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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终章 燕云(1) ...

  •   晚秋时节的秦淮河游人冷落,尤其是阴雨缠绵的日子,不惟河中的乌篷船只有稀稀落落的两三只,连岸上的脚夫,挑着担子的货郎都少了许多。为了讨生活不得不忍着阴冷叫卖的小贩,往往只缩着手脚,垂头丧气地喊一两声,聊塞职责罢了。
      这时,正在破土动工的建康府学北岸码头处,迤逦行来一人二马以及一乘小轿。一个极英武雄壮的青年,做小厮装束,得意洋洋地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之上。后面另有一匹马,亦步亦趋地跟着头马,两匹马错出一个身位,却连四蹄腾空的时间都差相仿佛,显是训练有素。那些货郎知道来人不凡,都围拢上来,希望卖些东西。

      青年挥挥手,示意不感兴趣。货郎们哪里肯依,只继续夸赞自家的物品。诸人正在闹着,一只乌篷船泛河而来停靠在岸边。一男一女携手登岸。男子相貌清癯,气度沉着而不凡。女子虽然隔着盖头看不清容貌,但风姿绰约,只是天气尚未时分寒冷,女子已经穿起了大红出毛的貂裘披风,似乎极是畏寒,若有不足之症。
      青年小厮早已下马,此时忙抢上一步,行了大礼。然后又请女主人踏着早已铺好的茵垫上轿。

      少妇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眼码头不远处大兴土木的工地,问道:“这就是鼎鼎大名的东南第一学吗?”东南第一学是建康府学的雅号,自北宋以来,就是人文鼎盛的地方,士子半出于此。
      青年答道:“建炎三年,府学被金兵烧毁了。拖到今天才开始重建。咱们要是再晚来个一年半载,说不定就能见到新修的夫子庙了。”
      那男主人冷哼一声,嘲道:“和议将成,自当偃文修武,张伯英倒讨了个巧宗。”说着,他踱到少妇身前,替她紧紧披风上的带子,嘱咐道,“建康阴气重,天又凉了,你千万保重,不要受了风寒。”

      少妇见他提起和议,满目鄙夷,也不想再耽搁,便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启程吧。”遂进入轿中,下了帘子。
      男主人点点头,青年忙服侍他上马,之后自己也上了马,一扬鞭子,一行便沿街往驿馆方向走去。

      这三人正是请病假调养的淮西宣抚使吕祉以及吴氏、岳云两人。轿子行到与建康府衙前官道交叉的一条路上之时,却走不动了。一条不算窄的道路,挤满了围观的各色百姓,仿佛全建康城的人都出来了。吴氏打帘见到这一奇景,笑着跟轿子旁骑马的吕祉问道:“不是才说建康阴气重吗?怎么冒出来这许多的人?”

      所谓阴气重,其实是指建康死人多。当初建炎四年,金人南归之前,把建康府的人杀了半数以上。岳飞收复建康之后,掩埋骸骨,足有七万人之多。其中大半骸骨还只是残肢,完整的尸身只有数千具。从此以后,就流传起每逢阴雨天横死鬼会哭着找自己身体的故事了。今天又是个缠绵天气,这许多人却不怕忌讳,吕祉也很是奇怪。
      “大概是有什么大事吧。”他敷衍着示意岳云前去打探。

      岳云很快就回来了,掩不住发自心底的笑容,连道:“真是巧了,相公再想不到的。”
      吕祉望了岳云一眼:“看你笑的,有什么想不到的?总不会是百姓们出来看自在军的花腿吧?”当时,张俊一军因为纪律败坏,被百姓蔑称为自在军,讽刺其无所不为。

      “相公,的确是跟江东宣抚司有关,不过不是看花腿军的,而是看岳家军。”岳云一脸的自豪,“这些百姓都在说,自从建炎年后,便未曾目睹过我爹部下的盛容。前些日子岳家军东调,本来是要瞻仰的。不成想队伍为了不扰民,是半夜进城的,大家都等了个空。这回是国夫人要去天心禅寺进香,就由岳家军护卫,可算有个机会,能再见一眼岳帅的麾下了。”

      吕祉越发奇了,张秾进香不知是差哪个护卫。耳听得周围百姓夹杂着京湖方言的交谈,似懂非懂,越发勾起了好奇心,他想了想,笑道:“那咱们也不走了,且看一回按堵严整的岳家军吧。”

      岳云巴不得吕祉不走,当即找了个好位置站好。一行人一旦站下,便不住有卖花的叫卖,请吕祉买花。吕祉不明其意,却见周围百姓大多拿着食物瓜果,没有拿着的手里也往往有一束鲜花。他不免低声问岳云道:“鄂司一军开拔之时,百姓都这样围观吗?”
      岳云认真想了一想,摇头道:“就我爹在军中的时候,才这样隆重。这样的阵容,我也见的不多。”
      吕祉点头不语。
      为了免得吴氏劳累,兼之更好地观看盛景,三人找了一间临街的酒店,包了个二层的雅间坐下。岳云又点了几样甜烂以及时令吃食,边消磨时光边等着军队经过。

      不多时,已可看见先头的骑兵队的旗帜。认旗上一个斗大的张字,写的龙飞凤舞。吕祉与张家军多有交道,知道是张俊的旗号。看到这旗号,他便止不住心中作呕,于是略欠起身,想看后面的将旗。偏生这当儿,将旗被挡住过不来了。那些街上等候已久的民众,总算看到正主,纷纷拿着各色吃食上前慰问,竟把一条路堵得水泄不通。吕祉眼见得马上的骑手神色紧张,百姓手中得食物推过去又推回来,只是不肯接受。

      “不意今日复看到箪壶食浆的盛况。”吕祉感慨道。“不过鄂州一军于建康城的百姓有大恩德,受些供奉也是应该的。这样子就怕伤了百姓的心。”
      岳云笑道:“相公容禀,若是受了,以后谁能说清,到底是父老相亲硬塞的抑或是抢掠的呢?所以鄂司索性一概禁止,也省得日后甄别起来麻烦。”

      “这倒也是一理。只是我看着鄂司的军纪未免不近人情了些。”吴氏轻声评论道。
      “哦,你还看出什么门道了?”吕祉笑问。
      吴氏自觉批评得率直了,低头道:“奴家不敢当相公垂问。”
      “你未曾在官场中磨过,所以不知道,鄂州一军东调后,在张伯英麾下与在岳鹏举麾下行事一般无二,极其地不容易。虽然是时日尚短,但这两月间,操练也操练过几遭了,一般的兵丁早就有样学样,同流合污了。这只前军却不然,特立清操,足见领军之人的能耐。江东宣抚司有这样的人在,淮西的防御便让人放心多了。”原来吕祉还是有些担心人在政在,人去政息的积习,纵然是张宪带军,因为历史上也并无这样的先例,也作不得准。是以,留下来倒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有其特殊目的。

      岳云早忍耐不住,忙接道:“张叔叔就是这样的人,要不我爹提拔他做同提举一行事务呢。张叔叔做事极认真,眼里容不下违法乱纪的事情。”
      “这是他的好处。”吕祉咽下了后半句,也是他日后招祸的缘由。

      这时,前面马队被拦下了,后面的车队也过不去,耽搁的时间有些久。后队中一人排开众人走上前来。这人身材高大,面貌英俊,气质极出众,即使是站立在骑兵中间也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是张太尉。”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些纠缠前军骑兵的百姓遂转而围住了张宪。
      “老天开眼,让自家们今日复见到张太尉英姿。”
      “男女叩谢张太尉、岳宣抚救命大恩。”
      “张太尉福寿安康,岳宣抚寿比南山。”
      众人乱纷纷地行礼。

      楼上的吕祉耳听得声声祝福,联想到历史上秦桧兴大狱,就是以王俊诬告张宪谋反为起点。而张宪被捕的地点就在一百里外的镇江府。彼时,枢密行府冷狱森森,酷刑惨烈;今日却是仪卫盛大,鲜花着锦。抚今追昔,不禁惘然若失。

      张宪忙逊谢不已。其实这些百姓一半是在谢岳飞建炎年间收复建康救民于水火。岳飞既不来,就把张宪当作了岳飞对待,轻易不肯放过的。
      正骚动间,又有一乘大轿上前。甫到前面,轿中之人已打开轿帘,笑道:“这是怎么了?”说着盛装女子径自下了轿子,拖着裙裾站到了街上。正是张俊的夫人张秾。那些拿着花没动的此时纷纷将各色奇花投向张秾。原来张秾艳名在外,她的出身又不拘小节惯了,坐轿出游的时候经常打起帘子。便有那无赖子投花,为博美人一笑,她也不以为忤,还传出了与老情人隔帘唱和的佳话。

      张秾轻笑:“都说是看杀卫玠,我往常只在想,该是个什么样的盛况,不想今儿个见到真的了,也要多谢张太尉。”媚眼如丝,勾着张宪的眼神中说不尽的情意绵绵。
      张宪正色道:“这可是从何说起!我若是卫叔宝,又如何能上阵厮杀。”
      张秾见张宪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收敛了笑意,淡淡道:“张太尉时候不早了,且赶快处置了吧。”
      “还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请夫人少宽时限。”

      张秾责道:“张相公坐镇建康这么多年,不见有这样的景象,张太尉一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让人怎么想?”
      “下官正是不知道百姓怎么想的,张相公的想法,倒是不用猜的。定是见我军深受百姓爱戴,欢欣鼓舞。”
      张秾嗤地一笑:“也就是在我跟前说这种话吧。我也管不了你,你快些处置。”

      正说着,张秾只觉头上飞下一物。张宪手疾眼快,抄在手中,竟然是只专用来吃蟹调味的橙子。张宪抬头,看见窗口伸出了一颗圆圆的脑袋。
      “张叔叔。”一口相州话,透着十分得亲切。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迷糊的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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