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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终章 燕云(37) ...

  •   岳飞很好找,现就在桃花坞的宅邸里住着。他家小儿子正月出生的,他因为在鄂州操持军务没有赶上。这次他明白回奏张通古责问诸事后,就打着请假看儿子的名义来平江暂住,其实是为了探听朝中消息,也正因此没有带幕僚过来。赵鼎这才把训诫外加安抚的差使给了李若虚。

      李若虚和岳飞是熟极了的,门房通传之后,不用人带径入厅堂。
      若虚也来过岳家几次了,那时觉得房子修整的非常气派,就是男主人很少回来,未免过于空荡草木颓丧。这次则不同,进大门就见到处贴着浓艳色彩的对联,一派欢欣鼓舞的气氛。不用说,是男主人的手笔。

      等走到小厅之中,见岳飞手上抱着一个襁褓,正在低头挤眉弄眼;次小的岳震穿着一身短打,在旁边鼓着腮帮子扎马步运气。小子长得随父亲,红扑扑的小脸蛋圆滚滚的身材,穿得也厚,越发虎头虎脑了。

      “鹏举,”若虚笑道:“你好悠闲。怎么堂堂大将军,自己带上孩子了,也不用省钱到这个地步吧?”现在两人不是上下级,索性不用官称了。

      岳飞抬头笑道:“快请坐。”随着这一声,旁边闪出一个仆妇来,奉上香茶与各种点心,殷勤招待。顺便又放了四子的假。岳震收了架子,跟若虚请过安好,一溜烟地跑了。
      岳家的仆妇使女都是毫无姿色的妇人,若虚倒也习以为常了。岳家待客,最好之处是随意,让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其次则是各种吃食管够。这些吃食平时留给家里半大小子,偶尔拿来招待客人,所以用料都非常朴实,但味道不错。

      岳飞待若虚坐定,才解释道:“你来得不巧,孝娥去张家桥看望吴宣抚的如夫人去了。我想着孝娥素日劳苦,我却远在鄂州,也不能略尽丈夫之责,所以……”

      “所以岳开府便连仆役也不用,亲自坐衙带起了孩子?真是好威风好煞气,你家的幺儿连哭也不哭一声。”若虚忍俊不禁,开起了岳飞玩笑,“快让我看看你家老小,这是多大了?”

      岳飞跟献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襁褓递到若虚眼前。小家伙原来已经睡着了,嘟着极胖的一张脸,闭着眼睛,小小的一张嘴不时动一动,恍惚还在吸吮着父亲的手指。“快三个月了。”

      “长得这么大了!看个头说是半岁也有人信。”岳家老五吃的足谁的香,眉目舒展真是极富态的一个小婴孩。

      若虚又问:“怎么不见二衙内、三衙内还有小千金?”
      “都去上学了。虽然不图他们中状元,读书明道理还是要的。”

      “嗯,小孩子学业是要抓紧一些。五衙内已经起了大号了吗?”若虚漫应一声,想着自己的心事。赵相公交的任务很重,而且不太容易启齿,重了轻了都打不到效果。若虚想着用手指捏了捏老五的脸蛋,老五不满意地把头调了一个方向。

      岳飞把襁褓报得紧了一些,笑道:“哈,这么小的孩子,起什么大号!起了不好养成人。对了,洵卿,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今天没去办公,反而来这里看我?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李若虚终于决定实话实说。“鹏举,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打了些杀鸡儆猴的歪主意。我来,就是要跟你谈这桩事。”

      岳飞心中一颤,大为诧异:“杀字怎么讲,谁是鸡?”
      “谁敢妨碍和议谁就是鸡。”

      岳飞茫然望着若虚,竟是不知身在何处的神情,手不禁松了。就听哐当一声,那孩子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板上。小孩当即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岳飞这才恍然,忙把孩子捡起来,重新抱在怀里。小孩已经哭得脸都红了,喘不过气来,小手小脚挥舞个不停。

      若虚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岳飞反应如此剧烈:“这是怎么说的,孩子没摔坏吧?”
      岳飞定定心神,做出一个苦笑:“老五被子裹得很厚,不会摔坏的,你放心。”
      “这就好,不然我的罪过就大了。”
      “你有什么罪过,要有罪过也是我的罪过。”岳飞涩然道,“何况,我还得谢你,我倒是想出老五的名字了。”

      “什么名字!”若虚惊奇地问道。
      岳飞哭丧着脸道:“霭,就叫岳霭吧。”
      霭是云气氤氲的样子。说来也怪,岳飞说出这个名字后,本来只是抽泣的老五,陡然哭得响亮了。岳家使女怕真哭坏了小衙内,忙从岳飞手里接过去襁褓。

      若虚直视着岳飞,心里也很乱,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摇头道:“宣抚真是河北一农夫耳。”

      ……
      “李少卿也是一个妙人!都说他为人率直不留情面,我看不是这样的,河北农夫四字确评另有深意。”淮西宣抚司的小厅内,刘子羽边喝着吕祉岳家寄来的新茶,边纵论人事。

      主座上的吕祉微微皱眉。其实他不愿意过多讨论这个话题,毕竟自己手下岳云、胡闳休等人都和岳飞密切相关。但这几个月的官场上再没有什么新鲜事,能比得上“岳少保闻讯仓皇摔子”更让人开怀的了。刘子羽执意要谈,他也没法强拦。何况,这里面又另外有一重文官看不起武将的深意在。刘子羽等人虽然主战,却也对武将地位飞升侧目不已。这回岳飞被狠杀了威风,他们都有着隐约的快意。吕祉能做的,只是把握聊天的方向,以免讽刺过甚,传出去伤到同僚和气。至于刘子羽的些许恶意只好装作不知了。
      “哦,李少卿有什么深意,我倒没有看出来。”

      刘子羽笑道:“安老,你想想,岳少保平日里被那帮村秀才整日环绕着,说他品行高洁,即使是老师宿儒也比不上。这样的说法你我都曾听见过不止一次两次吧?至于什么功德巍然,虽海枯石烂也不可磨的陈词滥调更是数不胜数。”

      的确,这时的岳飞声誉更胜于历史之上,说是如日中天也不为过。岳飞的幕僚都是好手,写书的写书,写不了书的写贺启之类,熙熙攘攘,颇为热闹。前些日子刊发的黄纵的笔记《淮西御敌记》,另辟蹊径,借着捧张宪前锋的功绩,间接捧了岳飞。另外一本兵法书也刊行了,是逃得一死的薛徽言的论述。其实薛徽言何曾知道什么兵法,不外是薛弼透露的岳家军训练、作战等详情。只是薛弼不便公然吹捧,所以叫他弟弟出面著述,但他自己做的序言。里面直接说此兵书为历代兵书所不及,只讲训练之法与作战的详情,朴实无华,“足以为天下效法”。其实效法的谁,明眼人一目了然。两本书淮西宣抚司的人也看到了,虽然与鄂司关系甚是密切,但还是觉得鄂司太不懂收敛了。尤其是刘锜,他守城守得说不上多漂亮,相形见绌之下,难免又愧又悔。

      吕祉对军中的情形自然是了解的,这些天都在竭力疏导,希望能够激发起淮西的斗志,而不是赤裸裸的嫉妒。此时,他装作不解,笑道:“岳少保的功劳可比日月,这样的话自然是过了。但称赞一句,少保是我大宋的卫霍,未为失实。”

      “安老,你说的对。所以,现在功绩彪炳的岳少保只是被首相派旧人稍加责备,便即失魂落魄、肝胆俱裂。安老你猜,路上之人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

      刘子羽的用意至此显露无疑。这人文武分界的确是有的,但目光还是长远的,能将事情看得很透。这种论调也不算太令人反感。
      于是吕祉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道:“我猜到了。路人定然是嗤笑的,这样子哪里有百战决胜的大将之风,更和宠辱不惊的大儒风范不沾边!真终究是个河北农夫,受天子委任,托付以兵柄,其实不能也不敢与朝廷相抗。”

      “正是如此。”刘子羽将那茶盅放在条案上,兴奋地摇头晃脑,“可路人越是嗤之以鼻,”

      “朝廷却越是安枕无忧?”吕祉淡淡问道,“大将知道尊重朝廷,终究是一件好事。”
      刘子羽轻轻点头。

      吕祉所见的却不止如此。这事足以表明赵鼎的执政底线,绝不会因为友邦惊诧便擅兴大狱。他因此倒对赵鼎的品格高看了一线。“我看,赵相公秉政严中有宽,的确是个难得的宰相。他对岳少保维护之心甚切,切责恰足以警人。李少卿也做得好,明白朝廷的至意。倒是韩少师,这回怕是吃了暗亏,倒也不妨事。算是三全其美。”
      韩世忠强项不逊的印象官家怕是去不掉了,然而有救驾大功的他,倒也不怕会有后命。所以吕祉总结为三全其美。

      “不是三全,是四全。”刘子羽摆摆手,胖脸上流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吕祉对了一下目光,明白这意思是淮西宣抚司得以抽身事外,不再是众矢之的,免得官家疑忌,算是四全。话却不能直接出口:“总之大家都得了好处,唯有金人吃了大亏。”说到这里,吕祉怔了怔,暗道怎么金人还不发生内乱,难不成这样的气兀术都能忍下。

      “彦修,这几日可有北边来的消息吗?”
      “这都已经吩咐过好几次了,但凡东京那边有片纸消息,值班的干办立即会送过来。”

      吕祉叹了一声。头疼的是金人不败盟,自己为张浚定的那计策便不能实行。
      刘子羽劝道:“这也急不得。”

      吕祉倒是不急,但眼下张浚为了复起,早已厚交胡某,连战船都在加紧打造。他是怕张浚忍耐不住,先行发难。现在只有通书加意抚慰了。

      “安老,反正现在也是闲着,如果真的驻兵河南,你打算派哪个人做先锋?”刘子羽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把李若虚劝岳飞下庐山的名言用这里了。
    五衙内,辛苦你了
    关于那几本笔记,实际上基于邓广铭的推断,他说岳飞幕僚也肯定写过类似于《淮西从军记》的笔记,只是毁于秦火。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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