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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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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来时在叠溪坊上面的厢房,起身看着陌生的房间,愣了三刻钟的时间才想起来昨日怕是芋圆径自把我扔下了,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委屈。虽说这几天并没有好酒好菜的热情招待,却是独自抛下我离开,真是太不仗义了,枉我昨日还惦念着他心情不好,想着陪他去沁罗院走一遭。想着气闷不已觉着着实需要泡壶热茶,坐下来平心静气。推门,下楼。‘小二来壶上好的碧螺春,记在林家羽园公子的头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捧着碧色的清茶在氤氲的雾气中看辰市中逐渐热闹起来的人群,不知城中王家的锅贴今日有没有出市,可以帮花生带上两个,哦,还要去沈家喝碗豆花还有那灌汤包。‘阿庭,你今日竟起的早了。’我抬眼,竟是芋圆,放下茶碗,转头不去看他。只听凳子声响,他坐下,拿出几包东西放在桌子上‘花生是还未起床。’我转身‘花生没和你回家么’见他仍着昨日的紫云对襟长衫,若有若无的脂粉香合着桃花酒在鼻尖萦绕。‘你看那几个小馆如何’一想‘昨日还说自己如何抛心抛肺不到半日却又独自喝花酒,不怪越庭姐姐不理你。’‘你是嫌我昨日未叫上你吧。’我拎起桌子上的食包,打开看除了锅贴和灌汤包,还有玉米水晶虾饺。我留下锅贴与水晶虾饺,咬了一口灌汤包。‘听说绣园近几日又招新了,你不去看看。’‘有什么好看的,新人也不过是那几个的府衙,员外家的小姐’这绣园原本是不知哪一届的知州夫人闲来无事开的一个茶会,后来渐渐发展成了才艺表演。庆桦十年先帝百岁,举国同哀,知州迁,茶话会也转成了刺绣园。刚学刺绣那会我还曾跑去凑热闹,最近几年倒没去看过了。一来,我自觉年长,未有当初向学时那般奋进,再者原进绣园一者学艺,另父亲担心我太过孤寂,后来搬来了柳如一家便不愿再去了。柳如认为大家闺秀应在诗词书画上多做文章,一向视刺绣为侍女分内事情,不屑为之。如今宋旭虽是新官,却未曾娶妻,这刺绣园料想还是原帮人马,不去也罢。
下午与花生逛了半日书店,我随手拿了本‘山河风月’被他们鄙视的看了一眼,我愣了一下,重新看了一眼书皮,乐呵呵的跑去结账。晚上刚到家,便见红菱递来请柬,我翻开看了一下,是知州府上的,苏辛落笔,大意是那帮绣娘想趁着招新请苏辛题几个字,刚好缺一个主持,便顺便烦请代劳。苏辛想着自己过几日便要离去,恐挪不开时间,题字还好,主持就不方便,奈何这绣娘选拔原是宋旭未来妻子的分内事,她自己如今在人家府上吃住了许多天,又不好推辞,听闻我刺绣还不错,央我主持。我把请帖递给芋圆说‘我们家许久不曾见过请帖这种东西了,倒借着你的光,开了世面。’‘你若不愿去,辞了便是,她们倒也不是办不起来,只是难为了苏辛,承了这个不辞之情。’我看着芋圆在一旁似是叹惋似是惆怅,顺手剥了个橘子递给他,拍了拍花生‘琼安婆婆最近不知还不好,似是又快要到耕种时节了,我们明天下田去吧。’在芋圆很铁不成刚的眼神中,心满意足的回屋睡觉了。
带着花生与红菱,在车上颠簸的半日才来到洛安城五十里外偏僻山坳里的一座破烂庵中,这原就是一个尼姑庵,不过它有一个不太文雅的名字,落泥庵。前几年洛河大水,村里的外出避难,我们跟着官兵带着救灾物品到达这里时,发现落泥庵里的琼安婆婆。那时她一人住在庵中,每日领救济粮,照看一只和她一样老的掉毛的猫,常安静的看着山下的洪水越来越高,偶尔转向西方的天空,沉默不言。离开时,她送给我一朵铃兰形状的琥珀手链,之所以我能够看出是铃兰,不过是角落里有小小的篆刻字体。我看着手里不俗的礼物听老婆婆说‘这朵铃兰花是那年他离开时送给我的,如今我到了这把年纪,不知哪天就去了,倒不如送给你,当作这些天送我食物的一点酬谢。’‘那日我着红装,站在城楼上,看着他一步一回望。也许我当初不该让他离开,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刀枪箭雨,他一个戏子如何躲得过。到如今生死两茫茫,是他负了我,是我负了他吧。’老婆婆蹒跚着一步步像前走,嘴里自言自语着,我站在原地,看夕阳将瘦小的身体拉出长长的影子。以后,每年初春,我带着花生来庙里住上一两天。庙后有一块竹林,林中有一条小瀑布,飞旋而下形成的一汪清潭,潭水清澈,幽凉。岸边两三米外有大片的春兰,走进暗香扑鼻,燕鸟跳跃,蝴蝶翩迁,如入仙境。我走在月落潭旁对芋圆说‘我不是不知道你的意思,这些年虽无人管教,自觉随心而动,活的洒脱自在。你们常觉的父亲枯委于一方,痴守儿女情长,惆怅落寞,负了此生光阴与功名,却不知这些年是他活的最自在的日子。’‘你自当懂叔父的心意,可是你呢,嘴不说,心可苦。’人有时候,真的不能表现的太过懦弱,就像此时,若我风轻云淡的一笑而过,那么苦与不苦都没人知道。却又为何眼角泛酸。心里忽然落下了千百斤重的巨石,似是不能承受,将我带入深渊。我深深吸了口气‘我知哥哥想我找到如意归宿,求得一生平安,但缘来缘去终不可强求,似你与越庭姐姐那般却也会生嫌隙,我当自求多福。’宋旭虽好,却未必是良人‘嘭’的一声,那把彩凤泥金的乌竹骨泥金扇重重的落入我头上,我抬脚却成空‘原本不过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罢了,却还倒打一耙。该打。’站在一米外的芋圆一双眸子深了又深,嘴角的笑容却没什么变化。我站在原地‘不就是又被戳中心中事了么,哥哥好小气。’‘又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这些年不见,你嘴上越发大胆了。’‘斜阳已晚,我们来抓鱼煮饭。’花生拿个两个大鱼篓晃晃悠悠的走来,哼哧一声放下。芋圆从旁边砍了一只竹子,削成两半,递与我一只,我熟练的接过,撸袖下河。‘嘶’我看着芋圆面无表情的在水中行动自如,心里打了几个颤,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向前走。河水清澈,带着早春的寒气冰凉刺骨,脚边游鱼细游,肥美而迟钝。好丰盛的一顿晚宴。
晚间红菱端来一碗肥美的桂鱼汤,我给花生盛了一碗。他看着碗里的白玉鱼肉汤,与我说‘姐姐’‘嗯’我可不可以把没有煮的鱼离开时带给柳溪,’我的喝了口鱼汤,看着驾车跟来的春南,以狼吞虎咽之速度解决完碗里的食物后,无奈的说‘花生啊,我觉着你想法是好的,只是怕我们回去时剩不下鱼了。’顺便不禁为芋圆要养这么大食量的侍从有些叹惋,这一年下来,要费不少银子吧,随即想到自家管家兼门童兼伙夫兼侍从的小武,不觉心里甚为宽慰。饭后百步走,健身消食,长命之良方。与芋圆走在林中小径,月明星稀,万物寂籁,却是别有一番诗味。‘这么晚拉我出来是看这明月照前庭,林疏风静’‘我刚得到一个消息,你听却是不听。’我还未开口,只听背后树梢颤动,似是有数重黑影袭来,身体一歪,被芋圆携到路的另一边。那边却是出来一个蒙面大汉,在月光下只见四肢粗壮孔武有力,不说话,一把大刀在手,风一般的就向芋圆劈来,竟速度也不一般。这边芋圆把我一手推开,那把乌骨扇堪堪一挡,险避开。我顺势滚到一遍的大石旁,稳下身形,趴在那里看芋圆与那黑衣人刀剑往来。虽说我自诩风流潇洒,奈何仍顶着大家闺秀的帽子,打架斗殴此等事情却还没经历过。不免此时看到激动之处,有些不能自己。那黑衣人使得一手好大刀,所过之处刀锋凌厉,入木三分。而芋圆则以轻快著称,身形灵敏,躲过黑衣人大面积的攻势,却难以近身。一息之内,几个回合下来,未分胜负。我这个外行只看着热闹,不论武功如何,芋圆的身姿却是胜过黑衣人许多,快如闪电,翩迁如飞燕,那把乌骨扇,如刀如剑,在他手中变幻出千万种姿态,实令人赏心悦目。芋圆虽是世家公子,那一身武功却是承前大将军亲自传授的,十七岁武举殿试亦是头名。我看着这黑衣人能与他斗过这许多的回合,看来也不是无名之辈。刚想换个姿势,只觉脖间一凉,一把匕首架于颈上,那边芋圆正在激战,我屏住呼吸,压下内心的慌乱,还未及大喊出来已被人带离竹林。健步如飞奔到月落潭旁边时,见他突然停下,‘让你的同伙放了我兄弟,不然我就杀了他美人。’未见有人,却听见悠悠清脆的声音,从月色中传来,似千古的梵音,穿过慢慢时间长河,停在那一霎那住成永恒。‘你在说笑么’我本该熟悉的,是的,我的确熟悉的。尽管这一刻,我被一个陌生的吃过糖醋粉条的手捂住嘴巴,性命堪忧的当儿,仍能感觉到这个来人是谁。这于我是一个一眼就看穿的谜题。我看着他在月光中缓步走来,白衣衫在湖光的闪耀中仍飘飘然,面容沉默俊朗,未失平日那份安稳静然。风轻轻的,拂过他的发丝,他只是向前走去,我感到颈上握着的匕首有些颤抖,当下自己的心跟着抖了几斗,不敢出声。就在这蒙面人边后退边抖动的幅度在十米外的黑夜中也看出端倪的时候,宋旭终于停了下来,我轻呼了口气,感到颈上有液体流动的清凉。未及反应,我又被一把推入潭中,落水之前还看到宋旭追着黑衣人的方向而去。‘我不会游泳’我在心里默念,下一秒,感觉到自己整个浸入冰凉的潭水中。我蜷缩起身体,渐渐向下沉,晃晃悠悠仿佛又回到那年,心脏收缩,呼吸紧凑,恶心,疼痛。她闭上眼睛蹬腿划臂,在黑暗中不断挣扎,流水还是无孔不入,鼻孔,胸腔,胃,努力把它范围的物品归于自己同质的属性结构。头颅在水中沉沉浮浮,如一叶荷花荡漾。在死亡近在咫尺的时刻,她几乎可以听到那颤抖的压抑着的兴奋地呼吸,轻轻的在耳边喷出,如寒月冰柱。她狠狠的打了个寒颤,仍感觉到身体被充斥束缚。渐渐河水吞没嘴巴,双耳,眼睛,最后是头颅。河底很静,她喝了很多口水,慢慢失去知觉,不难受,只是天旋地转仿佛看到灵魂飘荡在半空中,陷入虚无。当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手强力的拉出那股奇怪的引力后,在黑暗中,她看到母亲站在自己的面前向着世界的另一端走去。‘娘亲,’她哭喊‘阿庭,’‘不要走,娘亲’‘娘亲要离开了,阿庭不难过,不能再守护阿庭,阿庭要乖,勇敢的向前走。’她看着娘亲微笑着慢慢走远,消失在遥远的光的尽头‘娘亲,阿庭想你’他看着怀中的女子蜷缩如婴孩状,泪水从眼角沁出,不知为何,那一刻心底有小小的触动,仿若冬日艳阳融化了远方高山的千年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