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妄台》深海藏着麋鹿

2、人世缱绻

　　玲珑捧着满满几壶眼泪回来的时候，孟柒的眼睛都绿了，小心翼翼接过那几壶眼泪，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玲珑与无救相视一笑，看了眼必安，没有说话。
　　必安尴尬地说：“正殿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了。”
　　玲珑看着必安的背影，久久出神。
　　无救看这两人的情形，摇摇头，对着不远处的小屋喊：“小柒，我回去了。”
　　玲珑回到屋中就坐在床榻边不说话，垂着头，摆弄手指。
　　孟柒收好眼泪回到内室时，就看见玲珑怨妇般的样子。
　　孟柒坐到玲珑旁边，小口抿着手中的眼泪问玲珑：“你这是做什么？”
　　玲珑咬咬嘴唇说：“我前几日看见必安抱一个凡间的女人，生气呢。”
　　孟柒盯着玲珑仔仔细细看了很久：“你喜欢上必安？”
　　玲珑红着脸不说话。
　　孟柒装作很明白的样子侃侃而谈：“我虽然不知道喜欢什么感觉，但是我见过很多人喜欢另一个人时的样子，和你现在这样子，一模一样。这么说来，你是喜欢上必安喽？”
　　孟柒说到这儿看了一眼脸红的像夕阳一样的玲珑，得意地继续说：“必安性格好，长得好，身手好，难怪你会喜欢上他，有很多亡魂都要为了必安留在冥界不去投胎呢。”
　　玲珑听见这话急忙站起身问：“真的？”
　　孟柒大笑：“当然是真的。”
　　玲珑失落地坐在床榻上：“他那么好，怎么会看得上我。”
　　孟柒大声说：“才不是，必安对你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我看得出来。”
　　玲珑看了眼孟柒，见她瞪着无辜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只觉好笑，也不再愁闷。
　　“小柒，喝了这么多年眼泪，你还不腻吗？”
　　孟柒眨眨大眼睛：“不腻啊，腻是什么？”
　　玲珑看向窗外，脸上尽是失落的神色：“腻就是，一样东西或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就不喜欢了。”
　　孟柒大笑，指着玲珑说：“你傻吗？我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哪来的腻。”
　　玲珑看着孟柒僵硬的笑容，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拉住孟柒的手，认真地问：“小柒，没有情根是什么感觉？”
　　孟柒推开玲珑，蹦蹦跳跳地说：“没心没肺的感觉。”
　　孟柒一路蹦着出了小屋，一直蹦一直蹦，蹦到曼珠沙华丛里才停下来。
　　孟柒站在开满曼珠沙华的小山坡上，望着远处的忘川出神。
　　孟柒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常喝眼泪，不是因为她觉得好喝，只是因为她总看见三生石上的人间，人幸福的时候哭，悲伤的时候哭，而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也不知道什么是悲伤，她只是想从眼泪里尝出这百般情绪。
　　她常笑，不是因为她开心，而是她觉得笑能让别人开心。
　　别人笑是在表达心情，而孟柒笑是在扮演表情。
　　她看了几千年的爱恨情仇，却永远不能体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玲珑问她没有情根是什么感觉的时候，她很想难过，可是她不会。
　　因为她没有情根，所以她不懂情感，不会伤心。
　　孟柒时常觉得自己有个地方空落落的，她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东西，可她想不起来，三千年了，她空落落地三千年了。
　　玲珑望着孟柒离开的方向静静流泪，玲珑想，上天为什么给了孟柒这样好的相貌，却不给她颗完整的心。
　　玲珑与孟柒相识在七百多年前，那时候，玲珑刚刚尽了阳寿，必安从阳间带她来到冥界，经过多番审判，玲珑终于到了奈何桥前。
　　玲珑第一次见到孟柒时，孟柒就是那样一身红衣站在驱忘台前，面前放着一口大锅，装着满满的汤。每一个要踏上奈何桥的亡魂都必须喝一碗孟柒的汤。
　　孟柒见到玲珑就留住了她，只因为玲珑一路哭着从没停过。
　　此后的二百多年，孟柒常常问起玲珑娘亲的事，问一次，玲珑哭一次，孟柒就接了满满一壶的眼泪储藏起来。
　　再往后二百多年，孟柒提起玲珑的娘亲，玲珑也不再哭，孟柒喝不到眼泪就想歪主意，带着玲珑到三生石上看她的家乡，玲珑又开始哭。
　　到了最近的三百年，无论孟柒想什么歪主意，玲珑都没再哭过，不但不哭，还瞪着大眼睛气孟柒。孟柒只好挑些来过桥的小姑娘，说些话刺激人家，然后接杯眼泪宝贝似的细细品尝。
　　玲珑与孟柒相依相伴七百多年了，玲珑却从来没见孟柒真的笑过。
　　孟柒的笑，止于脸上，从未达眼里。
　　玲珑很想告诉孟柒，你笑起来一点也不好看，以后不要那么努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