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第二日辰时不到我便被一阵抑扬顿挫的琅琅读书声吵醒,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问红菱‘难道那小面的岭南才子又回来了不成,我怎么又听到有人晨读的声音,又莫非我最近太过劳心伤神已经出现幻听了不成。’这小面的岭南才子原是借住在我家的父亲的一个食客,是岭南一家地主的儿子。因其上京赶考,半路不幸遭遇山贼抢劫,软细银两等身上一众值钱物品皆被掠走。无奈一路忍饥挨饿,等走到省府时却已错过会试。父亲看他实在落魄可怜便收留他一段时间。小面才子,原是我与花生见他每次讲话都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再加上他面部微小且突兀,便在背后送了这一称号于他。其实当初说来这山贼也太过奇怪,放着那些大富大贵的达官贵人的金银珠宝不去抢,偏偏来夺这个穷酸书生的几件旧书与破衣服,我却不甚了解。后来打听才知晓,原是那劫匪在上山成为绿林好汉之前乃是个正经的屠夫。一日,这屠夫看上了一个小姐家的丫鬟,便求媒人与其牵线说保,奈何这小姐家的丫鬟却嫌弃这屠夫身材魁梧目不识丁,拒了这媒亲事。可叹这屠夫也是一个痴情的种子,虽落花无意自流水情长,每次见了这丫鬟也不免一阵殷勤。却只引得佳人愈加烦恶。后来这丫鬟看上了当地的一个落魄书生,两人双方都愿永结良缘。只在大婚的当日这屠夫内心气不过去,威胁城北庙中的算卦先生用猪血写了一副不堪的对联,送与新娘将其好好羞辱了一番。不过事后,屠夫惧于小姐家大人的威胁,干脆离了此地,却不知为何后来竟上山做了草莽英雄。我当日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也不禁一阵唏嘘感叹,想起那小面才子晨读时摇头晃脑的一番体态,再加上每句话后必加上之乎者也才肯罢休的语气,不禁又打了一个冷颤,如此看来都是各自的命运造化。后来这小面的岭南才子实在无颜回家面对乡亲父老,便在城中的一所书房做起了先生,便再无后话。这边红菱瞅了我一眼,把一件寒梅落雪绣锦云襦裙扔了过来,‘快换上衣服吧,什么小面的岭南才子,是小生少爷今早卯时三刻便被羽少爷叫起念书,这会都快一个时辰了。’我大惊,平日花生辰时起床上学堂总要红菱千呼万唤还是不情不愿的,怎的今日竟如此乖巧听话了起来。红菱也是一脸疑惑‘许是,方男子治男孩子才比较妥贴吧。’转一想也是,平日我总念着花生是个丧了母亲离了父亲的苦命的孩子,是以往常一些小习惯小毛病我都由着他去了。再则,我自小也是由父亲放养着长大,并自以为虽算不上品德兼优但教养还是敷衍的过去,因此秉承着因材施教的家规并不曾对花生有过多细节的管束。却未曾想到过是否会过于放纵溺爱了花生,如今芋圆来了,立下一些规矩也毕竟是好的。便放下了心,慢吞吞的穿起衣服,忽然想起一件事‘红菱,你可知我那件月白流云锦服放在哪里去了,上元节那次我穿过后便忘记收那里去了。’‘哦,那件衣服,你上次弄污了泥在上面。我唤采云拿去洗,险些被老爷发现,已经收起来了。’我手上顿了一顿,心里已千回百转只漫不经心的锁上最后一个琵琶盘扣,低垂睫眉有些黯然的说道‘其实父亲未必不知道,只是这些年他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更为清静豁达的世界里,对我也从不多加干涉,是以不易被世俗凡夫的琐事及口舌所影响。’红菱知我并不好受,有心劝解‘大人对你也并非没有疼惜,自小衣食住行皆非贵必珍,琴棋书画也请高人悉心教导,虽时常云游寄情山水,但心总是挂念着你的,也不必太过伤怀’‘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我也希望他能够快乐,虽不忘,也不会一直困于其中。’‘好了’红菱看我实在有些怨天尤人也不加劝阻‘你若再耿耿于怀,被小生少爷看到更徒添悲苦。’我随又叹了口气,无奈收住神思,绞了把洗脸水,胡乱涂抹了几下便踱步出了房门。
花生原名乃林羽生,是我姑姑的儿子,当年我父亲的母上大人原是本朝的公主,与当朝太尉的次子联姻,后得了二子一女,分别是芋圆的父亲,我的父亲,以及花生的母亲。芋圆的父亲给他起名林羽,其祖母取字宇元,暗含团员之意,我唤他芋圆。母亲曾告诉我祖母为我书名林羽庭,与花生的林羽生是随着表哥的名号,是要我们记得兄弟姊妹,乃血脉相承应相互帮助扶持。我虽早已不记得这位祖母的音容相貌,当时幼小听来懵懂至今回想却至为敬佩感动。后来花生的母亲下嫁给翰林学士,却在他出生时难产去世。他父亲本身就性情高傲,经此一劫便更看轻世俗不理凡事功名利禄,潜心修学向道。那时我还年少,只依稀记得母亲后来曾提过那位姑母,却是极羡艳的语气‘那里有什么下嫁,与喜欢的人一起,荊衣素食也是欢喜的,当时两人便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浓浓切切,只是天不见可怜竟生出如此变故。’那时母亲重病,却正值黄河水患,父亲镇守冀州护堤已是分身乏术,说此话时母亲虽感叹姑母在世时与姑父两人浓情蜜意举案齐眉,未必料得到半月后自己会步姑母的后尘。而父亲,直至母亲去世才骑快马连续三天三夜赶回,带着连日的疲倦,羁旅的劳苦加上痛失爱人的悲痛,都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却看到男子如此真情实意的痛哭流泣。犹记得当日父亲穿着一身载满风尘的藏青袍子站在母亲的棺椁面前,身体几乎抑制不住的颤抖,双手一遍遍的划过金丝楠木的边缘,自言自语着,‘我穿着你最喜欢的蓝儒衫归来,说好的待初秋与你去淮南看芙蓉花开,怎可以不等我。’一遍一遍,眼神似透过那棺椁看到了不存在的存在,脸上面容凄苦却是悲恸到不欲生还。后来父亲守了母亲七日。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由一个雄姿英发的将军变成一个沉寂无声的男子,那一双平静的眼眸下面不知埋葬了多少波涛汹涌的伤痛,最后归于寂灭却似古井无波。回京后父亲辞去了一切职务,领着我在江南的这个镇里安定下来。后来花生在五岁时被送过来,那时学士已欲云游四海归于道门,素日也只与我爹性情相似,相交甚深,因此委托代予抚养花生。我爹一则念着兄妹情深,花生年幼,再者我五岁丧母也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如今有花生相伴,对我们两个来说也许都是一件好事。花生来这里那天,我本着姐姐该做的本分让红菱命厨房做了许多小孩子的吃食,又径自去坊间上搜罗了些小孩喜欢的玩意,红菱还笑我说,这分明不是姐姐,而是母亲的架势。我想起花生却是连母亲都没见过的,于是一股脑又置办了各式的衣服。满心欢喜的等着花生的到来,却见去接待的护卫带着一个弱小的沉默寡言小道士,穿着一身的素白的对襟长衫,站在那里,却仿若目中空无一物。不知为何,那一刻初见花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父亲也是皱着眉头,不想学士虽自己生活清苦,却是对花生也很少过问。后来我的小玩意与食肆都没有博得花生的欢喜,只在我把一件亲自缝制的浅蓝色的莲花绣银锦服送予他时,他才用不那么陌生的语气对我说‘阿麼说,只有娘亲才给儿子缝制衣服的,可是,我没有娘亲。’我看着依旧安静的面容,低垂着头,阳光打在长长的睫毛上,投射出浓密的阴影,揉了揉泛起泪花的双眼,轻轻拥住他说‘那以后阿庭姐姐给花生缝制衣服好不好,阿庭姐姐可以给花生做很多漂亮的新衣服。’关于缝制衣服,这大约是我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才艺了,如果它可以算的上的话。我曾花费三年的时间跟着江南顶级的绣娘学艺,由柔荑葱白的细指,到肿大如猪蹄状,最后仍用芊芊十指穿针引线,快如飞梭,这其间的付出与磨砺不说也罢。究其原因也只是为着父亲跪在母亲的墓前,低喃了一句‘却是让谁与我缝制来年的春装。’不过对于能博得花生欢喜,我也是欣慰的。
推开雕空的桦木门,瞧着庭院中早些年载的梨树已泛白花,一簇簇像凝结的冬日飘雪落在灰黑的树枝上,有些不真切的美。旁边的柳树也无声地抽出细细的枝条,在微风中,如美人婀娜多姿的腰肢。霎时间,觉得心中甚是欢喜,花生的这一句真是再应景不过。‘红菱,我们就在这院中备下早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