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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终章 燕云(27) ...

  •   也难怪吴拱猜不出究竟,李宝干的事情实不足为外人所深道。他名曰踏白,实则不与张子盖一路。自蔡州起,每到一地,他便带领手下专往人烟密集的地方跑。河南地久经战火,大片良田荒芜,纵有人迹也是面带饥色,实难寻得一个繁华市集。李宝久在伪齐,也熟知这种情形。当年伪帝刘豫为了攻宋,养了号称二十万的军队,全靠河南、山东两地供养,着力搜刮完全没有约束。而刘豫倒台之后,挞懒为了制造一个广大的无人区,连夏粮也不给河南地留够,人人如同饿殍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宝手下触景伤情,难□□下几滴英雄泪。李宝却不脱泼辣的本色,骂他们不许当自己面流马尿,要抓紧时间完成岳飞交给的任务。

      岳飞布置的任务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收心,收河南百姓的心。不过做起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些百姓遇到的兵实在太多,也太苦。每次一过兵,就像梳子梳头一样把家家的积蓄刮得一干二净,所以听说有大兵过境,即使是宋兵,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人都躲起来了,还收的哪门子心?所以李宝要做的,就是沿途宣传,这是岳宣抚的兵,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虏。这还不够,有时候李宝高兴,还加上几句自己创作的词,“老乡们,你们不要怕,你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是你们的亲儿子乖儿子,儿子回家看你们来了。”

      当然,仅仅靠李宝手下的几十个人,做这样的事情还是太过吃力。所以每到一地,李宝就打出暗号或者旗语,联络当地的忠义社成员。这些忠义社的暗桩,在河南统一归梁兴领导。所以,这又是一次大规模的,对忠义社势力的检阅。在看到约定的信号后,暗桩们纷纷从隐蔽的地方走了出来,他们或是和善的粮铺掌柜,或是有身份的乡绅,当然更多的是绸缎庄的伙计,走街串巷卖酥梨的小贩,街上卖艺糊口的外乡人,甚至是带着小孩的乞儿。三教九流聚集在一起,众口一词的宣扬岳家军是仁义之师。

      “你们都别怕,别的大宋军队烂得很,跟伪齐那些坏蛋们没有两样,”有些人直接这样宣传,“独有我岳宣抚一军,真个是秋毫无犯。不但如此,那些活不下去的孤老还会得到岳宣抚的接济。”
      “是呀,听我那亲戚说,前些日子,岳宣抚一军就宿在他家里。”
      “那可遭殃了吧?”
      “不但不遭殃,那些小伙子们走得时候非要给他家的缸里打满水,院子扫干净,还留下了一吊钱。”
      “哎,老叟活了八十岁,可是没见过这样的兵。”

      既然勾起了好奇心,总要见见才知道传言是否的实。于是,在忠义社暗桩的组织下,一波波的民众瞻仰到了岳家军的威仪。父老无不以手加额,默念岳飞的姓字,觉得骑在马上的宣抚使既凛然如天神,又亲切如自己家的孩子。

      于岳飞,这算是对梁兴业绩别出心裁的考核。哪个州县来的百姓少了,就说明敌后宣传工作开展的不到位,还需要改进。同时,他也更用心地约束部伍,严禁出现任何扰民行为。
      于赵士和张焘二人,则是惊讶得目瞪口呆,从来不敢相信的壶浆迎劳的奇迹真得出现了。
      于张子盖则是五味杂陈,自己叔叔张俊的花腿军几曾有这样与百姓水乳交融的场景。岳飞这人确实是有过人之能。
      于金人则是芒刺在背,这只军队到底是来洒扫陵墓还是来挑衅的!他们已经忘了,河南地按协议归还给赵宋,自己不再是河南之主了,反而觉得这只队伍太过可恨。

      过了蔡州之后再向北,大郡就是颍昌府了。越深入伪齐腹地,推着满载的粮食来犒军的就越多各地方豪强。这也算是应有之义。伪齐当年的统治基本上依金国武力,下靠的就是这些大户人家。一旦这些人家也心怀二志,伪齐的土崩瓦解也就指日可待了。同样的,岳飞也特别在意这些人复为宋民后的感受,殷殷询问。
      遇到这样的时候,蔡州等地大多数的人还是相当矜持,只是歌颂皇恩浩荡。但到了颖昌之后,则全然不同了。

      有一乡绅,原是政和年间的举人,一双眼睛顾盼生姿,透着精明能干,直接道:“自家们沦陷于伪、虏,种种苦楚也无法细说,不过是受尽无限盘剥而已。今天复归大宋,得以恢复华夏衣冠,原是喜不自胜的。然而切恐下吏不能体恤上意,不免深为之忧。”
      话里有话,岳飞一听就明白了:“老先生有话尽管直说,赵开府和张侍郎固然是奉皇命修葺陵寝,原也是来体察民情的。”却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两位上差都没有处置当地官吏的权力。

      乡绅笑了笑:“实话实说,伪齐官吏也并非尽是荼毒百姓之辈,也有一些好的,现在被金人拣走去河北路做官了。官家派来接替的大抵是些买官的人,一来便贪赃枉法, 荼毒百姓,好赚回本钱。自家们虽是做得王民, 依然不快活。有些人闹得厉害,说不如复为伪齐的子民,这些悖逆的话也不必去细说了。岳相公,不才是有件事要向相公讨个公道。”

      岳飞三人听他说到这里都有些怔忪,本以为这位是来让自己主持公道的,不想这只是轻轻带过,略示警戒而已。岳飞尤其奇怪,问道:“敢是某手下的官兵骚扰了老先生吗?”
      “不敢,恰恰相反,不才其实也算相公手下的官。”乡绅说着,拿出了一纸管告,笑道,“岳相公发出去的,可还记得吗?”

      不用看,岳飞已经知道这人手里拿的是什么了。当初,为了让梁兴的忠义巡社师出有名,岳飞不只给了梁兴一个武经郎的头衔,后来又升刺史,还有大量的空名官告。毕竟组织这些活动除了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必须的代价也是不能少的。在宋、齐交界之处,用不着这样大费周章,岳飞兵威所到,那些富户都恨不得脚踏两只船,好让自己将来多一份保证。到了伪齐腹心颍昌府这一套就行不通了,必须得做出一定的悬赏,即使如此士族大家都不一定搭理。
      “当初,梁小哥找到我,跟我讲华夷大义,讲靖康之耻。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经历过乱离之苦,自然非常感动。小哥那时候也很困难,我冒着绝大的干系,决定与他同舟共济,粮、人我的就是他的,也并没有图什么回报。倒是小哥过意不去,非要给我一纸告身。他既然有这份诚心,我便不再推辞,收下自不必说。”
      其实身为乡绅,收下告身的风险非常大。当刘豫覆灭之前,广为搜捕通宋的“奸细”,且实行“连坐”的政策,但凡被人举报,轻则枭首重则凌迟。所以这纸告身关系绝大,并非乡绅所言之轻描淡写。

      岳飞晓得其中的分量,点点头说道:“一纸武义郎原不足彰老先生之忠义。”
      “岳相公能认便好了。”这人拍手笑道,“我虽然不清楚详细的过程,但得过一纸官告的人怕是至少有几百的样子。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而是挑头给大家请命。这官告于我没有什么用处,但不能寒了大家的心。如今好容易光复了,那些新派的州县官,却不认这官告,这可不成。有了官告就要授实职补缺,我要这么说,岳相公也会觉得我不识抬举。但一县之长总要有些表示是应该的吧?就不说偿还我们资助义军的那些粮食金钱,总要豁免一些杂税吧。更有甚者,有些个为虎作伥的,把我们统统斥为伪造告身,可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岳飞浓眉紧皱,还是强压怒火,平静问道:“谁这么说的?”
      “郑亿年。”

      “这人……”张焘用手揉着太阳穴,“名字很熟悉,让我想一想。啊,郑长卿是政和七年的进士,早我一科。金人陷汴后,他做了刘豫的吏部尚书。这次议和,不知怎么的金人把他留下来了。可他这样的伪齐高官,朝廷实在不好安置,又因为他就是东京本地人,官家让他做了颍昌府的知州。”
      “我有印象,子公,他又高又瘦的,还被讥笑为竹竿,是不是?”
      “对,是他。长卿还是已死的秦会之的姻亲。”
      张焘没好意思说郑亿年所以沦落至此是犯了赵鼎的忌讳。宋金议和后,伪齐官员都要重新甄别,郑亿年是第一个到临安投效的,并且进献了官家祖宗、诸后御容五十余轴,又大肆打点贿赂赵鼎等人。奈何赵鼎自议和之后,以独揽大功为第一要务,并不愿意收留一个深知金国底细的郑亿年,以免抢了他与金交涉第一人的名头。另外,郑亿年两边投注,既讨好赵鼎又对万俟卨十分殷勤,这更犯了赵鼎忌讳。所以找个机会将他发配回了河南,更绝地是连开封府尹都不让他做,直接发到了临近开封的颖昌。

      “原来是靖康年间投降伪齐的。”岳飞形容冷淡,“甫一回任,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居心到底如何,就很耐人寻味了。”
      岳飞这两句话很有分量,颇有深文周纳的意思,既敢这样说,就是管定了。
      李宝笑道:“好了好了,老乡,有人给你做主了。我们义军做生意,就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你要好好替我们宣传。”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加班加到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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