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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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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可以单纯只享受一件事发生的喜悦,而全然抛却所处的背景,就像在开始便把食物做得分明,以便之后把不喜欢的蔬菜挑出去扔掉一样。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把吧不爱吃的东西放进去。
因为要在这样明知不容乐观的环境里装出真心实意的微笑实在是太难了。
咔嚓。
虽然眼睛被闪光灯扫得有点痛,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拍出来不好看。如果没有赵静的威胁,如果我能想得少些,只单纯的去享受能与“复活”这样的顶尖剧团合作的过程,单纯为此刻受到的关注与得到的利益而自得,那我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吧。
“复活”的经理正在接受采访,翻译不紧不慢地做着中间人,一切都按照编好的流程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特里索尔不管问答,开头短短几语以后便坐在那里不动了。一早就提前通知过演员兰斯沃克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虽然从根本上杜绝了记者追问一些与“签下新编剧”毫无关联的问题,但也难免会带来一些“切,就给我看这个”的失落之感,这样的话,特里索尔留下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虽然更多的是为了大局考虑,但无疑,我对这样的安排很是感激,所以我会尽全力扮演好我的角色,做好本分之内的所有事。
原本我是这么想的来着。
“感谢吉娜经理的耐心解答,下面我们把目标转向今天的主角,女性畅销小说作者,‘复活’剧团的新任编剧,陶曼小姐。”
咔嚓咔嚓咔嚓。
拍吧,拍好看点,我视死如归。点了点头,凑近话筒:“大家好,我是陶曼。”
认识的人都说我把声调压低点之后能唬人,所以我大部分时候都会这么做的,至今适用,很稳妥。
“陶曼小姐的声音很好听啊,听说您一直想尝试为自己的作品主音,这次加入剧团工作,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呢?”
“如果能合格,我很乐意去做这样的事。”尴尬症要发作了,脸上热热的。
“陶曼小姐是个很认真的人呢。”问话微妙的一顿,立马转移到了下一个点上。“这样的认真在这次合作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呢?
我大约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放在面上来说,“认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气质,用它来应承会让人觉得舒服,可是拥有它的人从来都不是少数,如果要问它起到了什么作用,也不会是他想要听到的作用,所以注定他是会继续问下一个问题的。
大约就是这样的套路吧,想清楚之后我放松了不少,他要听什么告诉他就好了。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起来,这样的认真差点起了阻碍的作用呢。”
“哦?”感兴趣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接到邀请的时候,我怀疑过自己是否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因为‘复活’是各方面都顶尖的独一无二的团队,我需要确定,我的存在是否摆得进这样的环境。”一口气说完,我顿了一顿。“我差点拒绝了。”
“当认真成为较真,就会畏首畏尾,这不是一个作者身上应该发生的事,因为创作除了需要大量的认真之外,还需要一点大胆的激情和冲动。”就这样半真半假的煮着鸡汤,也给足了卖点,足够了。
可是偏偏还没结束,这时候另外一个记者发问了,她的表情完全没有了上一个那样春风般的温暖,反而带着不明的意味开口了:“这么看来,陶曼小姐对于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这份工作,还是有过怀疑的。至于激情和冲动,真的能给您带来这么大的把握吗?”
“激情和冲动,当然是不行的。”我答道。“可是,我还很认真啊。”
那没来由的尖锐因为这句玩笑消散了些。
“我已经开始准备改写剧本了,至于是哪本书,暂时还不方便透露。”
“那您在准备剧本的过程中,觉得最难的是什么呢?”
“翻译吧。”我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复活”的演员虽然不算多,但是大多数都是B国人。而在我之前,仅仅只有两位C国人编剧而已,且一位常年在B国工作,最后索性改了国籍直到老死没有再回来,另外那位,也就是《寒夜之歌》的作者顾芸皙,本就是翻译出身。要让我用原汁原味的B国语写剧本是不可能的,而找一个不随意篡改意思的听话谨慎的翻译确实很重要。“语言是心灵沟通的桥梁。”
“那我们就期待陶曼小姐用更好的作品与大家沟通了。”
这是接近尾声的结语,可是我却还有事没有说完。
“这样的沟通还不够。”我轻快的在话筒边吐出这句话。
“我会在个人博客同步更新‘复活’日记,记录这一段对我意义非凡的旅程,清算我每天所做的事是否对得起这份珍贵的邀请,请大家一起监督我。”
特里索尔没有什么反应,可是身旁的经理吉娜脸色难看极了——这个主意,我没有和他们任何一个人商量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违约!”一下来便听见吉娜尖利而恼火的质问,这个高挑的B国女人足足有一米七八,白晃晃的记录纸差点要丢到我的脸上。
我不想去看她,不抬头也根本看不见她,只绕开她往前走:“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为了记录这一段对我意义非凡的旅程,清算我每天所做的事是否对得起这份珍贵的邀请,并请求读者的监督’,合同上哪一条说了不可以在公众平台上更新日记了?”
“合同里有保密条款,所有有关剧团内部的资料都要保密,更何况你还是负责最重要的剧本!”
“我不会泄露剧本内容。”我回答。
“我只在意可能会发生这种危险的事的几率。”吉娜依然很激动。“它只能是零!”
“我能保证这点,如果你实在不信,那我每天写完你亲自看,没问题,我再发,怎么样?”
“你……”
“我来看吧。”特里索尔走了进来,用纯正的B国腔调朝着吉娜说,我依稀听出了些不容置疑的味道。然后他又转向我,换上了那令人深感头痛的本地语:“我也很好奇,你会怎么写。”
吉娜自然是闭嘴了,可我也没有感到丝毫的懈怠。于他们而言,我始终是外来人,而要做成那件事,我必须先融入他们,可是今天的一切,几乎是在起初就将我推到了对立的那边,特里索尔对我越客气,我就越害怕自己的目的会被发现,这是一场连梦话都不能说的旅行。
“要开车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我还要去买点东西。”
可是我却丝毫不后悔,因为这个看似一时兴起的主意,其实是有原因的。我近乎是逃一般的躲进了车里,而后拿出手机,将最近的一个电话拉进了黑名单,再将通话记录删除,捂着脑袋回忆起那件让我产生同更这种念头的事。
“陶曼,你不要接这个工作。”这样阴蛰扭拧的声音,我很久都没听到,更是不再想听到,所以挂了电话,直接下楼准备去发布会现场了。
可是我没想到他会到我楼下的停车场来,白里泛青的脸上还带着一种幸灾乐祸似的笑,难看得要死。
“你有时间找我闹还不如仔细研究一下怎么签新人,总不至于现在连饭都吃不饱。”这个人叫季临,是我第一个编辑。
“我吃不饱饭,怪谁?”如果是从前,我这么和他说话,他一定会生气的。可是现在他脸上只有那种讨厌的笑容,却丝毫没有怒意。
“当然是怪顾芸皙,怪她太厉害,厉害到可以把你像垃圾一样甩掉。”加入“复活”之后顾芸皙就和他解约了,而就像运势耗尽一般,他再没签到有潜力的新人,直到自己渐渐被淘汰。
“我怪过她,可是现在却不怪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当我时间很多有空在这里听你的心路历程?值几个钱?啊?”心里依旧够烦的了,顾芸皙——寒夜之歌——复活——兰斯沃特,就像一条锁链,总是能将我拴到那个该死的恐惧点上去,所有人都以为我乐意之至,季临自然也是。“回去把胡子刮一下吧。”我绕开他,想马上离开。
右手却被牢牢的拽住了,随即我已对上那张让我倒尽胃口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她疯了啊陶曼!”季临把声音压得很低,呼吸与颤音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国外的小镇养病,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她究竟在养什么病!只有我知道!我知道!”
我推不动他,也不敢惊叫,他说的话不停的钻进我的耳朵,就像千万条虫子,啃噬吸吮着我的心脏,嗤啦嗤啦的响着。
“她在养一种再也好不了的病。”季临用手指指了指我的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这里有病。”
“去吧,去吧。”他终于放开了我,还挥挥手,像在驱赶着什么恋主的动物,然后背身走开,不到三步,他又回过头来,依旧是不变的,恶劣的笑,那张嘴皮还在翕动,吐出的却是最怨毒的诅咒。
“你会跟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