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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终章 燕云(33) ...

  •   事情远比岳飞所能想象的还要复杂。事实上梁兴的情报也仅仅是一鳞片爪,全貌唯有执掌金国大政的兀术等寥寥几人了解。

      女真人发源于白山黑水之间,是典型的渔猎民族,对于水战其实并不陌生。在金灭辽的过程中,就曾经在近海区发生过激烈的水战,但只是规模较小。到了天会年间,数次攻宋大多至长江而止。没有一只强大的水军,成了金一统中国的最大障碍,雄才大略的四太子兀术一直引以为憾。而最近的淮西之战中,兀术则第一次认识到,汉族仆从军的重要作用。所以在伪齐覆灭后,他对原伪齐军队和将领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顿。大半滥竽充数的部队被放归或从事屯田,少数精兵则留以任用。李成、孔彦舟、徐文等将领,继续领兵以观后效。

      这其中的徐文是个异类。徐文也是山东人,李宝的大同乡,因为同僚排挤而被迫投降伪齐。他一直是渡海作战的鼓吹者与积极实践者,在伪齐治下,所部海船多至百条,水手数千人。天会年间,亲统前军,欲南下千里奇袭定海县,后虽无功,但这个大胆的作战计划,很受到兀术的赏识。等伪齐覆灭,对汉军已经产生了相当好感的兀术,听徐文详细阐述了作战计划。

      徐文建议,金水军可以由海道经昌国县,直捣松江登陆,之后进兵平江,生擒赵构。这一计划在金入侵川陕、两淮屡次失利之后,指出了一条极具诱惑性的出路。只需要组织一只精干的海上力量,同时大军佯攻淮西,不出半月即可一举摧毁南宋的心脏,“生擒赵构”。

      所以,兀术最近亲自勒兵河北,一是监视岳飞的行动,更主要的则是为了大造战船。最重要的船厂就设立在通州(北京),集中了大批手工匠人,由徐文亲自督造三百料以上(约100吨)的战船,同时招募水军。因为是海上作战,山东船户最先遭了殃,他们海上航行经验最为丰富,技术高超,所以内迁征募了数千人之多。黄河的船户侥幸以内河的缘故暂时幸免,只是被强令收船而已,然而一旦海军组建完成,内河水军就会被提上日程,届时水手肯定不足,这些河上的健儿也难免被签军的命运。

      不过,要想造船不只需要人,还需要大批木料。当时的船还是木制结构,以铁铆钉等进行连接。故欲造大船先需大木,兀术毫不犹豫地征发了上万民夫,采伐胸径数抱的大木。无论是坟山木植还是用作私人园林的珍惜木种,只要被圈中了,一概砍倒绝无姑息。一时间搞得天怒人怨。

      徐文犹然觉得不够。他最初带的舰队有六十只船,多是一千料的大海船,三百料的船于他是颇不以为然的,于是进一步建议入深山伐大木造船。不幸的是,太行山区又是草寇横行之所,金人恢弘的造船计划就和“剿匪”纠缠在了一处。

      满怀着一腔豪情要大干一场的兀术,忽然受到了如此重大的打击,暴怒可想而知。
      现下,兀术正在徐文的陪同之下,询问具体损失。

      “战船和纲船大都保住了。”孔彦舟又气又恼,他也是曾经在水上打败钟相的骁将,却受此折辱,咬牙切齿道:“手下官兵烧死、溺死四十人,烧伤的有上百人。”

      出乎意料,性子暴躁的兀术这次却并没有责备孔彦舟。死伤多人,显然孔彦舟尽到了指挥的责任,倒是自己派的金军监军,事发之时正沉酣于黑甜乡中。兀术紧皱眉头,以拙劣的汉语安慰道:“你的做法非常正确。大金不会亏待受伤的士卒。”

      “太行草寇如此猖狂,都是因为有南宋高官在背后撑腰。他们用的□□武器都是南宋提供的,破坏和议无过于此。”孔彦舟愤愤道。
      徐文笑了笑,提醒道:“孔统制,你说的是你的同乡岳飞吧?”

      孔彦舟惊诧地抬头望了徐文一眼,又飞快地把目光瞟向地面。徐文特意点出这一事实,大有在兀术面前争宠之意。
      兀术倒并不关心手下的明争暗斗,只是简单道:“是该跟岳飞好好谈一谈了。”

      徐文劝阻道:“四太子是亲王,岳飞不过是宋国一员将领,身份尊卑不同。”
      兀术用靴子踹着木凳,哈哈一笑道:“我视康王如秋后草上的蚂蚱,倒是岳飞真是我大金的敌手。他就领兵在荥阳,既然议和了,我正好跟他谈谈道理!”

      见面颇费周折,岳飞是观衅的,兀术同样是观衅的,两位同样的目的,身份地位又是举足轻重,私自会面无论如何是不妥当的。但彼此又都有些好奇,想通过对话探听或者揣测更多的军事情报。但又碍于和约所限,谁也不能也不便渡过黄河。最终的见面形式,吸取了梁兴偷袭孔彦舟的办法,双方各由大将勒兵于河滩列阵,而主帅则乘着坐船,于黄河水缓之处,河道正中抛锚一晤。

      如果不是各自乘的都是战舰,扁舟两叶会于大河之上,真可称得上闲适了。然而劲风中烈烈飘扬的号旗,昭示了这次会面非同一般的意义。
      说来也是凑巧,岳飞的号旗是白底黑字,兀术则是黑底白字,针锋相对的颜色揭示了宋金两国各自最杰出人物的截然相反的立场。

      船头之上,兀术按女真传统服饰着一件名贵的白狐皮袍子,以近乎于和颜悦色地叫道:“岳飞。”

      岳飞这边则是由皇叔和侍郎张焘等人作陪。类似于这样的行动,无论如何得经两位朝廷特使同意,否则便有私通之嫌。他也是久历官场的人,无论如何不能留下言官攻击的把柄。岳飞略一拱手,回了一声“四太子”,算是表达对兄弟之邦大元帅的敬意。

      “听说你是宗泽的徒弟,跟我的部下孔彦舟也是好兄弟。宗泽很好,孔彦舟很好,你也很好。”

      四太子的汉语说得相当诡异,一连三个很好,像是同时称赞了三个人。但在旁人听来,把宗忠简公和投拜的孔彦舟相提并论,是不折不扣地侮辱,不由面面相觑。

      岳飞回敬道:“听说四太子与挞懒郎君共同秉国大政,贵皇帝言听计从,上下揖睦,挞懒郎君很好,贵皇帝很好,四太子尤其好。”

      兀术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挞懒很不好,不应该把土地还给你们这些狡猾的南人。”幸好瞥见岳飞若有若无的笑意,改口道,“我们大金和你们宋国既结盟好,互为兄弟,我们好就是你们好,你们应该感到高兴。”

      “自然如此,我是很想请四太子过来船上,同饮一杯香茶的。只是想来四太子有万几之烦,必不能拨冗为此雅事。惟愿你我既为兄弟之邦,则永为兄弟之邦,无负此誓。”

      兀术听岳飞侃侃而谈,好生气恼,说得好像自己胆小不敢过船一样,其实他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就连河中的地点,也是千挑万选过的,绝不能在宋军弓箭覆盖范围之内。可是就算如此,难道岳飞就不做如是观吗,还不是一样不敢上自己的船!可惜伶牙俐齿的话都被岳飞抢一步说完了。这就必须得给岳飞点颜色看了。
      想到这里,兀术重重咳嗽一声,沉下脸:“岳飞,你既然知道两国是兄弟之邦,就应该明白,兄弟之间是不能动刀子的!你怎么敢指使草寇毁我船只、掳我人民!”

      兀术问得义正言辞,手下的帮闲立即纷纷呵斥岳飞,表示愤慨。

      皇叔和张焘对梁兴、赵云以如此动人心魄的方式归宋,直惊为天人,谓是太行山川秀色,尽钟于梁兴一身。然而算起来,这件事宋方多少有些理亏。两人神色便是一紧。

      “四太子说起这件事,我实是早想理论的,只是碍于两国盟好,原不好直言。既蒙垂问,则梁兴、赵云等原是我大宋官军,他们按合约条款归宋,不知贵国何以加大兵重重阻拦,致生绝大的误会!我想,这必不是四太子的意思,而是手下之人不体上意,妄做主张以致如此。还请四太子严戒手下毋得再生事端。”

      本趾高气扬的兀术,不想岳飞说出这样一篇道理来,把头猛摇,垂肩的发辫上系的一颗大东珠便飞了起来。
      “岳飞,太行草寇若有官封,你更逃不了嫌疑。梁小哥等人在太行山聚众闹事,占山为王,阻我官军进山采伐大木,种种罪恶多端的事情本太子也不一一列举了。你现在就把梁兴等人在军前正法,也算是遵守和议了。”

      兀术也知道,这样的要求绝不会为岳飞所同意,函首开边的蠢事大概只有赵家人才干得出来。
      果然,岳飞笑道:“四太子息怒,梁兴等人自和议之后便一心南归,种种不过是自卫罢了。倒是四太子,砍伐大木是所为何来?想必是为了造船?”

      砍伐大木的用处很多,譬如修建宫殿,只提造船自然是为了套话。兀术气愤之下,直接道:“大金的国土一眼望不到边,大金国土临的海也是一眼望不到边,大金的勇士们造船出海,星辰所到之处皆是大金所有。”
      这自然是指岳飞多管闲事,却忘了这样一来就等于间接承认了金国的意图不善。

      岳飞冷笑两声:“四太子可否告知,造船要航向何处,敢问可是松江?兄弟之国,理应坦诚相见。”

      这回,兀术不肯再上当了,索性改回了女真语,由通传进行翻译。谈话便相当沉闷了。
      好在各方都已经达到了试探的目的。
      于岳飞,确定了兀术所谋不浅。其实兀术能够设想出如此宏大的作战计划,克服重重困难,决心在女真人并不擅长的海战上与宋一决雌雄。刨除国仇家恨,对于其个人的才能,岳飞还是相当看重的。
      于兀术则也断定,大宋诸将同在积极准备与金一战。都说制敌先机,如果女真的动作慢上一些,恐怕反要被南人占了先机。一旦岳飞等人率精兵在河南占住阵脚,再要收回大金的疆土,就非耗费十倍的人力了。到了必须和挞懒摊牌的时候。

  • 作者有话要说:  300料属于中等战船。
    继续牙疼
    谢谢独孤先生的地雷。
    又,新看了一篇论文,赵构跑海上,证明他有海权思想,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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