

　　“噢，我问过他，他拒绝了，说要给新人一些机会，叫普睿思试试，他会特训普睿思一周，然后让我们看成果。”霍本回答着，忽而笑了，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个老家伙，第一次有戏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