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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千古英雄手(20) ...

  •   刘光世在与吕祉密谈之后,第二天便吩咐郦琼派遣手下将领,在太平州严密布防,查处伪齐的细作。同时派遣乔仲福这个军中资历甚高的将领,负责清理各处私占望火楼的产业,总揽全局。吕祉自然也把协议的详情令李忠驰报张浚。

      但清查账目这事情至关重大,必须几方面的人凑到一起方能说得清楚明白。郦琼因为挨了鞭子,负气请假,一直挨延到第三日方才销了假。

      刘光世立即传令郦琼到宣抚司小厅参拜。

      这是一座修建在荷花池畔的小厅,乃是刘光世自移屯之后首先修建的所在,之前吕祉不曾踏足此地。现下刘光世显然是将他当作了朝中肯提携自己的恩人,特意延请以示尊重。

      初春时节,荷花池的景致还甚是衰败,但小厅内装饰的极为奢华,一水黄花梨的桌椅,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多宝架中陈设的古玩也颇为雅致,再细看则颇有些前朝的器皿,价值不菲。怪不得这几次来,吕祉都觉得刘光世坐衙的地方甚是寒酸,与其向来的作风差异甚大,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刘光世不待吕祉询问,便笑道:“这不算什么,太平州中自家的阁子(即办公室)里,尚有一整张硝好了的白虎皮。吕尚书,你不知道,大虫凶猛,甚难一刀便砍死的。是以,完好的虎皮已经是稀罕物,白虎皮更是百年难遇。当初买下来很费了些心思。待自家回去便送与吕尚书。”

      不说破费钱钞,而强调费心思,可见这瑞兽的皮必然是被刘宣抚巧取豪夺来的。此时刘光世虚让了吕祉一下,已经自坐到居中交椅上,仰头伸直腿脚,无复前两日的恭谨。

      吕祉生气刘光世身为宣抚使,本已自奉甚厚,还贪图珍宝欺负小民。他故意皱眉道:“白虎主庚辛,太过为刑,不及为伤。从强从旺,从弱从衰。这样重的礼祉消受不起,还是宣抚自己留好吧。”

      吕祉话里留了机关。刘光世本来是斜靠在交椅上的,闻言腾地坐直身子,问道:“吕尚书原来还懂周易八卦?这话怎么讲,也给自家分说分说。”

      吕祉也坐到刘光世左手侧,露出一丝冷淡的笑容:“宣抚问得有意思,易乃五经之首,我若是不懂,岂非白学了这十几年的书?至于适才那话的意思,其实简单,白虎皮有增益运气的功效,主人旺则愈发旺,主人衰则愈发衰。宣抚可要仔细了。”

      一席话说得刘光世喃喃自语:“难怪打从去年起,自家这运气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原来道理都在此处,都是被这虎皮妨的!”刘光世也是病急乱投医,哪还顾得上大将风度,冲着吕祉作揖道谢:“多亏吕尚书点醒自家,自家这便让人把这虎皮处理了。”

      吕祉冷哼一声:“宣抚,你是朝廷委任的一方大员,整日便只想着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吗?我前两日见太平州中,尚是饿殍遍地乞丐成群,甚是不成体统。当年淮西可是繁华富庶的地方,宣抚已经治理三年却不见成效,可还有什么说辞?”

      刘光世见吕祉面上颇含了怒意,赶忙赔笑道:“安老说得都对。只是想要淮西地方像前朝的时候一般富裕起来,单只淮西宣抚司努足了劲还是不成,总得朝廷支援个两三年,免赋税,给耕牛,朝廷再贷左护军(淮西军)几百万贯安抚流民,才能逐渐成个规模。”

      吕祉哭笑不得:“宣抚借贷这词用得妙极。”

      刘光世回道:“也就是在安老面前,自家才用这个词。换个旁人,直接便是个拿字。”

      淮西半点钱粮还不曾进献,反倒还想找朝廷要东要西,刘光世这无赖性子也是独一份。吕祉看了刘光世片刻,问道:“宣抚就不怕我把这话传给右相?”

      刘光世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满,将左右二相也兜进去了,急忙否认道:“安老,戏言,戏言而已。”

      吕祉对刘光世这煮不熟蒸不烂的泼皮也是无可奈何。

      刘光世又道:“一会还得安老替我做回黑脸,若是言语有得罪的地方,安老千万莫介意。”

      吕祉刚想回绝,就有胥吏通传,郦琼来了。

      郦琼进来时,略佝偻了身子,站定之后尚未叉手施礼,刘光世抢先叫着郦琼的字问候道:“国宝,伤可都痊愈了?”堂堂宣抚使言语举动间竟是对属下颇有几分忌惮。

      “托宣抚的福,十鞭子些许小事,又休息了两天,连伤痕都看不出了。”

      郦琼答得很是恭谨,白胖脸上不曾露出丝毫怨恨的情绪。但又特意提起了鞭打的数目,可见还是老大的不满意。

      但让郦琼更没想到的是居然会在此处见到吕祉。他心中先是大震,不明白刘光世何以会突然如此信任这位朝廷来的天使,继而又疑心大起,以为当初那件事尚有后命。那目光从刘光世身上转到吕祉身上,便不再移动了。

      吕祉虽然因为历史上的淮西兵变事件,对他颇为厌恶。但此刻还不能发作,只好保持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刘光世也觉察出气氛尴尬,点头道:“国宝身子无碍便好。以前的事情,打过这十鞭子,就算一笔勾销了,哪个也不能再找后账。”刘光世这话既是说给郦琼听的,更是说给吕祉听的。

      果然郦琼会意道:“宣抚宽宏大量,饶恕了末将的大罪。这样的恩德,别说末将身上没有伤,就是身上有伤,也要尽心为宣抚效犬马之力。”

      刘光世这时方才笑了,“眼下正是有一件须得劳烦国宝尽心的棘手事。”

      郦琼脑子中迅速把性命攸关的大事过了一遍,茫然不解道:“敢请宣抚明示。”

      刘光世心虚地看一眼吕祉的脸色,又咳嗽两声,方吞吞吐吐地暗示道:“自从吕尚书来到庐州,当职便一直思量着,身为大将当为君父分忧。当职……咳,当职某夜忽然想起朝廷艰难,咱们这些舞刀弄枪的将官还好,该领多少料钱(即薪水)便能领到多少料钱。但那些读了一肚皮诗书的文臣可就惨了,好的年景还能拿到半数的钱钞。碰到个灾荒,这些人就连这小指头般少的料钱都被克扣掉,朝廷每月就只发点沉香药材充数。大家都是同殿为臣,都是为国效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职这心里着实地不落忍。是以,当职下定决心,要为朝廷进献钱五十万贯,粮十万石,布帛十万匹。”

      刘光世咬着牙说出这番话,先点出起意的时间是吕祉视军之后,又句句不离文官俸禄,明里暗里道出了“强夺”淮西一军财货的罪魁祸首便是吕祉。不惟郦琼听得脸色发青,吕祉也挂了怒容。

      吕祉虽然预料到到刘光世会找人顶锅,但没想到宣抚使甩锅甩得如此熟练,当着自己的面,就将一切责任尽数扣到自己身上,让自己替他敛谤。说出的理由偏生还不好反驳。难怪今天刚见面,刘宣抚便对自己着意殷勤,又预先垫话,原来都为了这一刻。看来刘光世是吃准了自己以国事为重的性子,所以敢下这步险棋。

      吕祉又想起当初刘光世受命救援楚州城时候的做派。刘宣抚自己磨蹭不出兵也就罢了,之后竟还诬蔑裹疮犹战的岳飞所部不出力,将岳飞一纸参劾告到了御前,借以掩饰自己抗命的罪责。人做到这个份上,直是与禽兽无异。

      刘光世反而微笑着续道:“国宝,你都听明白了?”

      郦琼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声回道:“末将明白。宣抚司历年积蓄,都由宣抚处置。宣抚愿意献给朝廷便献给朝廷,哪个敢说半句烦言的,末将第一个不放过。”他说着一道凌厉目光瞪视住吕祉。

      郦琼所言其实该反过来听。宣抚司的钱财从来就不只是刘光世的钱财,也是淮西诸将的钱财。动人钱财与夺人性命是并列的大事,吕祉今后便是与淮西诸将结下了深仇。

      “国宝,你手中过的宣抚司历年账册,也要做得清楚明白。”刘光世又慢条斯理地嘱咐道。

      郦琼收回瞪视吕祉的目光,认真道:“账册的事情一时急不得,宣抚多给末将留些时日。”

      吕祉真想下令,立即封存一切账簿,就此把淮西一军贪腐败坏的事实公诸于众。然而,他这样做,除了提前激起兵变,并无半点用处。吕祉长叹一声,起身走到郦琼身前,又踱了两步,立定,忽然举手一揖。

      郦琼万想不到吕祉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慌忙跪倒还礼,“末将如何敢当吕相公大礼。”

      吕祉依旧站立不动,受了郦琼的一拜后,方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下官这是替刘宣抚一揖。刘宣抚的身家性命,而今都着落在国宝的身上了。”

  • 作者有话要说:  ps,岳飞当时援助楚州,是在收复建康大战之后,士卒伤势未愈,缺衣少粮,非常艰难。
    感谢icer74的投雷,感谢小天使们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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