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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终章 燕云(13) ...

  •   袁溉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医官。那两个属官早就满脸忧色神情委顿,他却若无其事地与众人见礼,将今天的脉案呈送给李光。
      做属官的与游医又不同,总要在脉案上留下为自己辩解的余地。所以李光看那脉案,依旧是云山雾罩一般,把个病情说得尚有转机,但强调这转机要依靠病人自身福泽深厚。李光嗤笑一声,把脉案递给张宪。“叫你们来,就为了听一句实话。病情到底怎么样了?还能不能治好?若能治好,朝廷不吝啬六品官位。”

      六品是当时所谓的升朝官,已是尊隆,大夫本是不可能被提拔到这个地位的,算是天大的喜讯。但两名属官先是面面相觑,之后不约而同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显是束手无策。只袁溉直挺挺地站着,面有奚落之色。
      张宪被吕祉劝过之后,有意跟袁溉打过几次叫道,但觉此人深不可测。既然是这样作派,怕是有惊人之见,于是问道:“袁先生堪称杏林国手,又一直为宣相调理身体,若有高见但说无妨。”

      袁溉一扬两道淡眉,笑嘻嘻地道:“张宣抚自从八月初中风之后,便落下了病根,时有怔忪,腿脚酸麻。我于此一道幸有薄名,为张宣抚所请,开了汤丸调理身子。实则此病在淮西初诊的时候王仲明就说过,需要静养忌劳累,尤其不能劳心,劳心则血冲上脑,易成五逆之势。”

      张宪打断道:“什么是五逆?”
      “五逆说的是人一旦有了五种症状,便离死不远了。其中一逆即为怔忪,腰颈麻木。”袁溉冷笑一声,“奈何张宣抚忧勤国事,日夜操劳。今个儿会见傅统制,明个儿要与张统制密谈,这是把千斤的担子压在一个身体已经虚了的人身上,一来二去病势焉能有不重的道理?”

      这一番话,说得那些不知情的统制官一脸诧异,张宣抚久未坐衙主事,不想竟是“鞠躬尽瘁”。把个傅选羞得低头叹气:张俊私下里和他商量过多次,如何不露痕迹地拆分张宪一军,找哪个人去联络哪个人,之后再串联谁和谁。当时,傅选听得战战兢兢,怕这事情操之过急,被张宪先下手为强。张俊则安慰说,张宪终究不过是一个副手,翻不出自己的五指山。傅选那时多少还有些良心,辩解说前军毕竟是一只百战百胜的精兵。张俊却只冷笑道,那是岳五的精兵。傅选这才领悟了,在张宣抚这里,若不能为我所用,则不如碎砖烂瓦的道理。然而既然受了张俊的恩惠,便只有为张俊卖力了。现在被当众揭穿,傅选既不知道袁溉知道多少详情,又怕再说出什么隐情来,心中无比焦虑。

      好在有个张克定替傅选呵斥道:“袁溉,你个江湖游医,休得胡言!”
      张宪立即做出怒容:“袁先生是宣抚座上之宾,你是何人,敢当众撒泼。莫要以为宣抚病重,我就不能替宣抚执掌军法了。左右,与我赶出去。”说着,征询的目光投向李光。

      李光也听出袁溉意思不对,这哪里是说病,分明就是揭露张俊的倒行逆施,就巴不得袁溉再多说些秘辛。而这姓张的横加阻拦,更证明袁溉所言不虚。这人明显是现在张家军的主心骨,仗着脸大看不起上官,赶出去就是替赵鼎打了张俊的脸,就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就是帮助张宪树立了权威,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敢,敢……”那张克定本想反抗,堂上张宪的亲军已经围拢上来,一个个膀大腰圆,筋肉虬结,尤其满脸的杀气,花腿银枪军与其一比,成了惨白少年。张克定只好改口道,“末将不敢不从命,但求张太尉念末将一片忠心,饶恕一次。”
      张克定话一出口,那些等着看好戏的原从将领,气势都馁了。

      张宪肃然道:“你也是在军中多年的老人了,难道不知道阶级之法,言听计从!如此狂悖,理应重责四十军棍。当职赶你出厅,已经是念你方寸大乱言不由衷了。左右,拉下去。”
      于是众亲军一拥而上,将这第一有头脸的人扯下堂去,连帽子都扯掉了扔在地上。

      其他原从统制便是一凛,才知道这位都统制不能小觑。
      袁溉与张宪对了一个眼色,张秾则是目光直视,恍若未闻。那狮子猫被适才的拖拉吓了一跳,拱起腰喵喵地叫着,身上的毛都立起来了。
      张宪觉得这位即将成为未亡人的国夫人也很是可怜,叹了一声,示意袁溉继续。

      “宣抚再次发病,乃是五天前。那日,宣抚独自一人,在后花园散步,似乎是有什么心事难以决断。来回来去地大约走了有小半个时辰,看看就到例行诊脉的时候了,于是宣抚回到书房坐定。之后大约又有一盏茶的时分,我进到书房诊脉,却发现宣抚倒在书案之上,人事不省了。脉细而速,目不能视。若是一般的大夫,病人到了这个地步,就不给开药了。但宣抚福泽深厚,竟然挺了五天之久,所以我看或许还有救。”

      “哦!”李光捻着胡子沉吟道,“怎么救?”
      “愿效华佗开颅之法。”袁溉目光灼灼,“目今汤药无效,唯有此法,或能救宣抚一命。”

      李光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也指着袁溉大骂“胡闹!”张俊要是病死了,那是天命。要是同意袁溉死马当活马医的请求,结果不治而亡,反而成了自己的干系。不过看样子,这三个大夫都觉得张俊必死,那还是商量后事好了。“这样说,张宣抚现在的病情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袁溉没有半分哀色:“随时会有不可说之事。”
      李光于是挥挥手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情了。你们回去尽心竭力照顾宣抚吧。”
      袁溉连连摇头,说着“可惜可惜”,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等三人退出,李光才道:“刚才说的放赈一事得尽快准备了。”言外之意,是张俊随时有毙命的可能,若要祈福,需得趁早。
      “我也是这么想的。”张宪皱起剑眉道,“我虽跟随宣抚时日短浅,然而宣抚待我情义深重。我愿亲主赈济之事,并再捐白银一千两,为宣抚祈福。”

      李光没想到,张宪见机如此之快,知道张俊必死,就开始放心大胆地市恩了。捐白银一千两,是收买原从将领之心,结以义。亲自主持放赈,是收买建康百姓之心,结以仁。有仁有义,口碑相传,张宪就算立稳脚跟了。然而,张俊若真不起,朝廷对这一军如何处置,还是个未知的谜题。李光想了想,还是顺着张宪道:“张太尉这一番心意,委实让仆感动莫名,仆也愿意随百两之数。但愿张宣抚转危为安。”

      其余众人见两位都如此表态,也纷纷响应。唯有张秾红着眼圈站了起来,抱起狮猫,径自要走。
      张宪拦道:“国夫人,且慢。”
      张秾停下脚步,缓缓回头,“两位相公都商量好了,奴家遵依就是。事情还很多,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孝服棺椁等物还要麻烦国夫人预为布置。”张宪对这位美丽的女子颇为抱歉,二十七岁就守寡,以后的日子想想便觉得暗无天日。“然当职还想问国夫人一句。”

      “什么?”张秾盈盈欲倒,连那猫都抱不住了。狮猫轻巧地从她怀中跳到地上,却不跑,蹭着张宪的腿趴了下来。
      “张宣抚昏迷之前可曾说过什么吗?”

      “遗言?”张秾冷笑着,“适才袁先生已经说了,相公是独处之时昏迷的。况且,相公还未死,也不必这么着急吧。”
      张宪却还继续追问:“那么之前呢?”

      张秾终于想起,高官临终还有一个遗表恩泽。这就不得不慎重了。这道遗表,可以劝谏官家,可以保举贤能,可以申诉遗愿。眼下,张宪汲汲于此,显然重视的并不是张俊的遗愿,而是希望可以从中获利。张秾突然爆发道:“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边说边头也不会地走了。那狮猫见主人离去,恋恋不舍地喵了一声,跟着跑了。

      李光也以为张宪是为自己考虑,倘若在遗表中有所举荐,地位自然稳固了。但以张宪的资历,做一军都统制可以,为宣抚则不太可能。于是劝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当职原是为了诸家太尉,”张宪道,“为国奋力多年当有恩泽,所以才追问了一番遗言。”张宪是想到了袁溉所言,以为张俊定然有一番许诺,很可能透露给了亲信。既然张俊将死,不如由自己主动提起此事,以做恩典。

      果然有统制官频频点头。
      “哦!”李光恍然,“这事也要仔细商量。”商量自然只有与张宪一起,也算是默许了张宪的请求。
      张宪拱手称谢不已。

      正在这时,宣抚司的一名医官忽然闯进来通报,“张相公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人家冲喜是娶媳妇,达官显贵就是放赈了,至于皇帝那就大赦天下免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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